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唯你不可负(下)(1/1)

小桃抬起了眼睛,熟悉的人,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白色衣袍。小桃揉了揉眼睛,确定站在她身边的是人是谁后,猛地跳了起来,紧紧拽着赵匡义的胳膊再也不撒手,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

赵匡义眉头一紧,抬手拥上了小桃的背,声音很轻:“怎么了?”

小桃的眼泪忽然流了出来,抬手去擦,却是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完。赵匡义有些急,拥着小桃的手又紧了紧:“发生什么事了?”

小桃摇摇头,抽泣了半晌,才抬眸看着赵匡义,第一次用一种不那么疯癫、不那么语无伦次的语调,对赵匡义认真说着:“公子,以后走之前,告诉我一声。好吗?”说着眼泪又朦胧起来,“我好怕公子像上次一样,不辞而别,走了就不回来了。”说着心里有些酸,祁公子上次走的时候,像一盆冷水浇到了小桃雀跃的心上,砸得她有点懵。从此她怕极了不告而别,她受不了突然的消失。

赵匡义看着泪眼凄迷的小桃,把她紧紧搂在了怀里。不管她把自己当成了谁,可看着她这个样子,赵匡义只觉得心都要裂碎,他抬起小桃的脸,郑重地说道:“我答应你。以后不论去哪里,一定告诉你。”

“那你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小桃的脑子一乱,说话又开始倒三不着两。

赵匡义沉声打断了她的话:“不会!”他不喜欢和祁正修比。尽管祁正修在战场上也许能算个英雄,但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给个承诺,他瞧不上。赵匡义声音笃定,“我是我,不会辜负你。”

小桃听得迷迷糊糊,什么我是我,但转而又高兴起来,拉着赵匡义的手跑到桌前,指着已经凉了的茶叶糕道:“看,我一早就做好等你回来。可好吃了。”说着伸手拿起一块,嘟起了嘴,有些扫兴,“现在不好吃了,凉了。”

赵匡义把小桃手里的茶叶糕拿了过去放进嘴里,有点凉,有点硬,味道也不好,但他依然吃得专注,没有什么吃的,能比的上带着一份情的美味。他只想把眼前这人,这景,这茶叶糕,都珍惜起来。

小桃看赵匡义吃得认真,也开心得直笑。赵匡义有一刹那的怔忡,如果就这么一辈子,看着她快乐无忧,是不是自己是谁,也没那么要紧?

不过从那之后,小桃对赵匡义上了不少心。只要看着他在营帐里,便会凑在他身边静静地坐着看他,有时叽叽咕咕说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安静地守着赵匡义,生怕他再次不见。

看着跑前跑后,给自己端茶研磨的小桃,赵匡义说不上的心情,有丝丝缕缕的温暖感动,也有些怅然若失的失神落寞。终究这份情感,不是对他。一如小桃到了如今神志不清的状况,却还记得要给他拿五福镇的纸,要给他用徽州的歙砚----这些又何曾是他的喜好?

几天之后,赵匡义收到军令,周军开始全面攻击南唐,皇帝柴荣亲自在迎銮镇坐镇,赵匡胤率军从东南攻进,李重进从庐州一带攻破,而赵匡义要率军从北部杀进。

战火浩浩荡荡地拉开了帷幕,不到五日,周军所到之处,已经全部披靡斩尽。春天,本是江南欣欣向荣的季节,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的如诗如画的季节,但是在周军金戈铁马的践踏下,所有的春花,都成了枯木。只有四起的硝烟,和寥落的村庄,流离的百姓。兴,亡,瞬间之事,一个盛世繁荣的大唐,在烽火连天中,危机四起。

几天后,周军的军队从东南、西北、东北三个方向围攻过来,连成了一片,大唐在长江以北的城池尽失,周军在长江上来去自如,再无障碍。

大唐皇帝李璟坐在孤寥的深宫中,无助,不是第一次涌上心头。从战争开始,到现在,每次的军报,永远让他是这个感觉。失败,一次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经历多少失败。

可如今,长江以北,只剩四座孤城,没有任何还击之力,再打下去,周军淌过长江,直捣金陵,那么大唐,就是彻底的亡国。想到这里,李璟的手心里不自觉地又是一层冷汗。亡国的噩梦,每天都扰得他不敢睡觉,只要一睡,不是战火中唐军的崩溃,就是山河土地的尽失,要么就是父亲沉默憔悴的面容。是啊,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传到他这个不肖子孙手里,才多少光景,就到了这个地步?

门外跪了几个大臣,等着李璟的命令。从金乌西坠,一直到月上东山,李璟都一直把自己关在门里,没有声息。

一更鼓响了,更漏的声音在寂寥的深宫尤其清晰,李璟的宫门终于打开了。过了半晌,李璟指指兵部侍郎陈觉道:“拟诏,求和吧。”

陈觉的心也跟着痛了一下,不止他痛,跪在那里的大臣哪个都痛,却没有人有一丝办法。求和,只是个委婉的说法,实质便是投降。打不过,不投降又能如何?

陈觉的头重重地磕了下去,许久都没有直起身子,声音沉得像从地下传来的钟声:“是,陛下。”

窗外,几只乌鸦悲鸣着,向着月亮升上的地方游移不定。

三天后,陈觉奉表率军,到了迎銮镇,求见大周皇帝柴荣,把降表进献给了柴荣。降表中的词句十分哀伤,请求将长江以北剩下的四个州也全部割让给周朝,两国以长江为界划开,并乞求罢兵。

柴荣的表情很温和,但眉眼中却是抑制不住的胜利者的光芒,半晌,柴荣徐徐说道:“朕本来只是要你们长江以北的土地的,既然如此,罢了,就这样罢。”

陈觉微微屈膝拜过柴荣,转身离开。踽踽独行的步子,有些苍凉。

大唐的国号依然是“唐”,只是领土面积从江南江北,变成了长江以南的一隅,而李璟不再称“皇帝”,只叫“国主。”同吴越国一样,附属于周朝,每年要向周朝纳贡。

这对李璟也好,对大唐也好,无疑是屈辱的,只是这种屈辱,夹杂着悲凉,却是谁也抗拒不了的。似乎每个人都能预料到明天的命运,大唐像一片桑叶,被周军一点点地蚕食,但是却无能为力。

之后,吴越国也及时地表了态,派了四百艘战舰、近两万名士兵在通州南岸驻扎,和周朝遥相呼应,直指唐军。

柴荣都摇头苦笑:“这头老狐狸,唐军都已经出了降表,谁还用他做这个样子?早先是做什么的?”见风使舵,没人比的上吴越。如今周朝和唐朝划江而治,兵戈早已调停。周军都准备班师回朝、开回朝宴了,吴越才做了这般动静。

赵匡胤回道:“今日吴越来了军报,说是钱弘仪会率军来给陛下请安。”

钱弘仪?赵匡义听着名字耳熟,不由想起了开封那个冬天摇扇的紫袍男子。皱了皱眉,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柴荣哈哈大笑道:“也罢,既然来了,见还是要见见的。正好几天后开回朝宴,他来了也算个热闹。”说罢看着赵匡义勾唇浅笑,“要回去了,都回去收拾收拾、整理整理吧。”

赵匡义身后的炭火跳了一下,将他的披风烧了一个小洞。赵匡义摆了摆袍子,没有看柴荣的表情。

出了营帐,看着四下无人,赵匡胤一把拉住了赵匡义,声音很沉:“陛下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吧?该收拾整理了。他可是盯着你说的。”

“我?”赵匡义眉头一蹙,反问道:“我需要收拾整理什么?”

“你是真糊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赵匡胤起了急,“你营帐里那个营妓,从迎銮镇北带到这里,如今就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你说要整理什么?难道你要把她带回开封?”

赵匡义点头:“没什么不可以。”

赵匡胤气急反笑:“好,好,可以。”顿了顿说道,“如今唐军覆没,陛下的下一步必然是北伐。魏王符彦卿的兵力是陛下的重要倚仗,陛下自然不会让符彦卿的女儿符雪婵不痛快。我如今说不动你,你自己看着办吧。非要等着陛下亲自找你谈,到时我看看你怎么挣?”说完拂袖而去。

赵匡义的唇角勾了勾,回到了营帐。

正坐在桌前瞅着油灯发呆的小桃看到赵匡义回来,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过来,一个没有城府的笑脸绽开:“公子,小桃等了你一个晚上呢。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赵匡义摇摇头:“我吃过了。你也该早些休息了。”

小桃却是兴致勃勃,毫无休息的意思,伸手帮赵匡义把外面的披风解了下来,惊叫了一声:“破了个洞?”转而用手搓了搓洞,“不要紧,不要紧,我会补的。”说完认真地拿着披风坐到了床上,开始度量怎么补。

赵匡义看着认真得小桃,心里不由一酸,这个女人,不管怎样,他绝不会在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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