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好不骂我媳妇的!”
“谁骂她了?她偷放我香油,我还不能说两句了?你这个有了媳妇不要娘的,亏我当年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你这媳妇刚进门就要把我踹出门去,我以后还能指望你养老?呸……”乔老太太理直气壮的骂,这次连夏承祥也骂上了。
李氏有些瞠目。
早听说自家婆婆是个惯会不讲理骂人的,可她总觉得怎么着也有点底线,如今看来,怕是她的脑子里压根就没有那两个字。
李氏抬眼,看到她的公公夏老爷子盘腿坐在小桌的另一侧,手中拿着烟杆,正吧嗒吧嗒的抽着烟,似乎没有听到乔老太太无理取闹。
四房的四哥夏承乐与嫂子黄氏低着头在悄声说话,不时往这边瞅一眼,唇角扬起的分明是抹轻蔑和不屑。
再往这边,是二房一直没有笑容的江氏与一脸忐忑焦灼的看着乔老太太二哥夏承安。
再往这边,是三房的三哥夏承和与三嫂罗氏,两人一脸担心,关切的看着他们夫妻……
身后的衣角被人轻轻扯了扯,李氏垂眸,瞧见小十二稚嫩的容颜,也正一脸关心的看着她,心中不由微微一暖,摸了摸小十二的头。
她正要开口,一旁的十一娘却笑着开了口,“五婶别怕,奶救大伯的时候一百两银子都能拿的出来,哪有真心疼这几滴香油的?是吧,爷?”
乔老太太正说的起劲,猛被十一娘这样打断,噎了一噎。
黄氏与夏承乐闻言,就在旁边轻轻嗤了一声。
夏老爷子吧嗒烟的动作一滞,蹙起了眉头。
乔老太太看夏老爷子没出声,呸了一声,“呸!大人说话哪有你个丫头片子插嘴的份儿,没家教!李氏能跟我大儿子比吗?他可是我们家未来的秀才老爷,李氏算个啥东西,一副狐狸精的架势,没进门就把我儿子迷的五荤八素……”
十一娘蹙眉,很是无语的看了乔老太太一眼。
好好的非要作死不可吗?
以五叔对李氏的上心,会让她这么说李氏才怪。
十一娘轻轻摇头。
果然,乔老太太的话没有说完,夏承祥已大声喝道,“娘!”
乔老太太吓的一跳,“干、干啥?”
夏承祥扭头就朝外走,脸色难看的吓人,“我去把新房拆了!谁也别想住!”
乔老太太傻了眼。
夏红霞忙去拦,“老五老五,娘有口无心的,你别生气你别生气……”
夏承祥却不领情,满脸怒气,“成亲之日亲娘不坐堂,这不是大姐出的注意怂恿的吗?要不是大姐背后嘀咕,娘会第一次见面就给我媳妇这么大的难看?让开!”
夏红霞语塞,咕哝半天,冲乔老太太嚷了一句,“娘,老五要把房子拆了,我和你外甥住哪儿去,您倒是给说句软话啊!”
夏老爷子抬头阴恻恻的看了夏红霞一眼。
乔老太太无措的啊了一声,去看夏老爷子,夏老爷子瞪了乔老太太一眼,叹了一口气,开了口,“行了老五,你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跟她较啥真儿,我看这面条挺好,让你媳妇照着做了,吃了饭你们也去村里走一走。眼下就到了翻耕插秧的季节,铁匠铺的生意定是很好,你们早些忙完了也早些回去干活,别耽误了生意是正经。”
看似为夏承祥着想,话里却暗藏着夏承祥不孝撵他们早点走的意思。
夏承祥在镇上跟着师傅接触过不少人,这样的话他连推敲都不用,就能听出夏老爷子真正的意思,心里不由一寒。
李氏自然也察觉到了,扯了扯他的衣摆。
两人对视,李氏眸子里的关心显而易见,夏承祥朝妻子笑了笑,让她去做早饭。
自己则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对夏老爷子道,“爹说的是,娘不过是心疼大姐,怕大姐一间房子不够住,才要了我的新房。我跟我媳妇都明白。家里没我们的住处,以后我们回来的机会也不多,不如我们五房跟三房一样,每年拿出十两银子给爹娘养老,家里的田地我们也不要了,留给家里做嚼用。”
这话,就差最后补上一句,“爹,你把我们五房分出去吧。”
“老五!”夏承安脸色一变,上前一步去拉夏承祥的胳膊,夏承和跟着上前一步,夏承祥朝二人轻轻摇了摇头。
夏老爷子的脸色更难看,“老五,你这是想分家?”
夏承祥苦笑一声,“爹,你让我们五房回来住哪儿?”
夏老爷子就看了夏红霞一眼。
夏红霞与杨得势对视一眼,往后退了一步。
夏老爷子吧嗒着烟,“你们回来就住新房,平时给你大姐他们住。”
心里想的却是,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就不能等到老大过了院试再说。
夏承祥笑了笑,却并没有到眼底,新房里的床是二哥花了几日的功夫帮他们赶制出来的新床,他和李家妹子的新婚夜就是在那张床上……让给大姐和杨得势住?想都别想!
“不用了,明儿个一早我们就搬镇上去住,新房里的东西都会带走。”特别是那张床!
夏老爷子的脸沉了沉,正想发火,突然想到什么,住了口,低头吧嗒起眼。
乔老太太在一旁嘟囔,“小气吧啦的,你大姐现在这么难,就不知道贴补你大姐一点,小时候真是白疼你了……”
夏老爷子就瞪了乔老太太一眼。
乔老太太不情不愿的闭上嘴。
夏承和与罗氏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相视无奈摇头。
吃过早饭,夏承祥与李氏出去拜访亲戚,夏承和与罗氏带着八娘、十一娘和小十二回了李家。
李家奶奶与李婶、小黄氏正晒着一些旧棉絮,看到他们回来,笑道,“新媳妇的饭好吃不好吃?”
“好吃!”罗氏笑着走过去帮忙。
李家两个小子从屋里跑出来,“夏三叔,罗婶子。”拉了姐妹几个去看李书文画的画。
李家大叔请了夏承和去屋里说话,小黄氏去灶屋烧水,留李家奶奶和李婶陪罗氏说话。
“你婆婆为难李家姑娘了?”
罗氏点头。
李家奶奶就叹气,“她这毛病,几十年了就是不改,苦了你们。”
罗氏想了想,到底没有把夏红霞与乔老太太合伙挤兑五房新房的事说出来,只与李家奶奶闲话了其他一些事,又说到李家两个小子的读书问题。
李家婶子就发愁道,“大小子想去镇上的学堂读书,二小子却死活都不要去读书了,说他怎么也没大小子读的好,索性弃文从商,赚钱供大小子读书。”
“啊?”罗氏讶然,“不是读的好好的吗?怎么突然不想读了?”
李家婶子摇头,“我这几日正犯愁呢,他爹打也打了,我骂也骂了,就是不听,还说我们要是再逼他,他就去苍桐镇找我大哥。”
李家奶奶在旁边接话,“你也别说他了,他也是一片孝心,不忍心你和老大这么辛苦。”
李家婶子就住了口,唉了一声。
等夏承祥与李氏回来,见了李家奶奶,已是中午。
夏承祥与李氏请一家人去老宅吃饭,被李家婶子拦了,“你娘那性子,他们回去也是要听骂的,不如就在我们家吃了,晚点我们去镇上,正好顺路。”
两家关系交好,李家婶子说话也不藏着掖着,夏承祥听了也不生气,笑着道,“成,等嫂子下次去镇上,我们做东。”
李家婶子就看了李氏一眼,李氏红着脸,“嫂子一定要去。”
李家婶子哈哈大笑,“成!少不了要好好吃你们一顿!”
吃过午饭,一家人坐了牛车回镇上,李家两个小子也叫着要跟去。
李家大叔就没再拉其他人,就坐了两家子人,一路说笑着去了镇上。
到洋槐胡同时,正碰到提着一摞子书回来的方书生,一身干净清爽的天蓝棉布袍子,头发规规矩矩的束着,周身利索。
眉目清俊,往日深陷的大眼窝也有了几分光彩,消瘦的脸上也有了肉,看上去很有几分精神。
看到牛车驶进来,他往旁边让了让。
看到从牛车上跳下来的十一娘,他眼睛一亮,凑了上去,随即想到什么,又蹙着眉头后退两步,哼了一声,与夏承和、罗氏并李家夫妻打了招呼,径直进了院子。
八娘嘿嘿笑。
李书武去扯八娘的袖子,“你笑啥?刚才那人是谁?”
八娘就把十一娘整方书生的事说了,两个人偷着乐,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极了小老鼠。
李书文瞥了二人一眼,问八娘,“你说你在你们家后花园习武,花园里都种了些什么花,我画给你当花样子。”
八娘回头,眸子亮晶晶的看李书文,“真的?我带你去,这会儿开了好多,什么颜色的都有……”
拉着李书文的手就往院子内跑。
“哎,你们等等我啊……”李书武也跟着跑了进去。
李婶摇头叹气,“这俩臭小子,就知道闹腾,要是俩闺女多好……”说着,看了眼牵着小十二的十一娘。
罗氏就笑她,“真要是俩闺女,就有的你发愁了。”
李婶娇嗔的瞪了罗氏一眼,拉了罗氏往院子走,“你的身子还没动静?”
罗氏脸上的笑就淡了几分,摇了摇头。
“不是说那寺庙很灵验吗?怎么?”李婶皱眉。
罗氏就道,“儿女全是缘分,强求不来。”
李婶叹了一口气,不再提这件事,两人进了院子。
不多会儿,丁太太来寻罗氏说话,见到李婶也在,笑着说起家常。
……
第二日,夏承祥与李氏来镇上,先到洋槐胡同走了一趟。
罗氏与夏承和分别安慰夫妻俩,“没房子你们也正好有借口常年住在镇山,不回去搀和老宅那些糟心事儿。”
夏承祥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李氏却很感激罗氏的忠言,她刚入门能得罗氏这样的话很是难得,先前又得了丈夫的话,对罗氏更是亲昵三分。
这样到了六月末,京城那边来了人,是闲云阁在二掌柜身边得用的一个小厮。
见到十一娘先是一愣,后笑着行礼,“姑娘,木姑娘到了。”
一个*岁的小丫头扶着一位聘婷少女进了屋,略削尖的脸庞,容颜清秀,一双大眼睛很是漂亮,却直直的盯着某处,没有焦距,那小丫头出声提醒,“姑娘小心。”
十一娘讶然。
那小厮低声解释道,“木姑娘患了眼疾,已不大能看得见人,二掌柜的才寻了个小丫头跟着伺候。”
十一娘想起她在京城遇见那大汉时他曾提过木姑娘身子不适,原来是眼睛。
可一个绣娘,眼睛不好,怎么教她两个姐姐绣艺?
再想到那大汉先前在信中提到的托她照顾的话,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只当自己做了件好事罢。笑着迎上去,“木姑娘一路可好?”
“多谢慕姑娘的贴心安排,又有二掌柜派了人照顾,我一路都好。”木姑娘抿唇笑,眉目清涟,自有一股婉约之气。
八娘睁着大眼睛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真的看不见了啊?”
木姑娘笑着点头。
八娘眼中就流露出同情之色,“那你就没办法教我们绣花了……”惋惜中隐约带了丝兴奋,“可不是我不学,是她教不了……”
“八娘!”二娘与三娘齐声低唤八娘。
罗氏也瞪了八娘一眼,八娘才后知后觉的捂住了嘴,满脸愧疚,“我、我不是有意的,木姑娘你别生气……”
木姑娘轻轻笑了笑,寻着出声处‘看’了过去,“无碍的。八姑娘是吗?我眼睛虽不好,却并不影响绣花,姑娘要是想学,我还是能教个一二的。”
声音干净,温温道来,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又道,“我来时,大哥已与我说过要教几位姑娘绣艺,我若不能教便不会走这一趟了。”
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实力。
十一娘心中一动,走过去扶了木姑娘到椅子旁坐下,又唤了研夏奉茶,才坐到木姑娘一侧,“木姑娘的眼睛是怎么一回事,能方便说吗?”
木姑娘一笑,“不过是趋炎逐利的牺牲品罢了,没什么不方便说的。我爹是名小吏,我娘有一手祖传的双面绣,我爹出事,我娘带着我和我哥讨生活,我不会走路就会捏针,跟我娘学了十几年绣艺,后来我娘病逝。我心性孤傲不听我哥的劝阻入了京城第一绣坊云织坊,又想以双面绣坐上第一绣娘的位置,不成想,被人偷学了双面绣,我与人理论,被她毁了眼睛。”
她淡淡的说着,语气不急不缓,面上表情无半分波澜,似讲述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的故事。
“这人太可恶了,居然偷了你的双面绣还要弄瞎你的眼睛,太可恨了!”八娘气愤填膺,攥着拳头砸了两下小几,“太可恨了!”
二娘、三娘连连点头。
罗氏却有些心疼,这样大的孩子与她家元娘差不多大小,却都一样让人心疼,她上前拍了拍木姑娘的手,“孩子,苦了你……”
木姑娘淡淡笑着。
罗氏想到元娘,就更心疼了。
安顿了木姑娘住在十一娘旁边的房间,十一娘给了那小厮打赏,留了那个叫芍药的小丫头继续伺候木姑娘,让绘春送了那小厮回京城。
没过两日,芍药寻十一娘,“姑娘说想看看几位姑娘绣的花,看她能教些什么?”
罗氏连说不用,让木姑娘好生歇着,十一娘却笑着让绘春去问二娘、三娘要了一方帕子给芍药,“你拿去给木姑娘,我八姐却是个捏不起绣花针的,她怕是要从头教起了。”
芍药嘻嘻笑着应了,去回话。
罗氏在屋里嗔怪十一娘,十一娘就笑着挽了罗氏的胳膊,靠在她肩头撒娇,“娘,你忘记木姑娘说过的话了?”
“啥话?”
“木姑娘说,她若不能教便不会走这一趟了……她那样要强的一个人,你说你要是直接拒绝,她怕是立刻就能来跟你辞行。”十一娘闭上眼在罗氏肩窝蹭了蹭,如小猫儿一般。
罗氏好笑的摸着女儿的头,“你说的也是,我瞧着这木姑娘是个傲气的人。那就让她教吧,对的就让你二姐三姐学着点……”
十一娘就笑,在罗氏屋里磨蹭了大半下午,直到二娘、三娘面色古怪的拿着一方帕子走进来。
“十一娘,这木姑娘……”二娘欲言又止。
罗氏奇怪,“木姑娘咋了?”
三娘将手中的帕子递给罗氏,“娘,你看。”
是三娘绣的一方帕子,水墨寒梅图。白色的绸缎布料,灰白色的水墨枝丫,大朵的红色梅花,清新淡雅。
“这帕子咋……”罗氏一怔,拿着那帕子仔细看了看,愕然看向三娘,“这、是木姑娘绣的?”
三娘点头,指着那灰白色的水墨枝丫道,“这处我当时已经劈了三股来绣,间或掺杂白线营造灰白色的水墨效果,你们都说绣的极好的,可……”
她眼睛晶亮,问罗氏,“娘,你知道木姑娘劈了多少股来绣吗?八股!那么细的线,她居然能劈开八股,飞针走线,片刻就得了!”
二娘连连点头,眼中满是羡慕敬佩,“木姑娘很厉害!”
罗氏一脸惊讶,“真的?”
二娘、三娘点头,“真的!”
罗氏就笑,“那你们就跟着木姑娘好好学,也不枉木姑娘大老远的走这一遭。”
二娘三娘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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