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常永逸的这番话后, 谢冬沉默了许久。
“难道有什么需要迟疑的吗?”常永逸表示不理解他的沉默, “难道你不想要做出这种事情吗?不愿意让整个修真界付出代价吗?”
谢冬看着他,依旧没有说话。
“可是你的复仇, 分明早就已经开始了。”常永逸又笑了一下, “难道不是吗?”
是啊,就在不久之前, 魔修在正道各大门派聚集时趁机偷袭, 造成各大门派损失惨重, 其中便有谢冬的手笔。尤其是之前被谢冬恨得最深的逍遥派, 几乎半个门派都被,以至于已经无法再与蓬莱派玉虚观并称为三大门派了。那只差一步就能突破到元神期的逍遥派元婴长老顾子旭, 更是被谢冬直接掏出心脏、碾碎元婴,当场毙命。
若说这是个巧合,常永逸时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毫无疑问, 这就是谢冬的一场复仇。
“既然已经开始了, ”常永逸问道, “难道你又后悔了吗?想要停下吗?还是说,你觉得只要杀掉一个顾子旭, 就已经足够了, 可以把当年的事情都一笔勾销了?”
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这小子的神情一直十分冰冷, 眉眼深处又带着点叫人毛骨悚然的狂热。就像是一个看似平静的火山口, 已经被压抑了许久, 随时等待着爆发。
谢冬叹了口气, 终于开口道,“所以你提出这个建议,究竟是为了利益,为了让玉宇门得到更高的地位,还是因为情绪?”
常永逸停顿了下来,却面露不屑,“这有关系吗?”
“关系大了。”谢冬表示,“如果是为了情绪,就得将利益放在一边。如果是为了利益,那就必须理智。”
常永逸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只要结果是好的,怎样都没有区别。”
“是吗?”谢冬看着他,“常永逸,那么,你所认为的最好的结果,究竟是什么?”
常永逸张了张嘴。
谢冬却根本没有等待他的答案,“魔修和正道修士大战一场,让其余宗门的势力得到极大的削弱,同时魔修也损失惨重,也就是所谓的两败俱伤。只有在这个前提之下,玉宇门才有可能渔翁得利,得到值得让你挑起这场大战的地位。”
常永逸没有反驳,“有什么不对吗?”
“有,”谢冬表示,“因为这只是最好的结果,而不是必然的结果,而且实际上能得到这种结果的概率十分微小。还有其他几种结果,得到的概率远远在其之上。”
常永逸看着他。
“最大的可能,是在大战真正被挑起来之后,魔修根本打不过那么多正道修士。”谢冬道,“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魔修的势力虽然逐渐发展了起来,迄今为止也只能缩在地底里而已,偶尔出去闹一场大的,还是偷袭。就算得到了你提供的情报,我们也顶多再多来几次偷袭。等到真正能够血洗修真界,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常永逸显然也想过这样的结果,闻言只是笑了笑,“玉宇门未必等不起。”
“就算等得起,你们所等到的也可能只是另外一个结果。”谢冬摇了摇头,“假如魔修的实力并非你眼前所看到的这么点,假如我们的背后还藏着一些极厉害的王牌,最后我们顺利血洗了修真界,真的把那些大宗门大势力都连根拔起了,而且并不是两败俱伤,魔修还保存着极大的力量……到时候,又有谁来约束魔修?莫非你觉得,如果最后是魔修势大,玉宇门真的能讨得了好吗?”
常永逸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神情不太好看。
“魔修是一群约定、道德、责任统统约束不了的家伙,能约束我们的只有恐惧与力量,绝对不可能是连元婴都只有一个的玉宇门。”谢冬又道,“归根结底,‘两败俱伤’这个想法本身就很一厢情愿。这么大的场面,正道魔道每一边都是这么多的人,彻底开战之后究竟会是多复杂的局面?无论谁占上风都有可能,并且无论谁占上风,哪怕只是一个极为微小的上风,只有一个老怪物活了下来,都无法得到你想象中的那个结果。常永逸,你太想当然了。”
这番话显然说中了常永逸心中那些还没有找到办法排解的不安。这小子越听,脸色就变得越发难看,到了最后已经面如锅底。过了好半晌,常永逸才道,“就算如此,就算很难得到最好的结果,只要开战,其余门派的实力总不可能不被削弱。只要他们弱一分,玉宇门的机会就大一分,不能说没有好处。”
“是吗?”谢冬勾起一抹冷笑,“那么如果玉宇门勾结魔修的事情被发现了呢?”
常永逸一惊,猛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玉宇门会被所有正道修士群起而攻之,毫无疑问。”谢冬道,“成为这样的众矢之的,别说有没有好处了,整个宗门的覆灭都只在一夕之间。”
“他们为什么会知道?”
“谁知道呢?这个世界这么大,总有人会使用许多你意想不到的手段,发生许多你意想不到的事情。”谢冬摊了摊手,“甚至于,因为我已经发现了你想要拿魔修当炮灰的险恶用心,我不能顺着你的意,我可以去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
常永逸的脸色刚刚有些发白,闻言又是嘴角一抽。
“除非你能解决这些问题,想到办法去排除那些你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否则我不会认为你的建议是个好主意。”谢冬最后做出总结。
“并不是找不到办法,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那你现在已经回去了。”谢冬敲了敲桌子,“三个月内,拿出一份现实有效的详细方案,我们再来继续谈。”
这样一番对话下来,常永逸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精彩,嘴角一抽一抽的,“你认真的?”
“认真的。”谢冬继续敲桌子,“三个月内,详细方案。”
常永逸只得默默站起了身,揉了揉额头,感觉脑子里还有点晕晕乎乎的。
这么些年下来,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成长得足够恐怖,对于各种复杂的阴谋诡计和弯弯绕绕都已经十分习惯,手到擒来,好说也算是半个布局小能手了。结果此时和谢冬这么一通对话,这样细细地掰扯着下来,他却发现这潭水怎么还是这么深,怎么还是这么复杂,自己果然还是太嫩啊……
结果刚刚想到这里,常永逸一垂眼,却发现谢冬竟然可疑地松了口气。
“师兄,”常永逸忍不住道,“其实你根本就不想答应我说的事,说这么一堆只是为了把我打发走吧?”
“怎么会呢?”谢冬连忙反驳,都忘了纠正对方别再叫他师兄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只要你在三个月内拿出一个现实可靠的方案来,这件事情很好谈的。”
“是吗?”常永逸狐疑地眯起了眼,“不是在搪塞我?”
谢冬连连摇头,两只眼睛里的目光都真诚无比,“当然不可能是在搪塞你,我有任何理由搪塞你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常永逸也不好再继续怀疑些什么,只能郁闷地低声嘀咕了两句,摇着头往门外走,准备回去憋那什么详细方案了。
走到门口,常永逸却又退了回来,“差点忘了。”
此时谢冬已经走到了卧房门口,连门扉都推开了一些,显然想要进去看看里面的何修远。
常永逸唏嘘了一声,走到谢冬边上道,“我得把他带回去。”
谢冬闻言,脸色有一些复杂,有一些不舍,却并没有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因为他非常清楚,这是他们现在最好的做法。谢冬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给我一点时间。”
常永逸点了点头,站在原地。
谢冬推开门走入卧房,一路走到床边,看着仍旧昏睡在那儿的何修远。
方才他与常永逸说了那么多,其实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情。而何修远此时或许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手指微微挣动,已经是一副将要苏醒的样子。
谢冬将手伸过去,轻柔地抚摸着对方的头发,嘴唇微微开合。
常永逸以为他会把何修远给叫醒,最后说两句话。
实际上谢冬却是轻声地念了一段咒语。听到这段咒语之后,何修远方才还在微微挣动的手指舒展开来,睫毛也停下了微颤,竟是又一次沉睡下去。
谢冬抓了抓何修远的头发,回过身把卧房的门给关上,省得外面的家伙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然后再来帮何修远将衣服穿好。
等做完了这一切,他才出去又把常永逸给叫了进来。
“行了,”谢冬道,“你带他走吧。”
“就这样带走?你确定?”常永逸用一种看渣男的目光看着他,“都不用最后告个别吗?”
“如果要与他告别,”谢冬表示,“我会舍不得的。”
常永逸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摇了摇头,将两手朝何修远伸过去。
谢冬却又按住了他的手。
“怎么?干什么啊?”常永逸揶揄道,“这不还是舍不得吗?”
谢冬没有说话,目光沉沉的,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十分苦闷的气息。但许久过后,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尝试将何修远叫醒,只是伸出手又摸了摸对方的头发,便默默退后,抬手叫常永逸继续。
常永逸本想继续揶揄两句,看到他这副样子也开不了口了。
而后他用法术将何修远从卧房里运了出去,又取出一件飞行用的纸鹤,乘坐在上面一路往地面行去。
为了避免又有不听话的魔修来招惹他们,谢冬一路跟在后面,却一路沉默。
直到重新回到那处魔阵,常永逸道,“这个世上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
谢冬抬头看他。
“你连十年前那么大的阵仗都挺过来了,现在又怕什么?”常永逸回过头道,“一切的麻烦都是暂时的,一切的阻碍都有跨过去的时候。”
“哎哟,”谢冬微笑,“都学会安慰人了,小伙子成长得不错啊。”
常永逸翻了他一个白眼,扭头过去,继续往地面走,都不想再与他说话了。
“我们会再见面的。”谢冬道。
“当然。”常永逸还是忍不住搭了腔。
“只是可能会需要一点时间。”
“或许也可以……不需要什么时间。”
谢冬闻言有些惊讶,“什么?”
常永逸还是没有回头,继续一路往外面走着,只是抬起手,朝后面抛了什么东西。
谢冬接住了,低头一看,是枚玉简。
等到谢冬再抬起头,常永逸已经顺利走出了这片魔阵,一路朝着地面,带着何修远一起走到了阳光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