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十分意外,虽然面对着和孙子同龄的小姑娘,仍然和气又不失恭敬的说:“敏晟每日也要进学,还要练武,所以今日没有带他进宫。”
进宫有一大堆规矩,大人还好说,多学多练几回,孩子还小,林夫人不愿意他们现在就得学这一套。
玉瑶公主就不吭声了。
林夫人告辞出宫的时候,谢宁挑了一对赤金累丝嵌宝钗子给她带回去。如果下定,那再没有什么赏赐比这个正合适了。正用得上,而且是宫里赏的,想必方家也会觉得脸上有光。
林夫人果然十分欢喜:“这下亲家要高兴了。我猜着要到放定那天他们家一准儿会请满堂宾客,好好炫耀一下子。”方家估计以前因为姑娘迟迟嫁不出去没少受人非议,这下可以洗雪前耻了。嫁了林家这样的人家,姑爷已经是六品官了,还有一位宫里的贵妃娘娘这么给做面子。人活一口气,方家这回是着实的扬眉吐气了。
对林家来说,结方家这门亲也难免会招人议论,谢宁的赏赐也是一种表态,既然她对这门亲事是赞同的,想必大舅舅他们的事情总会更顺利些。
谢宁笑着说:“是啊。这对东西还是二皇子满月的时候皇上赏的,太沉了,我可不爱戴,用在这样的喜事上倒是正好。”
送了林夫人出宫,胡荣转了一圈儿回来,去找方尚宫说话。
方尚宫正在打开刚才林夫人送的东西。
外面包着一层暗紫色的包袱皮,里头的盒子里装着一些补药和两枝参。
胡荣蹑手蹑脚走到近前,轻声问:“这是人参品相不错啊。”
方尚宫抬头看他一眼:“你现在都懂得品评这个了?”
“瞧您说的,就不兴我有些长进了?”胡荣自己拉过板凳坐了下来:“打听清楚了。谨妃家人上京时在营州换船,船行至两河口时,和一艘官船争道,船撞在一块儿了,谨妃的弟弟落了水。”
方尚宫淡然的问:“出人命了?”
“没有。”胡荣颇有些遗憾:“不过听说腿折了,现在不方便挪动,只能在当地先休养着。这伤筋动骨的伤,少说也得养个把月吧?谨妃父亲急的要命,一方面那附近的郎中说了这伤要是挪动只怕以后腿骨长不好,一方面他们又不放心这路上郎中的医术,想着京城有太医嘛,这一准儿比外头的野路子郎中治得好,拿不定主意,所以写信来问谨妃的意思。还在信里告了一状,说他们当时亮出了谨妃的名号那官船居然不给他们让路……这意思多半是希望谨妃能在皇上耳边吹吹枕边风,好好给他们出出气报这个仇。”
方尚宫忍不住笑了:“真是热闹。”
胡荣也笑了:“谁说不是哪。”
胡荣对韩家人满心的看不起,果然是商贾之家,行事毫无章法,简直不成体统。以为女儿封了妃,全家人就跟着鸡犬升天了?不定一路上怎么耀武扬威呢。还有那个伤腿的,难道以前他们家人有个头疼脑热就都不看郎中了不成?现在家里出了妃子,那一般郎中立马配不上他们的身份了?
还指望谨妃给皇上吹耳边风?稍打听打听就知道,谨妃何曾得过皇上的欢心?从她生过玉玢公主皇上宠幸过她一回吗?不过是沾着公主、沾着永安宫晋封的光连带着封了个妃子,就自为了不得了。
遇着这样的事也是他们活该。
瞧今天来的林夫人那份儿小心,那身儿气派,这才是正经的大家出身呢。谨妃出身自这样的人家,也难怪她身上也一股畏缩的小家子气,根本不招皇上喜欢。
“延福宫呢?”
胡荣坐直了些:“延福宫昨天饮宴之后倒没有别的动作,慎妃让御园管事去了一趟,将昨天摆来观赏的菊花撤了,昨晚上打发人给高婕妤送了一回醒酒药,不过高婕妤多半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接那药。”顿了一下,他接着说:“就是有听人说,慎妃能够在明寿公主一事之后还封了妃,就是因为她把明寿公主的事情卖了个好价钱……仗着有功劳,现在行事才这样嚣张起来。”
“这种话不要再说。”方尚宫耐心教他:“你现在什么身份?说话一定要仔细,如果不确定这话是不是好话,那就干脆别说。即使慎妃告发明寿公主,这件事从情理礼法上来说有错吗?”
胡荣低下头,老实说:“没有。”
从情理说,她是皇上的嫔妃,自当以皇上为重。从国法来说,明寿公主想要谋逆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的事,慎妃告发她也是天经地义。
虽然人人心中都会觉得她背叛出卖旧主,心性凉薄,品行也绝非自己一贯表现出来的那样淳厚,可是在明面上,的确不能她说有任何不对。
“这话不是传过一阵子已经没人说了吗?怎么又有人开始说这些了?”
胡荣轻声说:“八成看延福宫不顺眼的人太多了吧?这次她得晋封别人没得。”这就够招人恨了。再说,还有谨妃哪。
宫里现在有三位妃子,永安宫贵妃她们俩是争不过,但剩下的两位,谁先谁后呢?有人说,谨慎谨慎,谨在慎前。就象当初贤、淑二位,贤在淑前头,淑妃不也对贤妃有好一阵子不忿?谨妃自然是想稳压慎妃一头的。何况她出身总比慎妃要强多了,还养着公主,慎妃凭什么和她相争?
所以谁又开始传这种话,实在很难抓得准。因为人人都在传,都乐于落井下石一把,在这种情形下,想找出一个准确的目标可不容易。
“多当心些,小心无大错。”方尚宫总觉得这宫里不会太平很久的。虽然现在只是其他人互相攻讦,也不代表永安宫会安然无事。
现在越平静,方尚宫心里越不踏实。
“还有件小事儿……”胡荣轻声说:“唐才人之前常往高婕妤处走动,但是从过了中秋之后,高婕妤那里她只去过一回,倒是延福宫去了两三回。”
“是一个人去的还是有别人做伴?”
“自己去过一回,其余时候和刘才人等人一起过去的。唐才人昨儿还到永安宫来过,不过因为主子不在,她只在门口站了站就走了。”
这件事方尚宫昨天也听小太监提起了。
窗外头传来也孩子的声音,方尚宫站起身来,透过窗纱往外看。
永安宫庭院中洒满了阳光,大皇子穿着一件象牙色圆领袍子,外面罩着一件鱼肚白绣云纹长罩衫,正拉着玉瑶公主的手穿过庭院向水池边去。
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的尚宫、乳母都没有跟着。
方尚宫示意胡荣跟上去照应。胡荣也不敢怠慢,赶紧一溜小跑的出了门朝两位小主子赶上去。
看着他们在阳光下的背影,方尚宫有半天都舍不得眨眼,直到两眼都被阳光刺痛,才不得不收回视线,一面揉眼一面坐下来。
唐才人来永安宫做什么呢?
方尚宫觉得这姑娘的心性也不容小觑,才进宫没多久,她身边的杨姑娘就死得不明不白。
进了宫的人,为了在宫里好好活下去,学会耍心眼使手段这都没什么,方尚宫自己在宫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绝不会对此有什么苛责和偏见。
但是唐才人不大一样。
她似乎是那种,天生就缺乏同情心的人,目的性攻击性都特别强。完全不用环境来改变她,她自己就会用尽一切手段往上攀爬,所以可能阻挡她的人,都会被她毫不留情的踩在脚下。
这是个需要格外提防的人物。
方尚宫又听见了孩子们的声音,她又站起身来往窗外看,大皇子和玉瑶公主又原路回来,胡荣跟在后头,手里吃力的搬着一块假山石。石块并不算大,但是看他搬的着实不轻松。
这应该是池塘亭子边的石头吧?搬这个东西做什么?
到晚膳前方尚宫就知道这块石头派了什么用场了。
两个孩子把这块石头放进了一个艾叶青石的花盆里头,石头后头是一株石竹,花开的挤挤簇簇的,从石头后面探出头来。
大皇子高高兴兴的问:“方尚宫,您瞧这盆景儿怎么样?”
合着这找块石头往花盆儿里一扎,就变成盆景儿了呀?这盆景儿也太易得了些。
方尚宫笑着点头夸赞:“这主意谁想出来的?真是够巧的。这花儿本来普普通通跟路边长的一样,被石头这样一衬,倒有了几分山野逸趣。两位殿下怎么想起做盆景儿来了?”
大皇子左右看看,方尚宫知趣的跟他走到一旁。
“今年万寿节悄没声息就过去了,我跟妹妹想给父皇补一份儿寿礼。”大皇子又看看那个费了他们半天力气才折腾好的盆景儿:“您觉得父皇能喜欢吗?”
方尚宫十分诚恳的说:“皇上一准儿喜欢。殿下是怎么想起做盆景儿的呢?其实殿下现在进学了,要是给皇上写个寿字儿,也不错啊。”
要方尚宫看,写幅字,背篇书,皇上也一准儿喜欢。
大皇子抿着嘴笑。
方尚宫说的这些,其实乔书英也都说了。不过大皇子总觉得那些不够诚恳。他觉得总得要花了心思花了力气,用诚意去预备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