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苗先婷会比我们任何人都忍不住,但她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在片刻的难堪过后,她竟然哀求道:“尊敬的相本副总,我刚刚贷款买了房子,我老公前几天失业了,要是我再失去这份工作,连房贷都还不起。求求你了,不要解雇我。”边说边声泪俱下。
相本冷哼一声,傲然地将目光扫向办公室的每一个人。当他把目光扫向我时,眼晴似乎一亮,随即不易察觉得冲我微微笑了笑。这微笑仿佛在向我传递某种不祥的信息,不由让人感到一阵心悸。
虽然相本是说要将办公室所有女职员都换掉,但除了苗先婷,别人都没点名。理所当然地,苗先婷在樱之厂没多少时间了。
当天下午,苗先婷就收到了金自立写的《辞退通知书》。两人的关系一直不错,但这个时候,金自立反而刻意和苗先婷保持一定距离,有几次苗先婷似乎有话要和他说,他却借故躲得远远的,似乎很害怕牵连到自己似的。直到苗先婷在《辞退通知书》上签名的时候,金自立才歉然说了句:“对不起,我也不想让你走,实在是处于无奈。”
苗先婷苦笑一声:“虽然当初招聘这批河南学生是我全权负责的,但我被解雇,这只是个导火线而己。真正的原因是,我在这厂里己经做了五年了,每年固定调薪都有我的份,工资升得高了。其实我的工作,请一个普通文员就能做下来,只要付我的三分之一工资就足够了,厂方请我,己经不划算。”
金自立由衷地说:“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了。”
苗先婷却道:“我并不想这样想,但事实摆在面前了。今天是我,明天也许就轮到你了。”
金自立被说中心事,很是狼狈,讪讪地走开了。
苗先婷似乎还不解气,冲我们几个女孩冷笑:“虽然你们现在是新人,以后也会变成旧人的。再说,小日本也说要把你们全部换掉呢。我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她还想说什么,一个高大魁梧的保安己经站在她面前了,冷冷地说:“苗先婷,跟我去办离职手续。”
苗先婷只好意犹未尽地站了起来,灰溜溜地跟在保安的身后。赵宁冲她的背影骂道:“看她那气极败坏的样子,真象一条疯狗!”
阳容容不满地说:“等到你走的那一天,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赵宁本想反驳,想了一想,还是闭了嘴。
招聘组现在只有阳容容是管理员了,张声翔便指派她和苗先婷进行工作交接。这让阳容容非常高兴,所有人都知道,整个人事部,招聘管理员是最有“外水”的一个职位,掌握着员工进厂的生杀大权,可以向那些想进厂的员工收取高额介绍费。
每个入职员工根据工种不同,收取一千元到两千元不等,这是明码实价的。樱之虽然是五金厂,男女比例依然一比七。以前所有工人进厂都要交介绍费,自从“民工荒”后,不太好招人了,女工进入就不收钱了,但男工进厂照收不误。据说樱之厂在招聘高峰时,人事部一个普通的招聘管理员,仅仅半年的时间,就有存款近百万呢。
我不想要钱,只想找到齐怀义。虽然我不是招聘管理员,但每天输入新员工资料,任何与齐怀义有关的蛛丝马迹都逃不过我的眼晴。所以对苗先婷的那个职位,我并不奢望。
第二天,阳容容便兴高采烈地忙开了。但毕竟分身无术,又要招聘新员工又要给离职员工办手续,一个人是绝对忙不过来的。
而我的新员工资料早在前一天晚上就加班输完了,张声翔见我轻闲,就让我去帮阳容容办理离职手续。那天除了正常离职的三十多个人,还有22个人同时被解雇。这22个人被解雇的人就是半个月前计时组立工场罢工的坚持拥护者,经现场录象、保安举报和工人间互相揭发而被挑选出来的,他们的解雇理由都是:别有用心的闹事者。
从来没办过离职手续的我同时要为这么多人办手续,再加上那22个被解雇人员一直拒绝在《辞退通知书》上签字,我很是惶恐,拿着几十份离职书不知该做什么。
正在这时,阳容容也在为不熟悉招聘程序来找张声翔。张声翔苦笑地看了看我们,忽然一拍脑袋道:“阳容容,今天很忙,还是你办离职手续吧。杨海燕负责输入新员工资料,由她招聘也比较合适。”
阳容容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不高兴地将手中的入职表往桌上一摔,发出很大的声响。本来张声翔和她说话时,用的是商量的口气,脸上还带着笑,看到她这样,不禁也动了怒:“离职手续本来就是你负责的,我这样安排没什么不对!”
正在这时,计时组立工场的一个科长怒气冲冲地走进办公室,大声责问:“你们人事部怎么搞的?上次罢工的人怎么还能进车间闹事?”
黄经理也在后面喊道:“阳容容,这是怎么回事?”
阳容容无奈,只好拿起那叠《辞退通知书》走了出去。
我也赶紧拿着入职表走向普工招聘点。成为一名招聘人员,现在,我终于实现我的理想了!但不知为什么,虽然我心里稍感安慰,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惊喜,也许是等待得太久了。
普工招聘点象往常一样挤满了人,望着那一张张年轻而稚气的脸,我想到了五年前的自己,暗暗下定决心:我一定不收任何介绍费。
虽然我没做过招聘,但按照我进厂的程序,把自己放在苗先婷当时的位子,竟也得心应手。只是,我没有苗先婷的盛气凌人,脸上始终挂着微微的笑意,我不能温暖所有飘流在异乡的心,但最起码,我可以让他们不感觉到寒冷。
虽然现在的“民工荒”导致来应聘的人税减,应聘人员仍然远远超过实际招聘的人员,这就让招聘的人很是为难。但再怎么为难,我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招进去。于是,身份证过期的不要,年龄过大的不要,五管不端正的不要,等等等等。
即便如此,在收缴押金时,我还是有些为难。一个女孩身上钱被偷光了,不要说押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她哀哀地求我:“小姐,收下我吧,收下我吧,我所有东西都没偷了,真的没地方去呀。”
想起自己当初的走投无路,我不免动了恻隐之下,正好看到张声翔,我便征求他的意见:“女孩子好可怜,能破一次例吗?押金在以后的工资中扣除?”
他无奈地摊摊手:“不是我心狠,可怜的人多了去了。进厂之前一定要交押金,除非你帮她出。就算你帮了她,以后呢?你是招工的,每天都可以遇到这样的人,你每个都帮他们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