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小桃才忽然想起来,低声问着幺娘道:“他知道你----”不知道幺娘没有落红,六皇子会不会介意。
幺娘摇摇头:“屋里炭火旺,药劲就足,他顾不得----”
“那就好。”小桃舒了口气。
赵匡义醉生梦死了几天,每天上午去点兵,中午回到大营就是烂醉。他不想回新府,更不敢回旧宅,那里到处都是小桃的气息,他怕自己看到她曾经发呆的屋子,她做好的茶叶糕,她写得乱七八糟的字。一旦走进那个都是她影子的地方,他会像中了蛊毒一样,窒息在漫无边际的痛苦和思念里。
到了第五天,杜夫人实在坐不住了,亲自赶到大营里把赵匡义拽到了魏王府。魏王夫妇两个正担心着,这么多天还不来接,不会真的打算把符雪婵扔在这里不管了吧。斗气归斗气,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收不回来了啊。这么拧着,苦的最终是雪婵。如今好容易杜夫人和赵匡义一起来了,魏王的颜面还有些放不下,但夫人却是极热情地把他们迎了进来。
赵匡义给魏王夫妇行了礼,表明了把符雪婵接走的来意。魏王仍是不悦,这小子,也不说说以后会好好待雪婵,起码当着他们说句窝心的话也好。故而没有吭声。夫人轻轻碰了碰魏王,笑道:“日子总是要好好的过,雪婵纵然有千般不懂事,但她对廷宜是一心一意,才会在意。若是她不上心,也不会这么较真。”
赵匡义冷着脸没有说话。杜夫人笑着应道:“是啊,雪婵是侯门大户出身,心思纯净,自然是直来直去,这样最好。”
两位夫人一来一往地聊着,气氛也软和了些。又留着赵匡义吃了午饭,饭后赵匡义带着符雪婵回到了新院,杜夫人回到了自己的府上。
魏王符彦卿仍有微词:“若不是你,我今天断不会让婵儿跟他走。连句像样的话都没有。”
夫人叹了口气:“我劝你,还是给女儿积点福气吧。那赵匡义年纪轻轻就把握着重军,你想想你自己什么岁数才做到他那个位子?莫欺少年穷,现在他权势不如你,将来保不齐他能权倾朝野,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我看他说话做事,自带威严,前途错不了。”夫人数落了半天,魏王这才换过了脸色。
赵匡义和符雪婵回到府里,一个去了卧房,一个去了书房。赵匡义思索了一番,提笔给赵匡胤去了封信。如今虽说倾了大周全部的兵力去攻打李唐,但是北部契丹正值冬季围守,而北汉兵力薄弱,也构不成威胁,实在不用这么多兵力都守着开封府。左将军守城已经足够。如今攻打濠州久攻不下,不如自己带兵前去增援。魏王从西线入濠州,自己从东线围攻,一定可以尽快攻下濠州。否则耗着兵力,也是大周的损失。
信写好后,赵匡义立即派人快马送到濠州战场。他依旧放不下。既然放不下,就必须要去争取。他的手沉沉扣着桌子,一下,一下,桃宜,等我。
小桃既然回来了,何之棠立即给祁正修又去了一封信,只告诉他小桃半路去了开封府,得赵匡义照顾,平安归来,不必再去寻找。
祁正修看到赵匡义的名字,心里就是一堵。赵匡义很有闲情逸致啊,只要小桃出现的地方,他总能如影随形地出现。只是很奇怪,他为什么把小桃放回金陵?上次浮桥一战,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要纳她做妾吗?这次怎么送上门去反倒怂了?
祁正修迅速想了一想,去到了太子的营帐,商议了一番,祁正修决定带着一千兵马先回到金陵。太子微微蹙眉:“子介,我真的觉得大可不必。虽说你深谋远虑,但这次,我始终觉得此行不妥。”
祁正修勾了勾唇道:“从冀,切记我刚才说的。估计魏王一行也没有这么快。七日后我便带着兵马回金陵。”
“只能这样。”太子想了想道,“还是先不惊动父皇,禁军的左右羽林军如今父皇都看得很紧,也不好调用。”
祁正修微微拱手道:“好。如果战场有任何异动,太子请迅速撤离。我会在两月后布置好一切,便迅速返回濠州。”
太子挥挥大手:“好,知道了。”他素来不拘小节,祁正修事无巨细的嘱咐他都没记住多少。
过了五六日,六皇子派人把幺娘接到了皇子府。直到分别的那一刻,小桃才觉得有些撕心裂肺。她最亲近的人,从此就要离她而去。她不知道幺娘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好?六皇子有着那么琴瑟相和的皇子妃,又有着无数的姬妾,会对幺娘好吗?
幺娘的身子看起来好单薄,纤弱得几乎能随风化了一般。幺娘微微有些抖,紧紧握着小桃,眼圈红红:“我不在的时候,你要保重自己。别傻乎乎的,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小桃拼命点头,眼泪却早已忍不住肆意。
幺娘顿了下又说道:“要是有难处,就到六皇子府去找我。”这句话却是说的没什么底气,她去了皇子府也不过是个卑微的姬妾,有没有资格见家人都是未知,又怎么能给小桃排忧解难。
小桃抱紧了幺娘不肯撒手:“当初我们从云湾村出来的时候,说好一起的。到金陵,到何府,我们都在一起。我舍不得你啊。”小桃的眼泪止不住。那次义庄遇到赵公子后被人血劫,当时面临着再被人返回来灭口的危险,幺娘都不会抛下她一个人走,现在为了六皇子竟然把她扔下了。爱情真是让人背弃一切的东西。
幺娘抹了抹眼泪捏了捏小桃的脸:“傻气,还不长大了?现在哭哭啼啼的,在濠州和祁公子一起的时候哪里想过我半分?”小桃这才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
幺娘从床上的包袱里拿出一双鞋递给小桃:“我没什么给你的。这双鞋是我亲手做的,本来是想着我自己跳舞穿。给你吧,你不一定用得上了,拿着当个念想。”
小桃接了过来,很漂亮的一双舞鞋,底子很软,肯定很舒服,小桃嘟囔着:“只是怎么这么小,你穿的上啊?”
幺娘看着小桃认真说道:“跳舞,就要跳出花样来,去跳别人跳不了的。把脚裹起来就可以穿上这鞋,这样的脚一亮相,别说舞了,首先脚就夺了别人的目光。”
“哦。”小桃听明白了,原来这鞋还有这个妙处。小桃把鞋收好,又和幺娘絮叨了许久,直到大小姐亲自来催。
大小姐如今见了幺娘,也略微屈了屈膝,算了行了礼。大小姐温声道:“窅娘,六皇子的车马已经等了许久。”
幺娘点点头,牵着小桃一起出了何府别院的门,一辆并不十分气派的马车,并着几个下人,接走了行装简单的幺娘。大小姐又送了些金银器皿,算是陪嫁,也算给了幺娘些脸面。
大小姐并其他人都早早回了府,只有小桃站在门口,一直看着幺娘的马车向东一路行过去,直到走到巷子尽处,再也看不见。小桃才擦了擦眼泪,回到何府。
幺娘走后,小桃只觉得日子更加难过。大小姐不像从前那么热络,和她总像隔着什么,许多服侍的活也用若素,而不用她。芸娘对她更是冷冰冰的。若素忙得也顾不上理她。
一时间整个何府上上下下,都变得疏离而陌生。小桃有时觉得自己都是个多余的人。一整天都找不到人说句话。唯一能说话的,便是偶遇二小姐,听两句冷嘲热讽。闲着无事,小桃便在屋里练字,墨汁兑了水,可以写好久。倒把字练得越来越像样了。只是小桃看着,总觉得那字里,到处都是赵匡义字的痕迹。
半月后,祁正修托人带着聘礼,到了何府的别院。亲事不好自己出面,祁正修找了好友陈述,陈述官至翰林学士承旨,也不算辱没何家小家。
陈述的到来有些突然。大小姐也意外得脸红,在屋里对着芸娘说道:“他怎么突然就派人来了呢?现在父亲和大哥都不在,我一个没出阁的女子,又是自己的亲事,我总不能自己出去把聘礼接了吧。”
芸娘也纳闷:“祁公子行事好古怪。之前迟迟不来,现在濠州都打起仗来了。他突然回来下聘礼,还偏偏大人和公子都不在,这可如何是好?”
两人对着想了半天,才忽然想起还有一个人,何府上还有何大人的一个妾室。当年服侍何大人的丫头,通了房后便做了侍妾。只是那妾室无儿无女,又不大讨何大人欢心,很早便独居在何府后院的一处阁楼里,除了逢年过节能见到一个默默的身影,平时像隐形了似的。
此时正好起了作用。芸娘赶忙跑回何府,把那位桂夫人请了过来。陈述在清晏堂喝了一上午的茶,快到中午,桂夫人才被芸娘匆匆忙忙接了来。
陈述看桂夫人的年纪和服饰,估摸着是何大人的屋里人。接聘礼的必须是长辈,何家在金陵也没有听说有什么至亲。忙起来躬身行礼道:“夫人。”
桂夫人不善应酬,只是点了点头。由于大小姐订了祁正修是何府上下皆知的事情,桂夫人也有耳闻,便也无须再书信请示何大人,准备将聘礼收下。却在看到聘礼时愣了一下:“怎么是两份?”
陈述朗声笑道:“我只是转达老七的意思。他说在濠州由于战事所迫,桃姑娘帮忙应对敌军,却不得不担了老七妾室的名声,名节已毁,老七要负责,将桃姑娘收为妾室。据说何小姐也同意的。”转而又说道,“为了表示尊重,特又备了一份聘礼,不过比何小姐的要简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