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往往在最脆弱的时候,容易相信怪力乱神的说法,以给自己的彷徨无助找个出口,抑或给自己的无能为力找个借口。而对于此时的符雪婵,小桃是“妖”的这个说法,显然能解开她的许多心结,更能解释为什么出身高贵姿容不逊的她,怎么也敌不过看似平凡的小桃,因为她是妖,她有妖术。
这个想法虽说是瑶琴无意提出的,但在符雪婵的心里,却是一点点发酵放大起来。起初还只是半信半疑,却连着几天做噩梦,梦里全是一身妖气的小桃披着头发冲她狞笑。醒来就是一身冷汗。符雪婵越想越怕,找了些野狐鬼怪的传说来看,越看越陷在其中不能自拔。
什么海上方士,什么妖狐报恩,什么蛇精惑主----看得她心惊肉跳,不由吩咐瑶琴出去找个道行高深的道士来府里一趟,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鬼怪。
瑶琴一直随着符雪婵在侯门大院,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道士,又向府里年长的下人们打听,有那平日活泛的,便毛遂自荐帮着去找。开封城里以给人看宅护院、趋吉避凶为业的人并不少,下人找了个和自己熟络的,约了时间去府里。那道士自然向下人仔细打听了府里的情况,以及到底为什么要兴这事。探问清楚了底细,心中有了谱。
过了几天,那道士如约到了赵匡义的府上,符雪婵一脸殷切地同他客套了几句,正准备切入主题,那道士一伸手:“夫人先别讲,让贫道来猜猜夫人的为难事。”
符雪婵连连点头。道士绕着符雪婵转了三圈,口中念念有词,又伸手掐算了一番,看了看天象四周,盯着符雪婵道:“夫人面色发青,阴气甚靡,坎位空虚,莫不是闺闱失和?”
符雪婵心里一喜,这道士还真有些本事,一下就说中了关键。忙点头应是,把道士请到了客堂,命下人拿出极品的贡茶招待。屏退了四下,对道士说道:“法师说的极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道士微微笑道:“大人不常回家?回家也是横眉冷对,看夫人这里处处不入眼,却心有流连,对旁人百般宠爱?”
符雪婵听了心里一疼,尽管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就是事实,低低叹了口气道:“正是这样。”顿了顿不由好奇问道,“法师怎么知道?”
道士又掐指算了算道:“这府里的阴气已经过盛,方才在宅子外几里之处已经看到黑云缭绕。再进来一看便已经知道。府里有些异于寻常的东西在。”
符雪婵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异于寻常?”
“一股浊气在来回环绕。这种浊气不是阳间常人的气息,倒更像是南方树木花草的精怪之气。冒昧地问一句,府里有南方人吧?”道士问道。
符雪婵点头:“有几个唐人。”
“唉!难怪。”道士叹气道,“唐地战乱,不少人死于非命,阴气太重,连带着花草树木都得了阴气,成精作怪。府上现在已经不是散流之气,而是聚集成形,迷乱心智。就是寻常说的妖气。大人就是被这妖气迷惑,才会和夫人闺闱失和。”
符雪婵听得一阵一阵的心惊,南唐,花草树木,妖气,可不就是小桃吗?真的是妖?符雪婵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那怎么办?”
道士沉吟片刻:“办法倒是有,只是如今那浊气成了气候,要想驱散,得耗费不少内力,也得耗费不少法力---”
符雪婵忙点头:“那是自然,只要能除了妖,无论多少银子,我都能出的。”
道士板下了脸:“夫人此言差矣,贫道不是为了钱财,只是请神敬献,祭坛做法,都是要礼数周全的。”
“知道,那是自然。”符雪婵面上有了几分惭色,生怕玷污了神灵。赶忙吩咐瑶琴进来,给道士封了一份赏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对神明的尊重,还请法师尽快开坛做法,祛除妖气。”
道士点头,伸手指着院子里许多盆景摆件的摆放都有问题,符雪婵赶忙命下人按照道士的卦位重新对物件摆位,直折腾了一个上午。
正午时分,阳气最旺。道士开始开坛做法。又是酒又是水又是火地舞弄了一番,下人们也都跑过来看热闹。道士来回舞弄了一番,指着小桃所住的静淑苑的位置大喊妖气重,直泼了半盆的鸡血,又让跟随的小道士们念了两个时辰的咒才算了事。
符雪婵还不放心,又让道士在府里的各处贴了符,尤其是静淑苑的外头更是满满贴上了大大小小的符咒。
小桃这些日子一直在静淑苑静养着。换了下人,服侍得很尽心。但小桃没有一晚上能睡好,闭上眼睛就是孩子哭泣的声音,旁人咒骂的声音。小桃不知道自己血痕斑斑的身心,该怎么修养。
这天下午,听到外面的动静,小桃不由问着:“出了什么事?”
服侍小桃的两个大丫头一个叫宝珠,一个叫书玉,书玉更大一些,性子也更温和些,回答小桃道:“没什么,许是夫人身子不爽利,找了道士做法呢。”
“做法?”小桃有些好奇,“做了这么久?”又侧耳仔细听了听道,“怎么还有人哭的声音?”
书玉给小桃递了盏茶笑道:“姑娘快别疑心重了,哪有什么哭声。无非是活人心里不太平,倒把这些事情的缘由都推给了神鬼。”
小桃听书玉说的有理,是啊,都是活人心里有鬼。却也不由心里一动,自己那个可怜的孩子,不知道到了那边有没有人照料。不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说话还是很虚弱:“扶我去门口看看,那道士做完法,能不能请进来,给我们也做一做?”
一旁的宝珠正在擦拭梅瓶,宝珠年纪小又心直口快,听到小桃这么说不由插话道:“姑娘快别自找不痛快了。我们还做?人家夫人做法就是做我们呢。”
书玉给了宝珠一个眼色,嗔道:“瞎说什么。干活还堵不住你的嘴。”
小桃一愣:“做我们?什么意思?”看着又要阻止宝珠的书玉,伸手拦道,“书玉,你不要管,让宝珠说。”
宝珠看小桃要听,索性把手里的抹布扔到地上,愤愤道:“不知道哪个黑了心的出的劳什子主意,请了这么个满嘴胡言乱语的道士。非说府里有妖气,还是唐人带来的,现在府里那几个从唐地来的下人,都被泼了一身鸡血,贴上乱七八糟的符在外面跪着呢,那道士还用蘸了水的桃木剑去砍,有几个身上都被砍的血淋淋的。真是看都不忍心看。什么破道士,我看就是个江湖骗子。”
小桃刚站起的身子,又“砰”地跌回了床上,不禁喃喃道:“唐人?”外面的哭声,夹杂着念咒的声音,又传了进来,似乎比刚才还要清晰,小桃的眼圈红了,“她们要除的唐人,是我,又何苦拿别人作践?”
书玉忙抚着小桃的背说道:“姑娘别多心,哪是说你。许是那道士胡乱扯的。夫人就信了。大家小姐没听过这种江湖话,最容易乱信。”
宝珠撇撇嘴道:“姑娘以为我们这里能好到哪里去?只是门口有大人的侍卫守着,那道士才进不来。即便这样,门口都快让鸡血淹了,符贴的到处都是。让人怎么活。”
书玉喝道:“好了!怎么就活不下你?赶快手脚麻利些去干活。仔细大人回来撵你出去。”宝珠鼓着嘴继续擦着梅瓶。
小桃挪着身子走到了门口,推开了门,书玉走过来道:“姑娘,外面风大,别出去了。”
小桃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往院子里走着,风里扑面来的都是香烛的味道,还有一丝丝血腥味。有人在哭,有人在哀号,有人在念咒,还有击打的声音,求饶的声音-----小桃都辨识不清,只有隐隐的几句“妖生南方,草木俱涅----”传到了耳朵里。妖生南方?!小桃靠着院里的枯树闭上了眼睛,周人都说唐人至贱,唐人至淫,如今,唐人连人都不算了?小桃的眼泪流了出来,她想回家,好想。
符雪婵看着被击打得血痕斑斑的唐人,还是不解恨。唐人该死,可最该死的那个,她却偏偏动不了。道士看着符雪婵道:“夫人,这一番做法,情况必然改善。三天后,我再来给夫人做一次法,妖气就可消除。”
符雪婵连连点头,这几乎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给了道士重重的封赏,符雪婵满心期待着三天后的到来。到时叶氏的妖气除了,她就再也没法迷惑赵匡义了。
第二天晚上,赵匡义却突然回来了。看到府里贴得七七八八的符就是一愣,不禁大步走到了静淑苑,门口的石门墩上还有泼洒的已经干了的血渍。心就是一颤,忙快步走进了小桃的卧房,一把推开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