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医院。
静谧的重症病房内,仪器声音滴滴地响着。
穿着隔离服的冯重和祁皓凡并肩而立,二人凝视着病床上的顾如归,脸色异常地沉重。
四个月前顾如归从江城回来后,就再也没有清醒过,而这期间,他的身体出现了急剧的恶化,甚至好几次濒临死亡一线。
祁皓凡不由拧眉,“冯重,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你当初断言如归撑不过半年,但是如今七个月不也过了,就不能再拖一两个月吗?”
冯重摇了摇头,“你以为我试过?没用的。”
此刻对顾如归来说,多一个月和少一个月,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因为他的身体机能终究已经衰竭到极致了。
现在莫说是一场感冒或是感染,只要顾如归撑不住这口气,他就随时都能停住呼吸。
祁皓凡眸光黯了黯,“昨天我无意之间听到你跟沈纾打电话了,只是我不明白,明明如归的情况已经这么糟糕了,你为何还要骗她说有所好转?”
冯重闻言,俯身掖了掖顾如归身上的被子,“皓凡,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或许你说得对,我们应该尊重如归的意愿。”
祁皓凡颇为讶异地看向他。
冯重抿唇苦笑,“之前我一直把希望寄托在沈纾肚子里的孩子上面,我认为那是一线生机,并笃信以我的医术可以让如归撑到孩子出生的那时候,可我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他根本就没有求生的意识。”
话落,他的神色沉了沉。
“我本以为把他的病情告知沈纾,如归知道后,怎么都会有所挂念,可是我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沈纾竟然会突然之间嫁给黎煜,这个消息对如归来说,是打击可又何尝不是他最后放任自己的理由?”
冯重的声音在病房里轻轻荡漾着,皓凡看着病床上的顾如归,不免想起他最后清醒时怅然的模样,顿时沉默不语。
“而关于沈纾。”冯重阖了阖眸,神情有几分愧色,“她曾经问我,是不是她的价值只有那个孩子?不可否认,我的确是利用了她对如归的情谊……只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如归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虽然她现在已经嫁给了黎煜,但是无论将来孩子生下来她要还是不要,你我总不会亏待了孩子。”
祁皓凡眉心蹙紧,“那是自然,如归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冯重释然一笑,他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
二人对视了一眼,相继走出病房。
顾氏有一大堆的事情,所以祁皓凡没能久留。
他走后,冯重一个人走到吸烟区,掏出了一支烟点燃。
青白的烟雾从指间袅袅升起,凝聚成一张恬淡的笑脸。
冯重看着“她”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前几天我梦到你,你怪我做事鲁莽,伤害了你的朋友,可是你只知道保护别人,又有谁能来救赎你?”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冯重不由地别开眼睛,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任由苦涩的烟味呛入肺腔,“放心吧,我昨天跟沈纾扯了个谎,我骗她说如归的身体快好了,但是实际上他恐怕撑不过这半月了……”
“所以……你昨天的一番话都是骗我的?”
一道苍白无力的女声响起,冯重抬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吸烟区门口阿纾,后者面容惨白地看着她,哆嗦着双唇,“所以顾大哥不是快好了,而是快……死了?”
他大吃一惊,连忙碾灭了烟头,“你怎么来了?”
阿纾对他的发问置若罔闻,握着海星的那只手已经痛得没有知觉,“我刚才去他以前的病房了……护士告诉我他已经转了病房,没有你的允许不能探视,我便问你在哪里,她就给我指了这个方向……”
她浑身颤抖着,似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冯医生,是不是?”
冯重抿了抿唇,拖着她离开禁烟区,“先离开这里,对孩子不好。”
“孩子。”阿纾嘴角溢满了苦涩,倏地看向他,语气里有几抹控诉的意味,“你不是告诉我只要有了这个孩子就能救他吗?为什么要骗我?”
冯重眸间有晦涩的光芒一闪而过,曾经他的自负让他以为顾如归的病情确然在他的掌握之中,虽然后来的变数他没有料到,可今日的局面又何尝是他想看到的呢?
只是此刻,对沈纾的控诉他无言以对。
因为这一切,有大部分的原因都在他。
想至此,他阖了阖眸,“我很抱歉。”
话落,阿纾浑身剧烈一颤,冯重没有开口的那一刻,她甚至还在期待他的反驳,此时此刻,她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他的抱歉,因为那就意味着此事已成定局。
喉头溢满了血腥味,阿纾开口的嗓音沙哑异常,“他在哪里?”
*
不过四个月的时间,阿纾再次见到顾如归的时候,几乎已经认不出他来。
记忆中那张的冷峻的脸早已削瘦得不成样子,嘴唇结着一层厚厚的死皮,下巴青色的胡茬儿已经蓄了长长的一截。
阿纾伸出手指,想要碰一碰他,可是下一秒又触电般地缩回。
因为顾如归的呼吸微弱到她几乎感受不到,她不敢碰他,她怕自己只要碰一下,就连这点微弱的呼吸也会消失。
恐惧,从未有过的恐惧……
这种知觉侵占着她的意识,突如其来的惊慌几乎要把她覆灭。
不知道在病床边呆坐了多久,阿纾颤抖的手这才轻轻握住顾如归的手掌。
她的手很凉,顾如归掌心更凉,阿纾把他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贴在自己的腮边,感受着他几乎要消逝的体温。
“顾大哥,我是沈纾,你听得到吗?”她轻声呢喃着。
病床上的男人无动于衷,一室静谧,只有“滴滴答答”的冰冷仪器声回答着她的话语。
阿纾也不在乎,将自己的脸往他的掌心里凑了凑,将她一直握在自己手里的那枚海星轻轻按进他的掌心,“顾大哥这个我还给你,这个海星一点都不漂亮,我要是那种通体紫色的海星,而不是一半紫一半红的。还有,这种沾了血的东西是不吉祥的,你怎么可以送给我当新婚贺礼呢?一点诚意都没有……所以为了补偿我,你必须再送一份新婚贺礼给我……知道了吗?”
依旧没有人回答她的话语,顾如归闭合的唇角严肃地抿着,就像小时候她们几人犯了错,他板着脸教训她们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可笑着笑着却哭了,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滚落到顾如归的手背上,溢出几条淡淡的浅痕。
阿纾哽咽着:“顾如归,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你不至于小气到这种程度吧?”
她顿了顿,视线有些发散,“前几天,我偷偷去了墓园看了微微,我知道我怀着孩子,本不应该去那里的,但我还是忍不住去了。因为我想告诉微微,说你这么爱她……我还想求求她,不要轻易把你带走……”
“哦,对了,孩子……”阿纾说到此处的苦涩一笑,“顾大哥,你知道吗?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不是黎煜的,黎煜喜欢的另有其人。
其实,那时候我就想跟你说的,只是你不愿意听我说话,你还告诉我你爱一直都是微微……我原本雀跃的心思就那么凉下去,我知道你不会接受孩子的存在了……而我同意黎煜结婚的提议,一方面是考虑到孩子的缘故,另一方面……我在跟你赌气……”
阿纾喘着气,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上不断滚落,惨白的双唇却继续嗫嚅着:“顾大哥……我说过会救你的,如果救不了你,那我们一家三口一起死了好了,反正,反正……沈教授和沈太太也不要我了……”
汗水不断涌出来,她的手一抖,海星倏地从二人交握的手心滑落,砸在了病床上。
“等我……”
阿纾颤颤在他手背落下一吻,抱着肚子艰难地病房门口挪去,而她刚才坐过的地方,已经濡红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