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将士叩头道:“惟大人的命令是从!”
赵匡胤看时机成熟,便顺势说道:“既然如此,传令下去给将士们,明天就回开封。打辽人这种提着脑袋玩儿命的事,让别人去做。”顿了顿又道,“不过军纪一定要严明,路上不准欺凌老百姓,回去后,对大臣、对太后和皇上,也不得无礼。”
将士们齐声道:“是。”
赵匡胤浩浩荡荡带出来的人马,只到了陈桥驿便又原封不动地回去,只是出来时是保家卫国的守军,而回去,已经是叛军。正月初四的下午,已经到了开封城下。而守城的将领王审琦等人,正是赵匡胤的布衣之交,在先帝柴荣驾崩后,赵匡胤已经把这些关键位置上都摆上了自己棋子。如今看到赵匡胤带兵回来,没有任何抵抗和禀告,直接开了城门迎接赵匡胤的大军入城。
皇宫里,太后正抱着手炉,看着柴宗训正满是稚气地念着《中庸》,忽然就听得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宦官冲了进来大惊失色地禀告着:“陛下,太后,不好了,赵匡胤的军队冲进来了,怕是反了啊!”
柴宗训一怔,躲进了太后的怀里,太后的声音颤抖着:“点检何在?慕容延钊呢?”
殿前都点检的正职是赵匡胤,副职是慕容延钊,掌管着中央禁军,保卫着皇帝的安全,此刻太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找慕容延钊。宦官跺脚道:“陛下,太后,那慕容延钊本就是赵匡胤的亲信,此时早穿一条裤子-----”话没说完,那宦官扑通一声向前栽了下去。身后是提着一把血淋淋的剑的赵匡胤。
柴宗训惊恐得全身发抖,喊都喊不出来,只是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太后的脸上没了血色,紧紧搂着柴宗训盯着赵匡胤直往后躲:“你要做什么?”
赵匡胤提着剑,缓缓地向内室走来,身后的大门敞开着,黑压压的军队跟着,望不到头,而为首的是目光精明的赵普和一脸麻木的赵匡义。赵匡胤的步子很沉,没有什么表情,一步,一步,每一步踏在空旷的宫室里,都仿佛能激起回响,震下横梁上的尘埃。
赵匡胤每向前一步,太后就往后退一步,声音更抖:“你,你是要谋逆吗?”
赵匡胤顿住了步子,脸上闪过了一丝玩味的笑意,忽然,他扑通单腿跪了下来,看着太后和柴宗训声音沉重:“臣无能,不能再为先帝守着大周的江山。如今军中将士血气方刚,全都不肯再为大周效力。所以臣斗胆恳请皇上,把这天子的位置,禅让出来。”
太后只觉得从脚底窜上的凉气,瞬间已经蔓延到了全身。禅让?提着血淋淋的剑提禅让?这和逼宫又有什么区别?许久,太后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后有些焦灼,不知道魏王现在在哪里?他应该进宫来救驾的啊。
柴宗训渐渐缓过些神,看着赵匡胤结结巴巴喝道:“大胆,你,你是要谋反----”话没说完,嘴已经被太后捂上。
赵匡胤的眸子射出一丝寒光,冷笑道:“陛下严重了,我只是顺应时势。”
这时一个将领从后面跑了过来,在赵匡义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赵匡义大步走了进来,没有什么表情地对赵匡胤说道:“皇宫的守卫已经全都撤下,只有韩通韩大人,违逆时势,被将士手刃了。”韩通是侍卫亲军的步兵副指挥使,负责着皇宫的步兵统领。
听到赵匡义的话,太后和皇上又是一抖。赵匡胤勾勾唇笑道:“魏王的大部兵力都在河朔三镇,赶过来是来不及了。魏王本人也被将士圈在了魏王府,只看太后和皇上的意思了。”
赵匡胤的这句话说完,太后再也站立不住,靠着身后的柱子滑了下去,刚才竭力挺着的脊背再也挺不起来。她还等着魏王来救,可魏王却被关在了府里。如果她不答应禅位,那么不止她和柴宗训,连魏王,只怕也难逃一死。
太后的脸色像死灰一样,许久,都没有吭声。空气像凝滞了一般,赵匡胤在这件事上很有耐心,一直立在原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经西坠,屋里昏暗得看不出脸的轮廓,太后的心也随着西坠的斜阳,沉进了看不见底的黑暗。她盼着魏王被圈的消息是假的,可已经现在了魏王还没有进宫,她已经无法祈求魏王能来救她,只能祈求魏王还活着。
天,完全黑了下来,黑暗中,太后幽幽地吐了一声:“赵大人,备纸笔吧,陛下要写禅位诏书。”
“好!”赵匡胤朗声道,随即吩咐宫人进来把灯烛点上,赵普走了进来,从袖中拿出早准备好的禅位诏书递给太后。赵匡胤道:“我只担心陛下匆忙之间写不出来,所以已经拟了一份,请太后过目。如果可以,盖上玉玺就成了。”
太后苦笑了一声,原来连退位诏书都写好了,还装什么无意起事呢?太后匆匆扫了一眼,从内室拿出皇上的玉玺,颤抖着手却怎么也盖不下去。这一盖,大周的基业就毁在了她手里,自己的夫君辛辛苦苦征战的疆土就都拱手送给了他人---太后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赵匡胤看到玉玺,已经等待不及,大步上去握着符太后的手用力盖了下去。从此,大周的天下,姓了赵。而大周,不再是大周,改了国号为“宋”。
正月的金陵,依旧是丝竹绵绵,江南韵致。南唐的朝廷,也成了一锅粥,赵匡胤篡权,废周建宋,是惊动天下的大事。自然在南唐引起的动静也不小。只是震动过后,朝廷上下又恢复了平静。毕竟不管大周的天变成了什么样,对于南唐来说,依然没有反抗之力,依然是臣服的地位,依然要纳贡称臣。
李璟给赵匡胤去了国书,承认赵匡胤建立的大宋为正统,尊大宋的年号“建隆”为南唐的年号。充分示好。赵匡胤自然欣然接受。
小桃在花月坊里,虽然独居一个小院,但是花月坊最是消息散播得快的地方,大到国家大事,小到街头巷闻,没有什么花月坊不知道的。所以在下人聊得热火朝天中,小桃知道了大周灭亡,知道了大宋建立,赵匡胤做了大宋的皇帝。而原先的皇帝柴宗训,成了郑王,和太后一起迁出了皇宫。
而赵匡义,从赵匡胤登基的那天起,为了避讳,已经改名叫赵光义,并被封为了殿前都虞侯。这是个什么职位,小桃不清楚,但一定比原先要尊贵许多。她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除了第一次听到的震惊,再往后便全是空落。他的身份更高贵了,原先自己就攀不上,以后就更是鸿泥之别了。
小桃甩甩头,瞎想什么,已经再不相见,又白想这些做什么。小桃忽地想起祁公子也许久没有到花月坊了,应该也是忙于应付朝廷里的事吧?大周变了天,大唐也会跟着忙乎吧?
小桃在晕晕乎乎中过了正月,转眼已经到了二月,花月坊的生意不像正月那么热闹了。红姑也不高兴了。虽说小桃是皇上钦赐了从四品鱼袋带着头衔下来的官妓,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吃白饭,天天混吃等死啊。这花月坊上下,就她一个闲人。
做官妓,又不是做尼姑清修,天天窝在小院不出来,即便是朝廷以前钦赐了鱼袋的姑娘,也没有不接客的,只不过从前接的小官小吏,之后便是接的显贵。哪有那么安逸的事?更何况,已经有不知道多少达官显贵向红姑打听小桃了,都想亲眼看看皇上赐了品阶的官妓长什么样。红姑再拒绝下去,要把这些显贵都得罪了,花月坊的生意不用做不说,红姑的脑袋也危险了。
于是正月后,红姑每天得了闲就去桃苑和小桃聊聊,无非不过是旁敲侧击小桃什么时候打算接客。即便不肯陪客人,去做清倌人,每晚去台上有个表演也好。
小桃却总是木然的一句话:“再说吧。”不肯再接下茬。红姑无奈,如今的小桃打不得骂不得,红姑除了冷脸子,吃穿用度上克扣些,别的也不敢过分。
赵匡胤登基后,赵光义做的第一个请求便是要去南唐把小桃接回来。但小桃是唐人,必须已经做了皇上的赵匡胤下旨给南唐,才能光明正大地接回来。但赵匡胤却以大宋刚刚建立,诸事繁多,和南唐的国事也多,不宜现在提一个官妓的事。而且魏王符彦卿的兵力暂时还没法消除,蠢蠢欲动,更不宜立即把小桃接回来刺激他。赵匡胤和赵光义说来日方长,不要急在一时。
赵匡义淡淡笑了,没有说其它。他不想再去和赵匡胤辩驳,没意义。现在的借口是大宋初定和符彦卿,之后必然还有其他的借口,小桃的官妓身份,皇家的颜面,都是理由。强势的赵匡胤做任何事都有他的理由,而凡是他找理由的事,别人是无法逆转的。也许他说的对,只有权力在自己手上,才有资格去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