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营东面的树林里,一阵《双燕舞》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一般人听不太真切,但祁正修的眉梢轻轻扬了起来,他就知道,小桃一定在赵廷宜的大营里。祁正修吩咐下去,一个时辰里,所有的三骑兵马,务必在树林里集合。他自己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袍,往赵廷宜的大营潜去。
小桃反复吹了五次《双燕舞》,直到腮帮子都有些肿胀,才把树叶放了下来。赵廷宜在她身后,悠悠的曲调,呢喃的双燕,江南独有的情韵像一幅水墨一样在他眼前展开。他听过许多小曲,也听过不少大戏,但是都没有这个月夜,一个女孩子简简单单吹树叶的声音那么直直地敲在了他的心上。
已经五遍了,祁公子应该听到了吧?小桃掩饰着内心的慌乱,扭头冲赵廷宜嫣然一笑:“好听吗?”
“好听。”赵廷宜答得柔和,抬手抚上了小桃的肩,声音变得坚定,“桃宜,跟着我。等这场仗结束,我们回开封府。你想学字,吹叶子,放孔明灯,我都陪你。”
又来了!小桃的头皮一阵发麻:我吹叶子放孔明灯是给祁公子的啊。和你回的哪门子开封府。小桃抽了抽嘴角,不自然地笑了,这个好色之徒没完没了啊。跟了他?做梦去!小桃眸子一转,抿唇笑道:“你知道我刚才吹得什么曲子?”
赵廷宜摇头,他是北方人,自小在军营长大,对丝竹音韵本就不懂多少。他始终认为只有纸醉金迷的江南人才会对这些感兴趣。
小桃看他摇头,得意地点头道:“这个曲子是双燕舞,双燕,懂吗?两只燕子,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玉楼——”玉楼什么来着?大小姐说是那个叫李白的写的,小桃卡住了。索性一挥手,“管它什么的,燕子都要双飞,人也要成双才好。”
赵廷宜唇角扬起,心跳得有些快,双燕复双燕,很美,他不禁伸手牵过了小桃的手,动情地说道:“我们也可以。”
小桃脸发烫,慌忙把手抽了出去:“怎么可能?如果我嫁给你,只是做个妾,你终究要娶妻的,兴许还要纳别的妾,到时候一堆人,别说双燕了,一窝燕子都有了。我可不要。”
赵廷宜怔住了,男人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即便是有悍妇不许,那也是正妻。没想到这个妾还没纳,她倒有意见了。不觉勾唇笑着:“那也不一定,要是你能得个一男半女,我也可以不再纳妾。”
“别,别。”小桃忙摆手,“赵公子,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周朝是什么官职,但是应该不低。不纳几个小妾身份也过不去。正妻更要娶个显赫的。”譬如那个什么符家小姐,想到这里小桃就想咬牙,“小桃虽然是个山野村姑,出身低微,但正所谓什么人,有什么志——”什么词来着,小桃一时也想不起“人各有志”这个词,“小桃还偏偏就想得一心人,哪怕是嫁个下人,小桃也甘愿。”
小桃的话把赵廷宜噎在了那里,如果说他有什么给不了眼前这个女子的,恐怕就是“正妻”的身份。如果是三年前,也许自己还能做主,可现在,不仅是他,父亲,哥哥,都在周军里担任着要职,赵家早已成了朝堂上的一枚棋子,一举一动都盘根错节,再没了自由。
贞婉去了后,父兄都在给自己寻着一户更高的门第。二哥前几天来信,皇上暗示同意了将符雪婵许给自己做正妻。按理说,这该是全家荣耀的一件乐事了。符雪婵是当今皇后的妹妹,魏王之女,一门荣耀。要是和符家结了亲,皇亲国戚,一生的荣光。
可他,竟然有些高兴不起来。二哥的信也很久没有回复。符雪婵他见过,在宫宴上,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清清冷冷,举手投足都是一派大家小姐的作风,气势凌人。他想着就有些头痛。
看赵廷宜蹙眉不语,小桃知道说中了他的软肋,心里一阵痛快,继续说道:“所以,赵公子,如果你能不惜身份,娶小桃做正妻呢,小桃自然打心眼里一百八十个愿意,可如果做妾,我不愿意。”
赵廷宜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有些沉重,过了许久,才说道:“好了,先不说这些。”
“那我们就回去吧。”小桃缩了缩胳膊,夜风起了,有些冷,何况登高的新鲜劲儿也过去了,和他有什么待的。
赵廷宜点头,飞身下去,把小桃又抱了下去。一路沉默地回到了营帐。
赵廷宜心事沉重,小桃却是暗暗高兴,总算用正妻这个借口,打消了这个好色之徒纳妾的鬼念头。
到了营帐,小桃停在门口不肯进去,看着赵廷宜支吾着:“难道你,我,都睡这儿?”
赵廷宜顿了顿,说道:“我不睡这里。”说着转身向旁边走去。为了防止唐人半夜偷袭,他晚上很少睡一个固定的地方。
这还差不多。小桃舒了口气,转身挑帘进了营帐。
夜,渐渐地深了,四周一片静谧,连风吹树叶响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赵廷宜的营帐里空落落的,只有小桃一个人。门外守着几个士兵。赵廷宜这里的下人都是男的,自然不能进来服侍小桃。小桃反而觉得空大地有些不适应。
小桃躺在赵廷宜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祁公子听到她的树叶声了吗?祁公子会来救她吗?她的心忐忑不安。
翻滚了许久,约莫着得有四更了,小桃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耳旁有声轻轻的呼唤:“小桃。”
小桃一个激灵,赶紧翻身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是做梦吗?怎么好像是祁公子的声音,小桃四处看看,没有?刚要躺下,又听到了祁公子的声音,好像是从上面传来的,小桃抬头,营帐的顶被祁公子划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祁公子正伏在营帐顶上。
小桃腾地从床上蹦起来,四周看了看,看到了凳子,小桃忙把凳子搬来踩上去,可是够不到。只好又四下看着,找着可以爬上去的东西。小桃的心跳得剧烈,从来没有这样过,这么刺激这么紧张。忽地小桃看到了赵廷宜放衣服的架子,赶忙吭哧吭哧地搬了过来,手脚还得轻,尽量不发出声响。
小桃踩着凳子,摇晃着爬到了放衣服的木架子上面,把手伸出去,祁正修一个用力,小桃便腾空飞出了赵廷宜的营帐。
四周黑漆漆地不见人影,偶尔几处火把有士兵巡守着。祁正修拉着小桃弯着腰轻轻地从营帐后面绕到了另一个营帐背面,很快地蹿上了一棵树,几下子就腾出了大营,向着东南边飞快地跑去。
小桃什么也顾不上想,祁公子的方向就是她的方向,无论他去哪,她就是豁出命,也会跟着去。
巡查的士兵,看到了大营西门后倒下的两个士兵,察觉不对,赶忙紧急鸣笛。片刻,整个大营都惊动了。赵廷宜从东边的营帐第一个冲了出来,听到守值的禀告,二话不说冲进了小桃住的营帐。营帐里空空的,只有一个凳子,一个放衣服的架子,赵廷宜顺着看上去,看到了一片繁星。
妈的,这个狡猾的祁正修。放了这么多兵还是被他钻了空子。赵廷宜黑着脸冲出去,命令立即点校一支兵马,随他去追。
李继勋闻讯追出来,皱眉道:“廷宜老弟,不能冲动用事。咱们只是虚张声势给淮河那边留空子,涡口这可没多少兵力。追出去做什么啊?”
是的,他们现在的目标只是拖住唐军,并不是和唐军开战。他们每天摆摆阵,走走样子就可以了。追出去是要露怯。可是桃宜被祁正修劫走了,还是在他赵廷宜的眼皮子底下?他赵廷宜的女人被别人劫走?这种奇耻大辱他怎么能忍?
赵廷宜没有理会李继勋的话,跨上了云骢,一声沉沉的喝令:“走!”一骑人马飞驰电掣地冲出了大营。
李继勋直跺脚:“年轻气盛,年轻气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