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无双已经被吊在显国的宫墙上一天一夜,胳膊被扯得从疼到麻木。她现在整个人昏昏沉沉地,意识已经模糊。恍惚间,她麻木的身子开始晃动。她以为这只是她的幻觉。不曾想,等到她意识清晰的时候,她已经躺在软柔的床铺上。而入眼的第一人是守了她一夜的郁采珍。这会儿正用手撑着头浅眠。
“我居然还活着……”凌无双自我嘲弄地轻喃一句,在心里道:“既然我还活着,他一定没事了。”
历经此番,她以为她的命会彻底的留在显国。可是,她居然还活着。
郁采珍听到她的声音,头一晃,从掌心滑落,瞬间惊醒。
“公主醒了。”她惊喜地看着凌无双,“我去给公主端药。”
“是你救了我?”凌无双问。
“不是。”郁采珍摇摇头,“是淑妃娘娘救了公主。”
“真没想到,是她救了我。”凌无双不禁感叹。
没想到的人又何止是凌无双一人,即便是郁采珍也没有想到绮罗会这么容易出面帮忙,更没想到太后这么快就被她说服了。
“今日入夜,淑妃娘娘会派马车送公主去边疆?”郁采珍道。
凌无双的神色不禁暗了暗,问道:“素月呢?”
“素月……”郁采珍犹豫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凌无双从她的反应中察觉出了不对,急问:“素月是不是出事了?”
郁采珍很清楚,凌无双离开在即,若是不告诉她素月的情况,她只怕不会愿意离开。
“素月为了给公主取忘情水,被大内侍卫就地正法了。”郁采珍小心地打量着凌无双,说道。
“你说什么?”凌无双激动得想要从床上坐起,身体抬起了一点点,却又落了回去。
“公主,人死不能复生……”郁采珍想劝,却又知道这会儿什么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凌无双在拓跋吃尽苦头,只有素月陪着她,只有素月可以信任。可是,如今这个唯一亲近的人都不在了……
“她为什么会死?她的武功那么好。”凌无双不愿相信的轻喃,泪水顺着眼角滚落。
“素月那晚中了毒,身上内力全失,所以才会……”
“是谁?到底是谁做的?”凌无双忍不住质问道:“为何才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是谁做的。”郁采珍哀伤地道:“小师叔为了不让公主难过,才不许我们告诉公主。”
凌无双安静地落着泪,视线呆滞地望着屋顶。
素月也离开了她,她的身边连最后一个可以亲近的人都没有了。从此以后,她还能信任谁?
郁采珍看着她这般,心里也跟着酸涩,红了眼圈。她刚想再劝,却听门口传来吱呀一声,房门已经被推开,绮罗将宫人留在门外,一个人走了进来。
她与凌无双对视一眼,才看向郁采珍道:“郁姑娘,本宫可以与无双公主说两句吗?”
郁采珍微一犹豫,到底是绮罗救了凌无双,她只好点点头,退了出去。
绮罗不慌不忙的在床边坐下,语出惊人地道:“本宫知道是谁害死了素月。”
凌无双一惊,下意识地问:“是谁?”
“皇后。”绮罗不加犹豫地回。
她来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在门外听到了郁采珍与凌无双的对话。
凌无双这会儿虽然伤痛,到底不是糊涂的人。又岂会因为绮罗一句话,没凭没据的就认定是风翎萱。
“皇后为什么这么做?”凌无双问。
绮罗挑起唇角,嘲讽地道:“皇后自然是希望你在乎的人死在皇上的手里,你可以恨皇上一辈子。”
若是她能坐上皇后的位置,她定然不会像风翎萱这么蠢。到底是“情”字误人啊!枉风翎萱还是那么聪明的女人。
女人的嫉妒心确实是最好的理由,但若是说嫉妒,这后宫的哪个女人没有?是以,凌无双迟疑着,还是没有全信绮罗的话。
“若是你不信我,可以问问郁姑娘。”绮罗笃定地道。
到底是不是皇后,绮罗根本不知道。但这事也不难猜,这后宫里最怕皇甫睿渊和凌无双在一起的人也只有风翎萱了。
她相信,她给了凌无双这个信号后,凌无双必然会想办法试探郁采珍。届时,若是郁采珍说是风翎萱做的,凌无双就不会再怀疑。
凌无双不想再说这个话题,更不想被当成别人争宠的棋子。
“听郁姑娘说,是淑妃娘娘救了我。”
“本宫救你,只是为了讨好皇上。你不必谢本宫。”绮罗并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她和凌无双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姐妹情深,自然也无需装。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拓跋飏。”凌无双似随口说说,视线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
绮罗冷冷一笑,道:“本宫早就与拓跋飏两清了。凭什么帮他?”
“之前的债两清了,关系也可以再建立。”凌无双并非不感激绮罗,只是她想弄清楚绮罗的用意。她们彼此都很清楚,她救她绝不会是怜悯这一条性命。
“这倒是。”绮罗不甚在意地笑笑,“那还要劳烦公主回去替本宫问问,拓跋王是否还愿意与本宫合作。”
她自是不会笨到告诉凌无双,她与拓跋飏之间一直都有来往。这事情若是传出去,便是通敌。别说是皇甫睿渊不会轻饶了她,就是太皇太后也不会放过她。
绮罗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又道:“你看本宫,这还不知道拓跋王会不会为了公主退兵,本宫怎么就求公主为本宫办事了?”
凌无双一惊,质问道:“你们打算用我逼拓跋飏退兵?”
话出了口,她才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多余。她刺杀皇甫睿渊那么大的罪,他们怎么会轻易放过她?但,拓跋飏又岂会为了她一个女人退兵?
绮罗阴厉地笑着道:“太皇太后有令,若是拓跋王不肯为你退兵,便将你五马分尸,以泄心头之恨”
人是风翎萱抓的,她救的。之后凌无双是生是死,那都是太皇太后的决定,皇甫睿渊是怪风翎萱,还是怪太皇太后,都与她无关。
凌无双平静的笑笑,绮罗的狠话并没有激起她任何的反应。这样的结果,本也是意料之中。从她刺杀皇甫睿渊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奢望过会被宽容,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绮罗虽未达到目的,却也不恼,唇角噙着笑,说道:“你为拓跋飏做了这么多事,若是他不肯为你退兵,你该是什么滋味?”
凌无双的眼神微滞,不禁随着绮罗的问题想,若是拓跋飏不肯为她退兵,她会心痛吗?
她忽然笑了,自己怎么尽是想些傻事?她怎么能让拓跋飏为了她退兵?若是她的死能换来翾国和拓跋的安稳,便也值得了。
“有的时候,本宫挺佩服你的。你这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绮罗嘲讽一笑,“可惜,事情到了今儿,只怕你死了,也没人会记得你的好。”
“人都不在了,记得又能如何?”凌无双淡然地说。她从不在乎死后的那些虚名,唯愿有生之年能尽其所能,让翾国安定繁荣。
绮罗的心口忽然有些闷,她一生拼命的挣扎,恨不得拉着所有人来体会她的滋味。可是,这个她想要落井下石的女人,却活得坚韧。凌无双的反应给了她一记重重的耳光,让她成了一个笑话。
她蓦地收起唇角的笑意,“凌无双,有一天你会明白,你为的人其实都是自私的,他们都不会愿意为你退让一步。哪怕你性命攸关,他们一样能笑着看你去死。”绮罗的声音渐渐尖利,“别跟本宫说你不在意。本宫不信有人会不在意,那是死人。”
凌无双自嘲地笑了笑,“在意又能如何?”
很多事不过都是取舍的问题。其实,不管舍掉了哪一方,心都会伤。世事弄人,怪只怪她不该生在这个乱世,生在帝王家。
可是,事已如此,怪又有何用?
“你认命了?”绮罗讥讽道。
凌无双只是淡淡地笑笑,未语。
绮罗也失了和凌无双多说的兴致,一拂袖,转身离开。
凌无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禁在心里自问:“何为认命?”
难道抛弃所有担当,摒弃自己的身份,只为自己活,便是不认命吗?
绮罗的身世凄苦,她是万金之躯。但,谁能说绮罗不是比她幸福呢?
须臾,她听到郁采珍恭送绮罗的声音,随后屋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郁采珍走到床边,轻声道:“一会儿我去给公主收拾下行囊,公主可有什么要求?”
凌无双的眼底滑过一抹伤,“我想带走素月。”
郁采珍的脸上露出一抹难色,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素月的遗体是皇甫睿渊派人守着的,她想帮凌无双带走素月,却是不容易。但总要试试。若是不能带走素月,这将会是凌无双毕生的遗憾。
“帮我带句话给风翎萱,她害死素月的仇,我一定会报。”凌无双眯眸,眼神决绝而狠辣。
郁采珍大惊,脱口问道:“公主怎么知道是皇后做的?”
话一出口,她才知后悔。
“她都能做得出,本宫为何不能知道?”凌无双冷笑着反问。
“公主,放下吧。”郁采珍叹道:“今夜公主就离开了,以后山高水远,记挂着仇恨只能让自己的心里不痛快。”
皇甫睿渊不是猜不到是风翎萱做的,可是猜到又能如何?如今天下动乱,显国腹背受敌,显国不能失去南峣国这个盟友。是以,不管风翎萱做了什么,皇甫睿渊这个时候都不可能动她。更何况素月只是个奴婢,纵使凌无双再心疼她,在皇甫睿渊的心里,素月也只是个婢女。
凌无双读懂她的意思,凄苦一笑,“是啊。就算是不放下,只怕也没机会找风翎萱报仇了。”
郁采珍略微松了一口气,问:“公主可还需要些别的?”
“离开前,我可以去看看皇甫睿渊吗?”凌无双的语气恳切。
“这……”郁采珍有些为难地看着凌无双,她一时间摸不准凌无双的意思,自是不敢轻易答应。
“你怕我又会刺杀他?”凌无双不甚在意地笑笑,眼底的神色却透着哀戚,“我只是想去看看他。”
郁采珍望着她眼底真实的哀戚,不禁于心不忍,却也觉得奇怪。
“公主不是不记得皇上了吗?”若是心中只有恨,为何还要见?有了上次刺杀的事情,她没办法不对凌无双有所提防。
“我的心……”凌无双眸中的痛更深切了些,“好像还记得他……”
郁采珍回想那一日的情景,凌无双在刺杀了皇甫睿渊之后,神情确实是痛苦至极,并没有半点解恨的感觉。
“公主真的记得皇上?”郁采珍不禁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