第42章(1/1)

第一批草菇成熟后,钟庆然就开始筛选良种。那四筐草菇,个头小,形状颜色都不好的,一成熟就被采摘下来,剩下那些,都是些个大形正颜色好还不长虫子的。有过一次经验,第二批无论是培养基,还是菌种,都好过第一次,自然种出来的新一批草菇,长势也更加喜人。

这事,钟家除了钟老爷子夫妇,还没人知道,他们只以为钟庆然在山上起那么多房子,是为了给看山人住,以及当仓房使。

钟庆然弄到的所有菌菇中,草菇生长期最短,到现在为止,第二批也已快长出子实体,剩下那些,不是生长期长,到现在都还没成熟,就是产量不高,不好种植。后一种,钟庆然并没意愿扩大种植面积,种一些意思意思,够自家吃和送人即可。

也就是如此,三间菌菇栽培室,钟庆然打算其中两间都用来种植草菇,这时间不会长,估计再种个一两批就能达成目标。

这些就罢了,让钟庆然心里一凛的是猴头菇。经过两个月的培养,仅仅采集了一窝猴头菇的菌丝,长成后数量就极为可观,并不比草菇收成低多少。想想,草菇价格是所有菌菇中排名最末的,而猴头菇,怎么也得排名前列,那价格可是草菇的十倍还不止。这样高的收益,他不知道傅掌柜背后之人能不能抵挡住其他人的觊觎,还是说他们转头反咬一口。

钟庆然心中有几分惆怅,一张稚嫩的脸上满是愁容。有钱不一定能赚到口袋里的痛苦,他现在算是尝到了。

也不知是不是早就预感到了这一点,猴头菇一直养在钟庆然自己的屋里,倒是没人知晓这一点。可这般下去总不成,难道只让他一个人背地里欣赏?

半年多相处下来,钟庆然看得很明白,这个家里能让他说话做事都无所顾忌的,也就只有钟老爷子和童氏,其他人则起码差一截。既然自己不确定,那不妨跟钟老爷子去谈一谈。

钟庆然等到晚上,透过窗子往外瞧,只见院子里漆黑一片,也就各间房里还有灯火在闪耀,便回身带上一盆猴头菇摸黑进了上房。

这个时间不早不晚,两老还没睡,却已经坐在床头,各自做着一些小东西。许是知晓钟庆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习惯,上房门通常只在他们睡觉时才会从里拴上。

每次见到钟庆然偷偷摸摸的样子,总能把童氏给逗乐,就连钟老爷子心情也能好上许多。

刚开始,两人还不以为意,只当钟庆然拿了他养的成果让他们过过眼,等人走近,钟老爷子笑容都绷不住,脸上呈现出讶异之色,随后一脸凝重:“庆然,端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不用钟老爷子说,钟庆然本就有此意,把盆子凑近两老,童氏差点惊呼出声,嘴巴都张开了,意识到不对,忙用手捂住,等心情平复一些,才抖索着开口:“庆然,这真的是你养出来的?”

钟老爷子也抬头望向钟庆然。

被两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钟庆然实在有些顶不住,直言道:“爷爷,奶奶,没错,这就是我种的,不过也是刚种成功。我想着这里面利益有些大,正不知道怎么处理好,这不就过来跟爷奶讨教办法吗?”

得到确认后,这下不光是童氏,就连钟老爷子也心跳加速。别看猴头菇他们卖给店铺一斤还不到百文,实际价格却远非如此。无他,只因农户没有门路,再好的东西也卖不上价。这就跟有人陡然挖到珍贵的百年以上老参类似,卖给药铺也就只值个百十两,而药铺一转手,这价格可就不止翻倍了。

猴头菇虽没有这么夸张,一斤卖个几百文甚至超过一两都有可能。当然,这只是钟老爷子的猜测,具体能卖多少,他不知道,总之低不到哪去就是。

大周朝看似规矩繁多,有些地方却并不迂腐守旧。譬如暖房种花,这早就不是新鲜事,很多富贵人家都流行这玩意。还有,温泉附近种出来的反季蔬菜,也早就走进各大富户,怕猴头菇不被人接受,这点完全不用担心。让他们忧心的只有一点,这东西没个强大的靠山,恐怕他家保不住。

钟庆然对大周朝各种规矩还是不够了解,连童氏也没想到其他的,钟老爷子却想得更多。

庆和坊再赚钱,只要招牌还没彻底流传出去,觊觎也有限,毕竟都是些单个利润不高的小物件,想进一步,也只能是到其他地方再多开几家。猴头菇就不同了,顶级猴头菇可是被列为贡品,钟老爷子虽不知是哪家在提供,至少他从大长房那边听到过零星几句。这要是自家种植规模一上去,连冬天也能提供,还不成为那家眼中钉肉中刺?这东西在没有找到足够强的后台前,轻易动不得。

“现在天已经很冷了,庆然,这东西能一直种?”

“要温度足够才行,放外面长不出来。”

钟老爷子权衡再三,提出建议:“你不是跟傅掌柜能搭上线吗,要不先去探探底?他那儿要是不成,靠族里,我估摸着十之八~九也是有去无回。那这些好东西就只能烂在手里,偶尔卖几次,得的收益有限,还不如留给家人吃。可就连自家吃都得小心,多了便会让人起疑。”

童氏一边用手轻轻摸着那一朵朵代表着无数铜板的猴头菇,一边分神,支棱着耳朵仔细听。这事她管不了,可她听懂了钟老爷子的话,运气好的话,钟家可能跟皇家搭上关系,这可是她以往从不敢想的。同样,风险也高,一个不慎,估计就只能把种植菌菇的秘方给献出去,用以保全他们一家。

钟家现在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守住这个秘密,就他们几人知道,也就断了一条来钱的路子,要么找一个强大的靠山,没有别的选择。若什么后招都没有,就这么大大咧咧出去兜售,不被人盯上才怪。

钟老爷子说的提议,也正是钟庆然曾想过的,既然两人都有这个意思,那么不妨一试。他想着,目前的情况就相当于握着金矿却不能开采,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吗,自是要冒险尝试一番,大不了失去这个金矿,也好过心里患得患失。

钟庆然不是个拖沓的性子,决定了就立即付诸行动。第二天,他就揣着两朵猴头菇踏上了去平阳县的客船。

萧瑟的秋天已经过去,迎来了万物更加沉寂的冬天。

钟庆然出门时,天色还没有完全敞亮。这个时间点,要是放在夏天,渡口的船恐怕早就出发了。

他到时,船只还没有满,船家没有动静,众人只得继续等待,足足过了一炷香时间,船只才开始往前划动。

水上风大,钟庆然紧了紧身上的棉衣,整个人都尽量往船舱内里靠。冬天坐这种挡风不好的小船,还真是遭罪。下回要是还一个人出来,得裹得更严实一些。他有点后悔没听童氏的话,活生生展示了一把什么叫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好不容易捱到县城,钟庆然一下船就开始活动手脚,等把全身的寒气散尽,这才启程前往安源茶楼。

钟庆然到的时候,已经是半上午,倒是不用担心茶楼关门,不过能不能找到正主,他心里却没底。他也不急,若人不在,就留个口信,相信以傅掌柜之前的态度来看,到时候应该会派人过来接洽。

或许钟庆然运气真的不错,这次一样见到了想见之人。

傅掌柜有些疑惑,他对庆和坊一直有留意,并没有问题,那钟庆然这次来是?心里这么想着,他还是很客气地将小客人迎进偏厅内,让人奉上点心,又沏了壶清茶,热气袅袅升腾,气氛还挺融洽。

钟庆然捂着茶杯暖了暖手,揭开杯盖,便瞧见杯内只漂浮着几片茶叶,抬头望了对面的傅掌柜一眼,想着这人还真细心,知道小孩子喝浓茶不好。

轻啜了几口,感觉整个人从里到外,彻底暖和过来后,钟庆然这才表明此行来意,他从怀里掏出个纸包,递到傅掌柜桌前:“傅掌柜,劳烦你过过眼。”

傅掌柜有些惊讶,莫不是钟庆然得了什么好东西?怀着这样的念头,他倒也认真起来,结果,打开纸包,跃入眼帘的竟是两朵蘑菇。他心中诧异更甚,等瞧仔细了,发现是猴头菇,品相也还不错。

傅掌柜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心念电转。冬天也不是没有这样过季的蔬菜花卉,要说猴头菇,可真的太少见了,至少他还未曾见过。

看钟庆然这么慎重的样子,恐怕不会只有这两朵,要不然不用大费周章跑他这里来。在情况未明之下,傅掌柜也不好断定,直接开口问道:“庆然,你这是?”

钟庆然身上佩戴的护身符没有排斥傅掌柜,他自己也感觉对方对他没有恶意,总算让他吁出一口气,直言道:“我能种它,冬天也能。”

傅掌柜心中原本只是微风轻浪,现下却是白浪滔天,面上却不动声色,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神中多了几分认真:“你确定?”

钟庆然点了点头。

“周期多长?产量多高?”

“两个多月,产量吗,还不太能确定,一亩上千斤估计没问题。”钟庆然说得很是保守,实际估算数值应当还要高上一些。

“那你的意思是?”

“我把收获的猴头菇托给你们销售,利润跟你们五五分成。”钟庆然想了想,觉得这样还不保险,接着说出他的打算,“我还种了其他菌菇,如果只有猴头菇交给你们,只要我把其他的往外一卖,想来很容易露馅,不如这些你也包了?”

钟庆然说得连自己都有些不确定,若让他来办,他是乐意这么做的,只要操作好,便能隐藏此秘密很久。只是他跟傅掌柜接触不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个想法,就连傅掌柜愿不愿意跟他合作,他也不敢断定。

如今情况便是,主动权已经到了傅掌柜手上,端看他会怎么处理。钟庆然来之前就做好白走一趟不说,还要把栽培菌菇秘方送人的准备。尽管他认为这个可能性并不太高,毕竟他活到现在,对自身直觉非常自信,却也不能保证事情一定能成。

傅掌柜一时没有言语,钟庆然也没有说话,偏厅内寂静无声,就连茶水蒸腾出的雾气也已散了个彻底。

“这事不小。要不这样,我去请示一下上面,你先种着,过半个月后到这个地方找我。”傅掌柜起身拿来纸笔,写了一个地名,“以后你找我不要再来茶楼,直接到这个地点。只要我人在平阳县城,你让人捎个口信,我很快就能过去。”

钟庆然步出安源茶楼,人还有点恍惚,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他提出的要求,傅掌柜竟然完全没有反驳,连讨价还价的意思都没有。难道他的运气真的如此逆天?钟庆然不相信,这里面定然有他不知道的事。

算了,想那么多干吗?只要对方不危害钟家,就随他们折腾。傅掌柜这边,已是他能找的最好的合作伙伴,其他人吗,一想起当初将红鳌虾处理方法卖给鸿泰酒楼时,竟连口头约定都不打算遵守,他还是歇了随便找,就能找到一个实诚商人的心思。

钟庆然手头还有些钱,欠家里的那笔银子,以后从庆和坊分到的红利中扣,倒是不担心没钱花。见时间还早,他便在街市上闲逛。

冬天,外边气温低,多半人没事都不出门瞎晃荡,街上看起来人流少了起码好几成。也是,真有钱有势的,估计没心思大冬天的逗留在外,要买什么,都是让店铺掌柜带人上门任他们挑选。现在还出来的,不是兴致高,就是连这个资格都没有。

钟庆然脑海中不期然出现简明宇的身影,赶紧晃了晃头,将一丝绮念给晃出脑袋。对方才多大?只怪简明宇这些年辛劳,长得有些老成,做事更加成熟,让他模糊了年龄,还是等等吧。

钟庆然站定,手背撑着下巴,突发奇想:不如一步步试探?要不然,等到简明宇长成,却没这方面心思,那他岂不是太过冤枉?

钟庆然连自己都不确定,他到底对简明宇有多深的想法,只能凭着感觉走,真要到了不肯放手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对他毫无感觉,那估计就要悲剧了。

买给简明宇自己?好像不大保险,嗯,有了,就给简明晨带点蜜饯,农家平常都不买这些,省事又实惠。

说干就干,钟庆然兴致十足地踏入点心铺,不光给简明晨兄弟带,还给自家人也买了些,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因着手头不太宽裕,钟庆然没在县城逗留太久,看着时间差不多,便动身前往码头。又被风吹了一路,钟庆然总算摆脱难熬的旅程。他没有直接回去,先走了一趟简明宇家。

院门虚掩着,钟庆然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正想开口喊人,简明晨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见是钟庆然,身上还拎着好几个纸包,面露疑色问道:“庆然哥,你这是?”

“那,这份给你的,跟你哥说声,没别的事,就这样,我走了。”

钟庆然直接将东西塞到简明晨怀里,也不等他拒绝,直接走人,留下简明晨在寒风中不知所措。

简家来往的人不多,不过农家只要有人在,白天大都不关门,简明宇做的培养基需要保密,自然不能放在前院,简明晨看了眼合上的大门,抱着个纸包,颠颠跑向茅草屋。

“哥,这是庆然哥给的,他刚说完就跑没影,也不给我拒绝的机会,这东西要退回去吗?”简明晨仰着小脸,一脸希冀,想留下,又觉得这样不妥,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把纸包递给简明宇。

简明宇扫了一眼,还伸手捏了捏,感觉应该是吃食,微合眼睑思索片刻,又放回简明晨手里:“不用,你拿着吃吧。”

见到哥哥答应,简明晨当即眉开眼笑,迫不及待拆开纸包,连屋内难闻的气味都不管了,一看是一年都不一定吃一回的蜜饯,拿了一颗塞进嘴里,那甜甜的滋味沁入心脾,抬头看到哥哥,才想起他似乎忘了什么,忙把纸包送到哥哥面前。

“你吃吧,我手脏。”

简明晨皱起小眉头,随即眼睛一亮:“哥哥也吃,我喂你。”

简明宇吃着蜜饯,心思早不知道飘到哪去,这嘴里的甜味却无论如何也抹不去。

钟庆然一到家,便把点心蜜饯都分给弟妹,正要走时,钟磬喊住他,“咚咚”跑回房拿了个东西出来,往钟庆然手上一塞,就又低着头跑了,关门时还不小心弄出了点动静。

钟庆然摊开手心一看,是个浅蓝色的荷包,针脚没有外露,比起上回那个小金猪好了不少,看来这段时间四妹是狠下了一番工夫。

回到东次间,钟庆然换上新的荷包,瞧着还不错,乐呵一阵之后,便拎着剩下那包糕点,走进隔壁上房。

房内只有钟老爷子一个人,钟庆然将糕点放在床边桌上,把跟傅掌柜的谈话内容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说道:“爷爷,我瞧着这事有戏,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变故。”

“外边这么冷,你先上炕坐坐。”说完,钟老爷子便半合着眼,陷入自我思绪中。

钟庆然也不打搅,把玩着新到手的荷包,刚才没有细看,这时才发现,荷包一角绣了个简单版的小蓝猪,由于颜色相近,一时竟没看出来。钟庆然有些哭笑不得,看来他这个四妹真是跟小猪较上劲了,连送给他的荷包都不忘让它露下脸。

“庆然,这事就这样吧,能成是我们运气好,撞着好人了,不成,就把这个秘方交出去,宁可损失点银子,也不能给家里遭灾。”钟老爷子眼里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他自己也知道,若明智点,交给族中处理的话,至少能落进口袋里一些钱,可他不愿意,摆明没多少好处的事,他哪会干?

更何况,若要这样,还不如把猴头菇给隐下,自此不种这个。而去找傅掌柜,钟老爷子和钟庆然两人都觉得,希望起码有五成,这个几率已经不低了,足够他们冒险一试。目前看来,这个决定没做错,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钟庆然这么做也是迫于无奈,先不说能吸引不少人视线的猴头菇,就连菌菇栽培成规模后,往外销售都是个事。

当初红鳌虾的利润就足够惹人眼红,菌菇就更加让人垂涎,这次可不像上回那样,有鸿泰酒楼顶在前。他们为了扩大利益,把觊觎之人都给挡了回去,等后来吸引差不多势力的目光时,又当机立断,先是跟人扯皮,拖到不能再拖,就跟他们合作,最后才因为方子被人破解,而使此事彻底消弭于无形。

还有一点,红鳌虾数量比蘑菇多上许多,更是一年四季不断。就凭这些,菌菇的利润便更让人无法忽视。没有倚靠,钟庆然也只能卖卖干菇,还得控制着量,这么麻烦的事,他不乐意做。

其实,钟庆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他想着,要是傅掌柜那的路走不通,他就动用福运珠。几个月下来,福运珠除去固定每日积攒的福运之外,还累积了不少额外的福运,一些是来自红鳌虾和姜这味调料的运用,一些则来自庆和坊销售的货物。前者是因为造福了他人,后者则是给人带去了快乐。钟庆然目前赚的有限,这两样才是福运的大头。

真要是出现最坏的状况,傅掌柜背后之人反戈一击,那钟庆然就不客气了,直接抽走他们的福运,他就不信一个势力没点漏洞,人一倒霉,东窗事发,被对手抓住把柄拖垮,也不是多难的事情。有一就能有二,只要他的福运能跟上消耗,他就谁也不怕。

惹他家的人接二连三倒霉,他就不信有几人敢不信这个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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