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的名字叫田维,也永远会是田维,从前的那个安素已经离她很远了。她记得那个时候刚到这里不久便接到田维的信件,她痛哭了三天三夜,没人知道她当时的痛苦,忍不住又必须忍的痛苦,亲人替自己牺牲又无可奈何地痛苦,留下和回去挣扎的痛苦,这样的痛苦,虽然后面她冷静下来了,但这样的痛苦知道现在还让她隐隐作痛。
信里姐姐对安素说,她得了癌症,已经活不了,她不想忍受病魔之痛,已经亲手解脱自己了,去天堂找已逝的养父母以及未谋面的生生父母,不要替她难过,也不要再回去。
她怎能不难过,怎么不想回去,可是姐姐说这是她平生最后一个愿望,也是死后唯一的愿望,希望安素替她好好活下去。
何其残忍又何其伟大,她没法拒绝,也不忍心拒绝,安素的心里总希望有一天能够将其骸骨移回,她知道姐姐是不介意的,也知道那边的人再刻薄也不会寒酸对她,但是客死他乡,她实不忍。
而从那一刻起,她也便知道,自己从今往后不是安素,只能是也只会是田维了,所以,她现在的名字叫田维。
田维,田维,这将是伴随她后半生的名字,珍惜,善待。
安素将桌子上的一堆资料收拾到一边,按着鼠标逛逛网站,静待下班。
“喂,田维,等下一起去逛街怎么样,听说镇西有家新开的服装店,色彩样式都很不错。”长发女孩坐在她对面,一边抠着指甲一边问道。
“叫什么名字呀?”安素一手撑着下巴,目不斜视,懒懒得问着。
长发女孩名唤苏方慧,和田维是邻居,也在一个地方上班,每每有什么好地方去,她都会拉上田维,两人相伴,感情渐增。
“新一品居。”
安素斜睨了她一会儿,嗤笑道:“你确定这不是饮食店吗?我可没听说服装店会取居之类的后缀名。”
两人都已经熟透了,冷嘲热讽的事也时常发生,无伤大雅,笑笑就过去了。
“人家这才叫特色,有特色才有去的价值呀,你以为我会带你去那些旮旯俗不可耐的小店呀。”苏方慧抠着抠着不小心把上面的彩给挂掉了一点,她惊呼,“怎么办,怎么办,我前天刚弄的,这么快就夭折了,不行,田维,等下陪我再去修修。”
安素横了她一眼,“手贱呀,我今天没空,下班得赶回家,我老公出差回来了。”
方慧恍然大悟,凑过来,奸笑道:“我明白了,你空虚寂寞冷太久了,阴盛阳衰,需要进补。”说完又开始自哀自怜起来,“哎,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这样呢?有个男人太重要了,随时等着我临幸。”
这时大家都陆陆续续起身收拾包裹回家了,安素也不跟她多说,没工夫奚落她,“我先走了,不多说,你自己好好空虚寂寞冷去吧。”
笑笑,率先迈出大门。
别看苏方慧现在单身,在此之前不知换了多少个男朋友,这就跟她每次来得血潮一样,舒服就垫着,不舒服就换,不拖泥带水的,只是每次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子还是可以排成一条长龙,她只是现在不想,她要是想摆脱单身,随时有一堆备胎在后面搭成一叠候着。
但是像她这样可以称得上万人迷的人物,又岂会甘心委身常人,这样的人她以前会恨不得插上两刀,无端浪费资源,但是现在却是只能笑笑而过。
方慧口中的阴盛阳衰倒是事实,进补却是夸张了点,从何补,也没想补,不过这些没人知道。
安素站在公交车站,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切感,她真的已经摆脱那个地方,真的已经不受束缚,真的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事实上,她已经做到一半了。
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很庆幸的是她就在能够和天堂媲美的一个小镇里生活着,比起帝都的繁华拥堵,她更喜欢这里的沉静。
安素的家在小镇的一个小巷深处,过往有十几条铺子,平时张罗起来,好不热闹,到夜深人静之时便随天色没入无边的黑暗中去。
她进了门,屋里空荡荡的,浴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想必是周瑾年在洗澡。
她放下黑色的包裹,走到厨房,套上围裙,开始煮今天的晚饭。
一年多前他是田维的未婚夫,一年多后他是田维的正夫,他们本是大学同学,大学毕业后又经过双方父母的商量,最终定亲。
周瑾年现在在一家公司上班,从事IT事业,工资倒是挺高的,只是要经常出差,安素一个月也没见他几面。
其父母是大学教师,素质极高,因此当田维的父母去世后,他们还是坚持让周瑾年娶田维,可惜,田维却替安素去往遥远的世界再也回不来,每每想到这,安素心里就会鼓起一种强烈的不安与愧疚,还有心痛,她欠姐姐的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还了。
安素也不知怎么定义这两人的感情,据她所知,田维是喜欢周瑾年的,可是就相处的情况来看,周瑾年似乎一点也不关心,不了解田维,否则为什么发现不了掉包的事,而且日常生活中,他们看似相敬如宾,周瑾年却是很少亲近她,同床异梦,这个婚姻有名无实。
安素来到这里的时候两人已经领证了,本质上她还是逃脱不了婚姻的束缚,可实际上她也没觉得这个婚姻让她痛苦,起码跟曾经相比,周瑾年该和她商量的时候会和她好好说话,该征求她意见的时候也不含糊,该下判断的时候也很果决,这样的生活让她很惬意。就好像两个互相携伴过桥的行人,无关风月,只为生活,虽然并行的距离太远,可到底是走在一条道上。
既然田维希望他好,安素也希望他好,尽她所能照顾他,让远在天堂里的田维安心。
“洗好了吗?”安素端出菜,见他出门,笑了笑。
周瑾年点点头,用厚毛巾擦拭一头利落的短发,闻香走过来。
安素给了他双筷子。
他很有礼貌的跟安素说了声谢谢,而后坐下来,就着碗里的饭开始品尝美味,吃得速度很快,好似饿极。
安素也收拾了下,坐下来用餐,两人俱是无话,餐桌上一片安静。这种场景已经重复多次了,安素也习惯了,她本就怕与田维相熟的人沟通,周瑾年不说话,她也乐意得很。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会怕被人揭穿,现在已经这么久了,她也坐实了田维的身份,在这方面倒是不用担心,只是每每想到这样孤单,她就想领个孩子,反正她和周瑾年是不可能的了,估计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了,还不如趁现在还年轻,有点精力,领养一个孩子,老来也有人送终。
想到此,她便马上开口了,“瑾年,你说我们要不要领养个孩子?”她说这些多少也有些试探,希望他能给一些答案,为他们以后的路指明方向。
周瑾年正吃得津津有味,闻言抬头看着她的眼睛,想了一会儿道:“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考虑,但是选孩子一定要慎重,我不希望养一个不健康的孩子,平添烦恼。”
周瑾年始终没有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为什么结婚了却一直不碰她,虽然如果他这么做,安素也许一时也接受不了,可能会反抗,但是周瑾年的态度足以说明他对这个婚姻不重视,这样不被重视的婚姻让她没有安全感,毕竟有了前车之鉴,她也如惊弓之鸟般,害怕受伤,可是在田维的日记里,她发现自己的姐姐很爱眼前这个男人的,希望一辈子这么照顾他,呵护他,就算被查出癌症,她也一直希望有人能替她照顾这个男人,不要让他伤心,难过。
虽然安素现在代替了这个角色,可是她也不想不明不白的过后半辈子。
“瑾年……”安素吞吞吐吐道:“既然你有这么多担心,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自己要个孩子。”说这话的时候她紧紧盯着瑾年脸上的表情,果然发现他有些许的惊愕。
周瑾年咳嗽了几声,掩饰尴尬,喝下一口汤道:“领孩子吧,下次我陪你去看看。”而后急急忙忙起了身,“我吃好了,你先慢慢用吧,我还有事,先去公司了。”抓起椅背的外套和公文包就往外赶。
安素还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人已经不见了。
难道是那方面不行?
她摇摇头,收拾碗筷。
——
同一时间,帝都江氏集团总部办公室里。
“总经理,这个需要您签一下名。”美丽优雅的女秘书恭敬的将一叠文件放到江晟面前。
江晟也不看她,翻了几下审阅一番,随后动作娴熟的写上自己的名字,而后又看也不看的递出去,埋首于原先的公事中。
女秘书撇撇嘴,杏花眼中满是怨气,可又不走,直盯着江晟看。
“还有事吗?”江晟抬头,冰眸直射进她的眼睛,声音也是冷冷的,显然极为不满。
女秘书被这么一吓,也不敢多留,急忙退了出去,这个时间她是想邀请总经理一起共进晚餐的,不过看这架势,她还是知趣点,免得惹怒了boss,吃不了兜着走。
比起前面换走的几个秘书,这个还算识相,江晟便也没有多花心思,不过想到之前跟着自己的秘书,现在已经辞职回家生孩子,他还是颇多感慨,那样一个女强人都有家庭,想要当家庭主妇了,女人到底逃不过这样的路途,相夫教子。
晚上八点后,江晟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偏头瞅了一样,是自己的妈妈,眉头微皱。
静默了会儿还是接了起来。
“妈!”
“晟儿呀,你吃饭没?不会还没回去吧?不要忙坏身体呀……”
江晟将电话夹在脖子处,一边敷衍的应付着,一边着手未完成的资料。
“晟儿,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听妈妈的话行不行?”
江晟无奈抓过手机,叹气道:“我知道了,很快就回去行不行,现在很忙,先不跟你说了,你好好吃饭。”说完直接挂断手机,想要掌权,想要成就,想要压过别人,想要操纵命运,付出得定不能少。
等工作结束后,已经十点了,这还只是今天的工作,明天的还得另算,员工私底下用工作狂来形容他还真贴切。
他下定决心那刻起就已经注定告别过去慵懒的生活了。而且就算他想过从前那种生活也不行了,只要一闲下来他就会想到安素,脑里她的影像挥之不去,深不可拔,以至于他要用药物控制自己的神经,但这个除了给他开药的叶臻,其余人他谁也没说,就算是自己的家人,他也不会让他们知道,白担心。
江晟将车从地下停车场开了出来,穿过繁华的夜市。
忽然一个人影冲了出来,江晟瞬间踩住刹车,车轮在柏油路上滑出一道长长的轨迹,却是沉入夜色。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小蘑菇喜欢肉吗,赶脚的大家都很清淡,就我是小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