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1/1)

门口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青青没有进来禀告,便放任那人进来。小桃看着进来的女子,眼圈红了:“你来了!”她特意和李煜恳求过,求在她临行前,让窅娘见她一面。

窅娘把门关上,紧紧握上了小桃的手,眼泪扑簌个不住,却说不出话。

小桃的眼泪也一颗、一颗掉了下来,强撑着声音微颤说道:“又不是死别,总有一日还会再见的。你在宫里一定要保重。”

窅娘点点头,伸手擦了擦小桃脸上的泪,也强作笑意:“不论怎样,今天你出坊,也算你的于归之喜。要高兴一点。这么多年了,他还能坚持这份心意,也是难得。”窅娘实在不知道该恭喜小桃,还是该劝慰小桃。这天下求亲的方式有千千万,惟独小桃的方式是杀气腾腾,兵临城下来的。

那日小桃一个弱女子走到城楼上,只定定说了一句:“桃娘虽是一介教坊女流,恳请替金陵受难,委身求宋。”这一句话又把赵光义气得够呛。

宋军停止了攻打。不多时,李煜派了使臣出城,和宋军谈判许久,同意赵光义带二十名侍从入城,把小桃接走。本来李煜答应,小桃需要回去安顿几日,花月坊的事情还要交代处理完毕,再把小桃送出城。赵光义却怕李煜磨磨蹭蹭又生变化,和使臣一口咬定三日后自己亲自入金陵城去接小桃出来。

宋军曹彬有些担心,问着赵光义:“唐人会不会使诈,诱晋王入城?”

赵光义冷笑:“他们没这个胆子。我们的兵就在城下,如果不想死的更快,他们不会。”

赵光义不怕李煜使诈,也不怕唐人设计,终于等到兵临城下攻城破唐的时刻,他可以堂堂正正从金陵把小桃带走,他也要让金陵所有的人、天下所有的人知道,他的桃宜,从此和这片勾栏瓦肆再无瓜葛。

“于归之喜----”小桃喃喃重复着,目光有些失神的迷离,低声细语,“还记不记得,在云湾村的时候,我们第一次看到大户人家嫁女儿,那天才知道什么叫于归之喜。”

“记得,”窅娘的声音哽咽,“那天是戴家嫁女儿,你还抢了两个喜饼。给了我一个,你却舍不得吃另一个,要留给你娘。”十几年过去,窅娘依然记得清晰,宫里寂寞,和小桃的回忆是她记忆里唯一的温暖。

小桃的眼泪落了下来,攥着窅娘的手更紧,眼泪落道:“幺娘。”说完把窅娘紧紧抱住。她依然记得,那天的天蓝的像湖水,桃花瓣瓣落着,她第一次知道于归之喜,却不知道自己将来嫁人会是什么情景。这么多年,她慢慢的以为,自己不会再有这一天,这一天却又不期而至。只是这到来的时刻,却少了欢愉,多了伤心,多了悲怆。过了许久,小桃的声音颤抖,“幺娘,如果时光倒流,你我重新选择,你还会选择从云湾村带我逃出来吗?”

窅娘抚了抚小桃耳鬓的碎发,抹了抹早已倾泻的眼泪,轻声却很坚定地说道:“会。”

“为什么?”小桃看着窅娘喃喃失神,“为什么不做个平淡的幺娘呢?”做个平淡的女子,找个平凡的人成家,生子,过自己的小日子。又何尝不好?窅娘卷进这宫里的是是非非,自己卷进这乱七八糟的国仇家恨,又有什么意思?

窅娘凄然笑笑:“如果不曾遇见陛下,做个平淡的幺娘也未尝不好。但是遇到了,就知道了遇到他的好,知道了心心念念为一个人,拼尽所有守在一个人身边的滋味,是那么好,便不想再回去了。”说完看着小桃问道,“你呢?你会吗?还是会留在云湾村和叶广成亲?”

小桃也凄然笑了,她答不上来。她不知道会不会。自己这么多年流的眼泪,消磨的心境,有时想想,宁愿谁都不认识,也便不用经历这些苦痛。

门外又传来重重脚步声,小桃匆忙擦了擦眼泪,从头上取下一支发簪插到了窅娘的头上,低声说道:“这支发簪是特别做的,中间是空的,放了东西。我这次前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道回不回的来。这支发簪你千万要保存好,到了必要的时刻,交给陛下。这事关大唐的生死存亡,你一定不能糊涂、不能轻心,一定要在必要的时刻交给陛下。”

窅娘用力点点头,问道:“什么是必要的时刻?”

小桃咬咬唇后道:“祁公子,万一不在了的时刻。只要祁公子在,这支簪子就保存在你手中,不要告诉任何人。”

窅娘吃了一惊,随即定定说道:“祁公子怎么会有事。那这簪子一定是用不着的。我只替你保存就好。你不用担心。我就是拼尽性命,也会护得它稳妥。”

小桃抿唇点头。随即整理了整理衣服,门被用力推开了。外面的侍从抱拳道:“姑娘,走吧。”

小桃用力捏了捏窅娘的手,一步三回头看着窅娘,窅娘捂着嘴留着眼泪追出去,看着小桃的身影一步一步消失在视线里,消失在花月坊的灯影绰绰中。青青使劲跑着追着小桃,边跑边低声哭喊着:“姑娘,姑娘-----”

小桃顿住步子,含着泪又一次揉了揉青青的肩,颤声道:“记得我的话,日子不好过就去云湾村,有那樟木手串,他们会善待你。”当日她在大唐缺盐时为云湾村送去救命盐,云湾村回赠了她一串樟木串,如今,只希望能给青青一个庇佑。

青青紧紧抱着小桃,眼泪涟涟,不顾一切地说着:“姑娘,带着我,带着我吧,青青只想跟着姑娘。哪怕做最卑贱的奴婢都好啊。”

小桃的心疼得丝丝抽气,闭上眼顿了许久,忽然一把把青青扯开,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门外,正是子时三更鼓的梆子响了。金陵的凤凰台、朱雀桥、劳劳亭、秦淮月依旧默默倚着,随着早春的气息化开,再化开。小桃出了花月坊,却怔在了那里。

金陵的百姓,也不知从哪里听到了小桃要出坊去宋地的消息,不少人都聚了过来,男女老幼,黑压压站了一片。看小桃出来,没有人议论纷纷,没有人交头接耳,只是默默看着小桃,目送着她。花月坊外的道路红毯两侧站着鹰隼般凌厉的赵光义侍从,百姓无法再离小桃近一些。

小桃不敢看两旁的人群,只是一步一步向红毯尽处的马车走去。只是那路,变得分外长。

忽然,一个中年大婶对着小桃颤声道:“桃娘,保重啊。”是那个自己长虹卧波救过她孩子的大婶吗?还是布施粥布施衣服的大婶?小桃分不清,随即又有人纷纷说着“桃娘,保重。”小桃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流了满脸,她望了望四周陌生又熟悉的脸庞,有关切,有惦记,有感激-----小桃喉咙里像堵了棉花般说不出一句话。忽然向着马车大步跑了起来,很快跑到了马车上,小桃放下了帘子再不看外面一眼。心,却像滴滴鲜血般疼痛。

赵光义蹙眉看着外面,又看了看小桃若有所思。他似乎有点明白小桃曾经对他说的那句“那是你的开封,不是我的,一如这是我的金陵,也不是你的。”此刻,他似乎懂了她的金陵是什么意思。默默看着小桃哭了许久,赵光义伸手攥住了小桃的手。

小桃把手猛地抽了出来,对赵光义冷冷道:“你打算把我安顿在哪儿?不会就这么带着打仗吧?”

赵光义勾了勾唇,他当然不会带着小桃打仗。他擅自做主金陵休兵六个月,必须得回开封向赵匡胤亲自解释。另外他也想过,金陵休兵对宋军来说也是好事。南唐坚壁清野,金陵城前临秦淮,背靠两重城郭,如果强攻也很难打。关键是宋军粮草供应也有困难。不如趁此休兵期间,将金陵附近的袁州、江阴、白鹭洲一举拿下,周围全攻下,不仅粮草供应有着落,而且只剩金陵孤城一座,也不必担心外援内外夹击宋军。

另外吴越攻打润州一直不下,祁正修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待把袁州江阴拿下,应当派兵把润州拿下,和吴越会师后一起攻打金陵,便是座石头城,也能打下来。

赵光义看着小桃沉沉道:“我带你回开封。”顿了顿,“满意吗?”

小桃嗤了一声,没有答话。

润州,祁正修刚刚又打退一拨吴越的进攻。这次又是小股散兵游勇分头击破。不得不说,宋军此次的进攻还是动了一番谋略的。派吴越对付祁正修守的常州润州,吴越也属江南,同样擅长水军,在水上作战习惯小股出击,灵活机动,比宋军优势多得多。

祁正修守得倒并不艰难,但吴越时常这么出来骚扰,故意拖延时间,让祁正修这里的水军陆军都疲于应付吴越,没法调人马回去支援金陵。

这日打完一仗,祁正修刚进了营帐,连续两天船上指挥杀敌没有合眼,祁正修的眉眼都是倦意,卸了盔甲,换上袍子。侍从拿了一封信递给祁正修:“陈述陈大人的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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