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刻钟后,郁采珍收住动作,擦了擦额角的汗。
素月这厢为凌无双把衣服揽上,郁采珍收好银针,才道:“我再给公主开几服药,公主修养几个月,胞宫的问题应该就不大了。只是情蛊……”
郁采珍顿住话,凌无双替她说了,“情蛊的毒你解不了,对吗?”
“是,我解不了。”郁采珍微微叹息,“这世上除了忘情水之外,没有任何办法解情蛊之毒。”
“忘情水?”凌无双轻轻呢喃,“若是能一饮忘情也好。”
“忘情水在小师叔的手中,他绝不会轻易交出。”郁采珍不禁惋惜,明明相爱的一对人为何会走到今日?
“嗯。”凌无双平静地应了声。
“若是想让小师叔交出忘情水,如今倒是个很好的时机。”郁采珍微一迟疑,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如今小师叔就在边关,公主可以请战去边关,届时……”
郁采珍顿住话,为防止隔墙有耳,将唇贴在凌无双的耳边,详细的交代起来。
凌无双的眉心越抿越紧,以至于郁采珍的话音落下良久,她也没给半句回应。
“我明白公主的心情。可是,公主不是想活下去吗?这世上的事情,本就无法两全。”
素月一听事关主子生死,急忙道:“公主,离开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可以暂时的避其锋芒。”
凌无双微微叹息,轻声道:“让本宫再想想,你们都下去吧。”
“是。”素月领命,郁采珍也只好跟着离开。
凌无双木然地望着帐顶,或许离开也好。
夜深,寒雨院里静极了。
拓跋飏一身湿衣坐在床边,双手交握,支着额头,视线低垂,不敢看床上的女人。
“吱呀——”
开门的细微响动,让他不悦的一皱眉。
“出去!”
进门的人仿若未闻,脚步声越发的向拓跋飏靠近。
他一眯眸,蓦地转身,双眼泛着寒光的盯视着来人,却在看清来人是纥奚沅紫时,神情明显地轻松了些。
“我来看看沫舞。”纥奚沅紫的神色哀泣。
“嗯。”拓跋飏点点头,从床边站起。
纥奚沅紫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握住沫舞的手,轻声低喃:“为何这么傻?”
除了爱,生命里还有许多东西,何苦连命都赔上呢。
拓跋飏略微偏了偏视线,却怎么都无法掩饰眼中的痛意。
纥奚沅紫站起身,痴笑着望向他。
“飏哥哥,你后悔了吗?”
他转头看向她,眉心紧拧,眸色深沉。
“难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后悔吗?”纥奚沅紫哽咽着质问,顷刻间已是泪流满面。
他的脸色沉霾,不肯搭她的话,她不禁激动得声音尖利,“你是魔鬼!你是魔鬼!”
拓跋飏的眸色微闪,发狠的认下她的指责,“对,孤王是魔鬼。”
“难道除了争霸天下,其他的都不重要吗?”纥奚沅紫后退一步,“飏哥哥,别等到众叛亲离,才去后悔你失去的。”
纥奚沅紫以手掩唇,挡住哭声。
拓跋飏静默地看着她,好似她在无理取闹一般。
对峙中,纥奚沅紫终于失望,别开视线,抬了步,却在就要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被他扣住了手臂。
“是你帮沫舞扣留了郁采珍?”拓跋飏虽在问,但语气中的肯定已是毋庸置疑。
“是。”纥奚沅紫坦白地承认,却又不屑于解释。
“你走吧。”拓跋飏松开她的手,没再追问其他。
她若是有恶意,就不会放了郁采珍,让她为凌无双医治。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放过她,在原地僵立了好一会儿,才抬步向门口走去。只是,走出没两步,她又顿下了步子,背对着他说:“我不会背叛飏哥哥的。”
话落,不待他回话,她已经快步离开。
拓跋飏微昂头,落下眼帘前,眼中是无法遮挡的痛色……
十岁以前,他们皆是这塞外天空下最快乐的孩童。可是,十岁那年发生了太多事情……
一整夜,拓跋王宫都格外的安静。但,躲在暗处的人,又有几人不想看热闹?
说是刺客所为,其实信的人寥寥无几。只是,不信又如何,帝王不想追究的事情,便只能成为秘密。
天快亮时,冀安的声音在寒雨院的门前响了起来。
“大王,绿萝已经自缢。”
原本仿若石化的拓跋飏动了动,对于这个结果并不吃惊,只是更加证实了绿萝是皇甫睿渊的人。
“今日罢朝一日。”拓跋飏声音沉哑的吩咐。
“是。”冀安领命,却没有离开。
拓跋飏没听到脚步声,问:“还有事?”
冀安在门外想了想,推门而入。
这会儿天还没有亮,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屋子里又黑又暗,冀安只能看到拓跋飏的轮廓,一点都看不到他被黑暗吞噬的表情。
“郁采珍那边怎么办?”毕竟是皇甫睿渊的人,冀安不能不防。
拓跋飏深吸了口气,冷静地吩咐:“派个人监视着就行,不要动她。”
“是。”冀安领命,顿了顿,劝道:“大王节哀。”
拓跋飏沉默了片刻,就在冀安要转身离开时,他忽然出声:“冀安,你也觉得孤王错了吗?”
冀安被他问得沉默了会儿,才回:“对与错,属下说了不算,要看大王。”
他知道纥奚沅紫来过,更知道沫舞的死对拓跋飏的打击很大。但,他这话并非须臾奉承,是当真觉得这世上的事情其实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对与错。
帝王从来都比普通人背负的多,必然要有取舍和牺牲。
拓跋飏轻笑,总算还有一个人没有指责他是魔鬼。
他收起唇角的弧度,沉声吩咐:“冀安,你替孤王秘密准备一下,等将沫舞入土后,孤王打算御驾亲征。”
“大王想御驾亲征?”冀安一惊,随即跪了下去,“大王,这万万使不得。若是翱王……”
“冀安!”拓跋飏喝止他的话。
“属下明白,大王不愿意听这些会伤了叔侄感情的话,但大王如今与翱王的关系紧张却是事实,还请大王三思。”冀安顶着会触怒拓跋飏的危险,还是将话说全了。
“且不说孤王不愿意猜度王叔,只说如今边关的战事,孤王就不能不去。”特别是沫舞自缢的事情传出去后,只怕会影响了淳于莫邪。若是有心人再挑拨离间,情况就会更加不妙。他只能御驾亲征,以防外一。
冀安想请命,又自知难当大任,也只能无言。
“待孤王离开后,你留在王城,听凌贵妃调配便可。”他唯一能放心将江山交付的,也只有她了。
“是。”冀安的心里总算是稍安,凌无双的能力,他可不敢再低估了。
“退下吧。”拓跋飏对他挥挥手,揉了揉发疼的额头。
“是。属下告退。”冀安领命退了出去。
拓跋飏重重叹了声,才将视线再次落回床上。
他走到床边坐下,执起沫舞的手,这会儿才有勇气握住她的手。
“下辈子,别再和孤王扯上关系。”他的眼中有痛色涌动,“孤王本以为这辈子为你所安排的,都是最美好的幸福。可以像嫁妹妹一样将你嫁出去。未想到这番心意却成了害你如此的根源。”
她说的没错,他利用了她。为此,莫邪不肯出战,险些与他绝交。
莫邪曾说:“我不是什么英雄,但我绝对不会为欺负我妹妹的人卖命。”
沫舞是莫邪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是她用了最激烈的方式选择离开,证实了她的爱,她的存在……
那夜后,凌无双在床上养了十多日,才能下床。而拓跋飏在她养伤的日子,不曾出现过。她听说,他罢朝那日出了宫,亲自葬了沫舞。之后,他便恢复如常。这深宫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凌无双望着门前开得正旺的慕霜花,只觉得悲凉。
花正娇,承诺仍在耳畔,心却已经凋零。
“公主。”素月的声音响起。
“何事?”凌无双收回视线,转身看向素月。
“宁王已经被俘。皇上探得宁王一直与翱王多有牵扯,还望公主万事小心。”素月压低声音禀报。
“或许我们有办法抓冷心凝了。”凌无双的眼神深远,微微眯起,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只要抓住冷心凝,公主就可以为自己洗刷清白了。”素月不免有些喜悦。
“我只盼康王和纥奚夫人在地下可以安息。”凌无双轻喃:“始终是我牵连了他们。”
素月埋首,只待凌无双的吩咐。
比起塞外已经过了盛夏时节的凉爽,显国皇城这时还在酷暑中,热得人心焦。绮罗的宫里明明放了一大盆的冰,她仍是坐立不安,热得她喘不上来气。
宫人们静立在一旁,也不敢多言。
“皇上驾到。”太监的高唱忽然响起,惊得绮罗一哆嗦。
皇甫睿渊身带冷风地冲了进来,含着盛怒的双眼中明显带着杀气。
绮罗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才意识到自己面对这个男人到底是心虚了。
皇甫睿渊几个大踏步,来到绮罗的面前,抬手便掐住了她的脖颈。
宫人们吓得连忙跪地,皇甫睿渊转首一扫他们,厉声呵斥:“都给朕滚出去。”
皇甫睿渊就算是性情冷淡,也未在宫里这般暴戾过,宫人们不免都吓得不轻,连忙爬起身退了出去。
绮罗看着只剩下了自己一人的宫殿,眼神越发慌乱起来。
“皇……皇上……”她想要求饶,奈何嗓子被掐住,发声困难。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被掐死的时候,皇甫睿渊猛地松开她的脖颈,反手便是一巴掌,打在绮罗的脸上,力气大得直接将她扇了出去。
绮罗的身体重重地撞在床柱上,才得以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