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边关的连日秋雨,亘城此时清风明月,夜静得安逸。只是,这座世外桃源一般的城池的某一处却是暗殇涌动。
他想给她的永恒誓言还在他的心里,她已经离开。
一滴滚烫的泪从皇甫睿翀的眼角滚落,滴落在床上的粉娃娃脸上。
睡得本就不安稳的粉娃娃仿佛感受到了父亲的伤心,皱皱眉毛,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
“痕儿不哭,痕儿不哭……”皇甫睿翀手忙脚乱地抱起哭泣的粉娃娃,笨拙地哄着。可是,皇甫永痕却哭得声音越发的大,嗓子渐渐沙哑。
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被推开,周玉致身上披着一件淡灰色的袍子,跑了进来,在床边停下脚步。
“给娘吧。”
皇甫睿翀站起身,将孩子递到周玉致的怀中。
周玉致在床边坐下,轻轻地拍着孩子,温声哄着。
皇甫睿翀看着孩子的眼神,纠结而痛苦。那是一种无法言说,无能为力的痛。
周玉致哄了好一会儿,痕儿才抽啼着睡了。她放轻动作,将痕儿放在床上,站起身向外室走去。
皇甫睿翀看了眼脸上还挂着泪痕的痕儿,才转身也走出内室,在外室的圆桌旁坐下。
周玉致心疼地打量着儿子,叹道:“到底是孽缘啊。”
皇甫睿翀苦涩地笑了笑,才缓缓开口,“娘,我决定带着痕儿离开亘城,去找幻影。”
“不行!”周玉致当即否决他的想法,“痕儿才满月,还要吃奶。”
“我会想办法的。”皇甫睿翀坚持。
“翀儿,娘明白你的心思。可是,你皇叔已经派人出去找了,若是都找不到,你带着痕儿亲自去找就能找到了?”周玉致心疼地看着儿子,只是一月多的光景,她的儿子已经天堂地狱走了一遭。
痕儿出生的那一夜,刚刚产子的幻影便消失了。就如她的名字一样,她的出现像极了一场幻影,消失得无影无踪。皇甫睿翀这才明白,曾经的伤害一直都横在他们之间。她终于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他知道,她一直希望可以为他生个儿子。
他为这个孩子取名叫皇甫永痕,只是因为他害怕她就这样消失得没有痕迹。
四十多个日夜,他时常会想质问她,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费了那么多力气收了他的心,最后却弃之不要。他和痕儿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她若是不想被人找到,就算皇叔派出所有的兵力去找,也找不到。”皇甫睿翀太了解幻影,了解到才一分别,他就已经面临绝望。
“若是她存心离开,也一样不会见你。别忘了她的身份。”周玉致无奈的叹息一声接一声,谁又明白她这个做母亲的心情。
明知道前边是一条死路,却无力阻止自己的儿子去走。
“娘,在儿子心里,她只有两个身份,那就是我的妻,痕儿的娘。”皇甫睿翀坚持。若他们之间的感情和嗷嗷待哺的痕儿都不能让幻影回归,将不再有人能撼动她的决心。
周玉致除了叹息,心疼,已经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她也曾爱过,她能明白皇甫睿翀的感受。就是因为明白,她才越发的心疼。幽冥教几代教主,哪一代有了好结果?
出于私心,她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蹉跎一生,一辈子迈不过这个坎。
“娘,儿子走了以后,您要好好地照顾自己。”皇甫睿翀的眼中有歉疚闪动。于母亲,他是个不孝顺的儿子。于幻影,他是个不合格的夫君。于儿子,他是个没用的父亲,给不了他一个完整的家。甚至,不曾让他吃过一口母亲的奶水。
“翀儿啊!”周玉致红了眼圈,“可不可以答应娘,如果当真找不到就放手。”
明知道不可能,她还是说了。她是一个母亲,她没有办法事不关己的感叹情的刻骨铭心。
“娘……”皇甫睿翀涩然的开口,所有话都哽在了嗓子里。
“娘以为这辈子都会清心寡欲,不会再求什么。但是娘现在求你,别用一辈子去做一个不可能的梦。答应娘,如果真的找不到就放手。”周玉致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滚落,“即便让你找到了,她就当真能放弃幽冥教,与你远走高飞?翀儿啊,幽冥教几代人都没做到的,你真忍心逼她?”
皇甫睿翀看着娘亲脸上的泪水,疲惫的容颜,痛苦地闭了闭眼,唇瓣挪动了几下,才挤出声。
“……好。”
他真是不孝,娘亲一生本就凄苦,最后却还要为他这个儿子操心。
周玉致闻言,总算稍稍心安了些。
“早点休息。”周玉致起身,看了眼内室的方向,才向外走去。
幻影离开后,皇甫睿翀坚持把痕儿留在自己的房中。她劝了几次,让他把孩子交给奶娘,他都没答应。这是他和幻影之间唯一的联系,他不想假手于人。
“娘!”皇甫睿翀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出声,跪了下去,“儿子不孝。”
周玉致刚刚止住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她转身走过来,扶起皇甫睿翀,“起来吧。娘不怪你。娘也希望你可以找回幻影一家团聚。”
周玉致拍拍他的肩膀,眼中是无法掩饰的痛。她不忍再对视儿子痛苦且歉疚的眼,转身向外走去,眼角眉梢的痛意让她在短短的时间里迅速沧桑。还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儿子走着自己曾经走过的荆棘路,又痛一次来得撕心裂肺。
皇甫睿翀目送着母亲离开,眼中的愧疚越发的深重。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责怪过自己没担当。
他没能担当起这个家,没能给自己任何一个在乎的人幸福。
他看着床上熟睡的痕儿,过去种种,犹如昨日,一一在眼前浮现。
幻影的离开,其实早有预兆。他却一直自欺欺人,不停地告诉自己,只要他对她再好一些,就能抹平她心里的伤,就能一辈子将她留在身边。
可是,他终于在她离开的噩耗中惊醒……
他不怪她不告而别,他不质疑她的爱,因为他没有资格……
翌日,天还没亮,婴孩的哭声响彻靖王府,一声比一声尖利,哭得撕心裂肺。一夜未睡的皇甫睿翀抱着皇甫痕儿,轻轻地晃着,细声软语地哄着,痕儿却丝毫不买账,哭得小脸通红,嗓子嘶哑。皇甫睿翀伸手一探痕儿的脸颊,惊得连忙对门口大喊。
“来人。”
王府中的众人被吵醒,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周玉致和下人一起冲了进来。
“痕儿怎么了?给我看看。”周玉致说着伸手去接痕儿。
“他的脸很烫,不知道是不是发热了。”皇甫睿翀急急地向母亲交代一句,又对冲进来的下人吩咐道:“快去请郎中。”
下人们不敢耽搁,立刻冲出去请郎中。
周玉致接过痕儿,用尽法子哄着,就是没用。
她一边晃着痕儿一边说:“估计是这孩子知道他爹要远行,心里不愿。”
皇甫睿翀看了看已经哭得嗓子沙哑的痕儿,不禁懊恼。
纵使他恨不得立刻就去找幻影,但痕儿的健康却比什么都重要。这是幻影留给她的最宝贵的礼物,看到他病了,他比谁都心疼。恨不得这一切罪过都由他来受。
郎中很快赶来,给痕儿喂了药,小家伙才肯安静地睡去。
痕儿一病就是几日,虽然不算什么大病,到底太小,没人敢拿他的生命去冒险。皇甫睿翀就更是紧张得不行,恨不得十二个时辰不睡地守着痕儿。十来日后,小家伙总算是恢复了以往的精气神。皇甫睿翀又萌生了出发的念头,周玉致赶紧劝说,让痕儿再缓缓,以免再复发。这样一拖,又是几日光景过去了。
皇甫睿翀本就度日如年,这会儿已经完全坐不住了。他心疼地抚过痕儿的脸颊,“痕儿,你要壮壮的,我们才能找回娘亲。”
周玉致端着汤水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一幕,心里不禁一阵酸楚。
听到脚步声,皇甫睿翀转头看去,眼中一抹愧疚划过。娘亲好不容易盼得他成亲生子,最后却还是要为他伤心,他自觉不孝。
“娘……”皇甫睿翀才一启齿,后边的话已经无法说出。在这世上,他不只是欠了幻影的,亦欠了娘亲的。
“不必说了,若是你已经决定,娘支持你。”周玉致放下手里的托盘,走到床边坐下,边哄着床上一个人玩耍的痕儿,边说:“喝点汤,今晚好好休息一下,需要带的东西娘会帮你打点。”
心里明明不愿,还要亲自送儿子走,她这个做娘的除了自己心如刀绞,还能如何?难不成拖着儿子的衣摆说,你在幻影和娘之间选一个?就算他选了她这个做娘的,但他一辈子不快乐,她这个做娘的又能痛快到哪里去?倒不如让儿子走得没有后顾之忧,少一份牵挂。
“娘……”皇甫睿翀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没想到自己说不出口的话,竟是由娘亲代替说了出来,“翀儿不孝。”
“娘明白你的心思。”周玉致伸手去拉皇甫睿翀,“娘也希望你能把幻影找回来,一家团聚。”
“娘,等找到了幻影,我们全家就一起隐居,不再问世事。”皇甫睿翀眼含泪水,承诺道。
“起来吧。”周玉致刚将他扶起,门外忽然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两母子互看一眼,门外已经传来了王府下人的声音,“小王爷,有一封您的书信。”
“进来吧。”皇甫睿翀边吩咐,边向门口走去。
下人推门走了进来,将蜡封的书信交到皇甫睿翀的手中。
皇甫睿翀看着信封上的字迹一愣,幻影,是幻影的字迹。他当即急切地拆开信封,里边的内容让他一惊后,神色不禁黯淡。
周玉致见儿子神色不对,走过去。接过信,只见上边写着:凌无双在显国边境的紫月山一代。
幻影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有意成全凌无双和皇甫睿翀。她终究不信他心中所爱早已不是凌无双,而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