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姑姑安排人过去告诉赖嬷嬷春夏秋冬被陷害的事,这四人是太太此次来苏州最大的算计,这眼见要出了事,赖嬷嬷哪里能不急。
只是这事事关自己,她的脑回路也不知道怎么长的,第一反应不是回去禀报主子,而是跑去春夏秋冬被关的地方大吵大闹。
冯玉儿得了消息,摇了摇头。
“这刁奴真是不够聪明。”云秋忍不住说道。
冯玉儿叹了口气,说道:“她这也是怕她主子怪罪她手脚不干净,想着自己是荣国府的老人,我们不方便怪罪她,她就想闹出来逼着我们将人放出来。”
“这……这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贾敦却在一旁摇了摇头:“贾家除了正经的主子,这样的仆妇在她人面前真如主子一般。”
原来这就是荣国府的家风。
冯玉儿说道:“将叫她进屋里来。”
“婉瑜儿……”
冯玉儿说道:“这样的奴才不动到她自己身上,她不会想着去寻她主子。”
贾敦一叹,只得闭了嘴。
不一会儿,赖嬷嬷进来了,冯玉儿让云秋扶了贾敦坐到里屋的屏风后面去。
“姑娘,便是杀头也要给个说法吧,”赖嬷嬷进得屋来,一眼便瞅见站在里头的何姑姑,故意昂着头哼了一声,然后礼也不行一下,直接对着冯玉儿道:“贾家送来了四个陪嫁丫头,居然有两个被关进了柴房,大姑奶奶这会子也不知去了哪儿,老奴没法子,只能来讨姑姑娘一个主意。”
“哦?这倒是从何说起,”冯玉儿一脸的惊讶,“我并不知此事?为什么呀?”
“冯姑娘,那些个丫头已经关系到东宫内务,而如今您尚未过门,便无须和您知会,”何姑姑上前施了一礼,“倒是老奴疏忽了。”
冯玉儿平静道:“姑姑乃管事姑姑,自这儿如今的确都得听您的,只这儿是冯家,您关的丫头,这般行事,竟是不肯替我周全面子?回头我如何和别人家交代?”
何姑姑连忙说道:“老奴若非为周全姑娘的面子,也不会管得那么宽!”
“此话怎讲?”冯玉儿一脸迷惑,而一旁的杏月这会子只低着头,肩膀不自觉地耸动。
随着何姑姑的示意,有仆妇托了个盘子上来。
“姑娘,不如看看,这些是什么?”何姑姑说道。
冯玉儿装模作样地瞧了半天,诧异地问:“莫非这便是我娘寻不着的嵌东珠金耳坠,怎么还有坏的?我记得娘说过,是丢了三对,怎么如今满打满算,还少一对?”
赖嬷嬷脸上略有些难看,眼皮子不由自主地眨个不停。
今日一早从床上爬起,她便听说春夏二人被扔进了柴房,跑过去看时,不仅旁边有仆妇看着,那四个丫头还被用东西堵住了嘴,赖嬷嬷威吓仆妇,要她们赶紧放人,结果那帮冯家人胆子倒肥了,只说何姑姑下的令,谁来都不放,并提及春夏二人出言不逊,侮辱太子爷,搞不好马上报官了。
原本心里存着不痛快的赖嬷嬷,就准备到冯玉儿跟前大闹上一场,好让冯家母女晓得贾家人的厉害,只一瞧见到那金耳坠,赖嬷嬷立时噤了声。
何姑姑好笑地望着赖嬷嬷:“皇上赏赐给冯家二老的赐币,个顶个贵重,结果刚到冯夫人手里还没捂热,便不见了踪影,听云秋说,因为清点之时赖嬷嬷也在……”何姑姑脸色一变,说道:“赖嬷嬷刚才还在外头大喊大叫,这要是别人,早就该拖下去处死,这般无礼,便是你们贾府的规矩?”
赖嬷嬷立时狡辩,“绝无此事!”
“夏荷可是把金耳坠给拆了,这是损坏御赏之物的重罪,春花给塞了自己被褥里,这人赃并获,想来便是你们小小的贾府,也容不下这等手脚不干净的,”何姑姑微微一笑,“既是她们要入东宫,老奴便是管得了这事,这两个女人先还押冯府,待太子爷大婚圆满,自有东宫来人处置,人这般不干净,按照宫规,过上两月就可处死。”
赖嬷嬷心中一惊,已然认定这是冯玉儿小家小户,善妒容不得那几个丫头。这心也狠啊,处死人……
这会坏了太太大计的。
冯玉儿开口问道:“那还有一对下落不明,这可怎么办?”
“若要有不知,除非已莫为,到时会将在场之人重新审押,”何姑姑意味深长地望着赖嬷嬷道:“其实……那几个丫头已说了是受人指使,如今太子爷大喜之期,不好闹出难看的来,回头审了,也可去问问荣国府,国公府送给未来娘娘的人竟然是这般恶奴,荣国公也难辞其咎!”
赖嬷嬷顿时心惊肉跳起来,这还要怪罪国公爷,这可不行了,国公爷若是迁怒太太,赖嬷嬷完全能想到太太的手段了。
“姑娘以后是东宫之主,凡是还需按照规矩来。”
冯玉儿这会儿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赖嬷嬷这会儿也明白了,她们让她进来,是告诫她老实的,别想胡搅蛮缠,否则就是和春夏秋冬一样的下场。
“赖嬷嬷,你不是有事来寻姑娘的吗?”何姑姑转头喝道:“还不快说!”
赖嬷嬷立刻就说:“就是来给姑娘请安。”
随后便夹着尾巴逃了。
很快,那专门盯着赖嬷嬷的仆妇过来报说,赖嬷嬷趁人不备,将一个东西扔到了夫人屋东头墙根下,随后便连夜出了冯府。
云秋带着人到墙根处去寻,果然找到了那对嵌东珠金耳坠。
冯玉儿知道,重头戏就会来了,史氏这次本来就是为了让春夏秋冬过来得她荣国府用的,这四个一起废了,她岂会甘心?
更何况,今儿何姑姑又透了消息,这还要怪在贾代善身上,史氏定然会忍不住过来的。
“我已经派人守着林家了,史氏一过来,娘你要做好准备。”
贾敦点了点头。
当天,史氏没出来,倒是贾敏偷偷打发了人过来,说史氏很生气,可是出了什么事?
冯玉儿让贾敦派人随意回了,史氏还是会过来的。
这晚天有些凉,众人皆已休息,却有人来敲了冯府的大门,等门房问清来人是白德恒后,忙请了他进屋,转头却瞧见,白德恒身后还有两名陌生人,并且那二人一色毡衣,皆用风帽遮住了面容。
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进了府后,白德恒对其中一位极是恭敬,小声问过两句,便阻了门房,说是不用通报老爷夫人,反是直接将人往大姐儿的院子领。
门房瞧得直咋舌,却知道白先生与大人家亲密如家人,自是不敢说什么,索性回了屋里。大姑娘家那儿有侍卫,想来是太子爷派人过来了。
冯玉儿正在似睡非睡时候,杏月听到了外头有人在敲门,起了身出到外头,院门处已走进来一人,旁边还陪着笑吟吟的何姑姑。
那人此时摘下了风帽,借着院子灯笼的光亮,杏月惊得立时福了福身,见对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也不敢吱声,忙低头让出了进到屋里的路。
待瞧着人进去,何姑姑催道:“外头周侍卫也来了,你寻个屋让他坐一会儿,再泡一壶热茶,送些点心,爷的意思,一会儿还得赶往金陵,我在院子里守着便是。”
冯玉儿在床上打了一个呵欠,觉得外面没有闹哄声,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正想翻了身睡去,却听到有脚步声越来越进。
正自混沌时,冯玉儿也没反应过来,进来的人和出去的并非一人,只转头随口问了一句,“杏月,大晚上的,是谁过来了?可说是何事?”
“是我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冯玉儿怔了一下神,猛地翻身坐起,奇怪道:“你怎么来了?”说着便伸出了双臂。
徒元徽直接将冯玉儿搂在了怀中,很受用冯玉儿的热情,道:“我皇祖帮的忙,知道我想死你这小妖精,寻了个由头把我叫过来了。”
“你皇祖真好!”冯玉儿糊里糊涂地感慨道,却没意识到哪里不对,还加了一句,“他老人家身子骨不错吧?”
这会子徒元徽已笑得止不住,道:“这不会是想我想傻了吧?我皇祖在独龙阜睡了几十年了。”
冯玉儿立时脸一红。
待将冯玉儿抱回床上,冯玉儿说道:“这么晚连夜过来,定然累了,快过来休息。”
金陵离苏州虽然不远,但是连夜偷摸着过来,又这么晚了,冯玉儿心里也因为徒元徽想念自己而受用,所以很真切地关心他。
“我只来瞧你一眼,回头还得往金陵去,”徒元徽忙拦住她,随后揶揄一笑:“今日陪不得你了,以后补你便是。”
冯玉儿立刻别过头去,果然改不了风流本性,之前这等*的话语还不知对了多少女人说过了。
随后回过头,目光柔情,手也摸了上去,却是在勾引他。
徒元徽心神摇动,这活色生香的美人媚起来简直要人命,此刻徒元徽说话的声音都打起了飘,“太-祖陵的功德碑给雷劈,我奉旨前来探视,明日一早得给太-祖致祭,这会子行了男女之事,可不是大逆不道?你先忍忍吧!”
冯玉儿轻笑一声,一把就将人推开了。
“美的你,你就算愿意,我也不要,大婚前,你休想碰我。”
徒元徽这才意识到刚才那小妖精也是在故作勾引,他将人压制住了。
“胆子越来越大,成天给我惹事,现在还给我排头吃,日后你进了东宫不想好日子过了?”
冯玉儿这才将自己的头露出来,说道:“你这是会烦了我?”
徒元徽将她的脸捏住,说道:“我要是会烦了你,才不会搭理你。”
冯玉儿掀开被子,说道:“这次的事薛家有没有发现?”
徒元徽坐在她身边:“行了,没事,薛松比王子胜聪明,你就安心吧。”
冯玉儿点点头,随后对徒元徽说了接下来她可能要做的事。
徒元徽说道:“你们女人就会玩这些把戏……”
冯玉儿不高兴了。
徒元徽说道:“估计不成了,我到了金陵,荣国公也陪着,这史氏也会过去,估摸史氏暂时不会上门,你真想闹开,我也成全你。你一点都想借荣国公的力量在宫里站稳脚跟?”
徒元徽还是亲自问了问。
荣国公府的排头,在京城还是有名望的贵族,国公府的外孙女说出去也不会有人说配不上太子妃的位置,而如果冯继忠之女,那就是人人都会觉得不配了。
冯玉儿目光慎重:“不要。”荣国公府绝对不是助力。
徒元徽笑了笑,这样爱憎分明的玉儿他果然没看错。如果是别人,定然巴不得和外祖这样的权贵家给自己底气,劝着求着自己对外租家另眼相看。
玉儿心里头没有利益,只有感情。
这样才好。
原本对荣国府有些客气,贾赦干的那事虽然捅出来,也没什么实质的问罪,也是徒元徽想给冯玉儿一点底气,既然玉儿不要,那么他就不必考虑再顾及荣国公府的事情了。
“行了,我多则五六日,少则三日便回来。”冯玉儿点点头。
冯玉儿点点头。
***
金陵珠拓山独龙阜下,徒元徽领着当地官员在太-祖陵前焚香跪拜,自是和众人一块撒泪一场,随后又围着被雷劈得拦腰截断的功德碑绕了好几圈,才对身后周南巡抚王正等人道:“皇上得知功德碑被毁,心急如焚,命孤亲到金陵处理此事,太-祖陵乃龙脉所在,容不得半分缺失,孤会留下几日亲自监工,少不得也要辛苦各位大人了。”
王大人忙上前道:“是下官等人看护不利,倒累得太子爷亲自跑这一趟。”
“无妨!此乃天灾,怪不得你们,当然,孤也以为,未必不是太-祖在训诫我等后人,周山建之不易,毁之,则在雷霆之间!他老人家所立之功业,儿孙们自当兢兢业业,不可懈怠。”
众人忙附和,自是纷纷表态,必当尽忠职守,鞠躬尽瘁,不负皇上和太子的重望。
瞧国工部侍郎呈上来的功德碑复原图,又嘱咐完工部,尽快开工重建之后,见再无他事,徒元徽便转身准备离开。
官员们随在徒元徽后头,却不料没走几步,徒元徽却停在了太-祖陵旁一座不太起眼的宝顶前,众人并不敢催,立时跟着站定。
望着看起来有些萧索,甚至连墓碑都没有的宝顶,徒元徽沉默片刻,叹道:“贵太妃是一位少有的奇女子,虽出身风尘,却与太-祖恩爱相随,不离不弃,不但数次救太-祖于危难,之后更是亲自抚育皇上长大,这一生安守本分,克尽操劳,只孙儿无福,竟未能体受贵太妃之贤德。”
后面不少人给惊住了,这位贵太妃生前受尽太-祖宠爱,连皇上都视之为亲母,却又极受世人诟病,无非是太子爷刚才所说的四个字——出身风尘。
时至今日,无论正史还是野史,对于这位贵太妃皆讳莫如深,在没弄清皇家的态度前,没谁敢自讨没趣,夸赞一位从良的娼女,没成想,太子爷徒元徽今日当着臣子们的面,居然对她大有溢美之词。
这时,一位年纪长些的官员上前讨好道:“下官不才,曾睹过贵太妃真容,可谓姿态端庄,敬德垂范,颇有母仪天下之风。可惜天不假年,早早便去了。”
徒元徽看了看他:“可惜身为太-祖结发之妻,却因情势所逼,不仅眼睁睁瞧着后位被他人所占,甚而无法得愿与太-祖死同穴,好在她是看得开的,宁愿无碑无名,只求守在太-祖身边,如此重情达义,德养贵重,贵太妃堪为天下女子之楷模。”说着,便走过去,拔起宝顶边上的野草来。
文帝非太宗皇帝的亲子,反而还是太宗犯了罪的兄弟之子,文帝因为父亲之罪被流放到瘴气之地,身娇肉贵的文帝在那地方完全没有办法生存下去,后来偶然认识了青楼还未出阁的李贵妃,李贵妃常常接济文帝,后来更是自赎嫁给了文帝。
两人相识五年,夫妻一年,因为太宗皇帝无子嗣,过继嗣子的时候也不知为何选了文帝,文帝进京不到一月,太宗皇帝就没了,文帝匆忙登基,太宗皇帝的皇后,文帝登基后的太后不接受文帝妻子是青楼女,文帝亲自去接李贵妃回京后,太后就给文帝选了自己的侄女何氏为新后,更是再薨逝后为了保证侄女的位置,下了文帝不得废后的旨意。
何氏比文帝和李贵妃活得更长,李贵妃生前是贵妃死后也是贵妃,按说现在皇帝在何太后薨逝后也可以追封李贵妃,但是不知为何现在皇帝就是不曾追封他这个养母。
众人心惊,不知徒元徽这是哪根筋搭错,居然对一位始终被高门世家瞧不起的贵太妃给出这么高评价,有人甚至私下琢磨,太子若继了位,怕是这宝顶里的贵太妃也能晋一晋了。
等回到金陵别院,少不得达官显贵要来觐见一番。
徒元徽倒是很给贾家面子,第一个召见的便是贾代善和贾政父子二人。
给贾代善看了座,徒元徽摩挲着手上茶盏,想了好一会,问道:“国公,孤听说您对孤有什么不满?”
贾代善一惊,忙站起身,拱了拱手道:“下官一向敬重太子爷,何来不满之意?太子爷必是误会了!”
“国公不必惊慌,”徒元徽呵呵一笑,“孤只是随口问上一问,如今咱们也算是沾上了亲,无需那些虚言应付,自当有什么话便开诚布公。”
贾政见父亲冷汗都出来,忙上前道:“太子爷对贾府多有看顾,如今又将下官外甥女纳入东宫,贾家阖府感激不尽,岂敢有任何背离之心!”
“那便好,”徒元徽比了个手势请贾代善重新坐了,“那便是孤想多了,说来您家众位子侄,孤觉得两位有出息,一位便是你二子贾政,二呢便是您的小女婿林如海,他们两个,竟是比孤的岳丈更得亲密。”
贾政喜不自胜,贾代善少不得老怀安慰,“多蒙太子爷瞧得上!小儿愚不可及,您太高看了!”
徒元徽略收敛了笑容,问道:“听说国公二子四女,孤的岳母排行老大?”
“正是,”贾政赶紧道:“家严最疼的便是下官之大姐,还亲自为她挑选了冯姐夫。”
贾代善忙点头,“这一对可谓佳女佳婿,才得养出了好女儿。”
“过奖,过奖,”徒元徽摆了摆手,“孤向来不重女色,冯氏得以中选,不过是孤瞧着她老实厚道。”
“下官长女和女婿皆是厚道人,那孩子的性子随了父母,下官也疼爱得紧。”贾代善连忙说道。
“孤既要娶妻,自是要查个清楚,我怎么听说,孤的岳父母竟是十来年不与贾府走动,可是他们行止有失当之处,惹得国公嫌弃了?”徒元徽故意问道。
贾代善望了望贾政,转头回徒元徽道:“哪里,只是冯继忠一直在远地任职,这一路山高路远,所以来往得稍有些少了。”贾代善心中直打鼓,可他也不可能给出实话,说是史氏厌恶长女,几乎就是将她赶出了贾府。
“为人父母,偏心也是有的。”徒元徽笑哼了一声,意指贾代善你不必装模作样,你家那点底细,我摸得清清楚楚。
“太子爷,家慈还是极疼长姐的。”贾政想挽回一些,话一出口倒显得有些弄巧成拙。
徒元徽看了看他,转头对贾代善很是理解地道:“既是尊夫人不喜孤的岳母,看在她年事已高的份上,也不该勉强,无妨!”
贾代善的脸立时就变了。
“不过,国公也该记住,孤对那帮曾打着东宫名义狐假虎威的人恨得要死,所以特地和冯继忠打过招呼,别以为他成了孤的岳父,就能在外头横行霸道。”徒元徽一副着实头疼的表情。
“太子爷教训得是,”贾代善忙谢过,“下官也会时时提点冯继忠。”
“国公家中事忙,这提点便不用麻烦您,冯家夫妇是孤的岳父母,虽一向不太讨贵府夫人欢心,若国公念着父女之情,偶尔做个亲戚走走也是好的,冯家子息单薄,孤既为女婿,必要一力担着,便不劳您费心了。”
“太子爷对冯家之恩,下官感激不已。”贾代善又客套一句,心却突突直跳。
徒元徽淡笑了一下,“无论如何,国公是长辈,就麻烦您知会一下那帮子远近亲戚,若有人闲着不耐烦,随便对冯家人指手划脚,或是打着东宫岳家的名义招摇撞骗,别指望孤会舍了冯继忠给他们顶罪!”
屋里立时静成一片。
突然徒元徽哈哈大笑起来,半开玩笑道:“连皇上都知道,孤从来都是小心过甚之人,实在也是吃了不少亏所致,您家那贾赦和王子胜打着孤的旗号糊弄东阳巡抚的事,孤心里记着呢!”
贾家父子俩被徒元徽这一惊一乍吓得着实不轻,等出到别院之外,贾政自觉衣裳都快湿透,转头瞧见贾代善脸色已然不好,忙扶着他上了车。
回到屋里,贾代善灌了两壶酽茶,才算缓过了些劲来,想起刚才徒元徽的字字句句间,满是对贾府的防备和不屑,贾代善少不得唉声叹气好一阵,心道自己那么不容易挣来的浩荡皇恩,竟是要被贾赦这个不孝子给败光了。
“老爷,这刚见了太子爷回来,怎么一副受了气的模样。”史氏这时带着仆妇们进到屋里,“可是这外孙女婿又不听话了,您可得好好教教呀!”
贾代善斜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史氏这时走上前道:“刚才我回了娘家,听说太子爷去太-祖陵之时,别的没说什么,倒是大夸了一通贵太妃,倒似有意替那李贵妃撑脸,您说,这是不是皇上的授意?”
“皇家的事,是咱们可以胡乱议论的?”贾代善袖着手道:“你听听便罢,不得在外头说什么,若传到太子爷耳朵里,咱们怕是吃不了,兜着走,都小心着些。”
“显见是今日吃了挂落,”史氏走到贾代善身后,给他揉着肩膀,道:“说吧,到底出了何事?”
贾代善没奈何,自是说了太子爷的敲打,一边说着,免不得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话还没听完,史氏倒先冷笑起来:“果然被女色迷了心窍,居然把咱们贾府当贼防了,妾身觉得,不是那大姐儿靠的小状,便是贾敦两口子不省事!”
贾代善咳了一声,“行了,不得妄议太子爷!既然太子爷有吩咐,咱们照办就事,那一家子是好是歹,以后谁都别掺和,也别去管他们。”
“您说咱家要那外孙女有什么用?还没当上太子妃,就能挑着太子爷对贾府横眉冷对,这冯家人竟是一点情份都没有,早知道会是这个景况,当初死都不能让大姐儿进京,说不得此时我们史家丫头便是太子妃了!”
贾代善冷笑:“你倒是挺护着史家的,别是你哥嫂没告诉你,史家那丫头在宫里惹了祸,居然诬赖咱家大姐儿偷她东西,最后是被赶出宫的!”
“都是胡说!我家那丫头可是自小乖巧、听话得紧,绝不会做出这等不规矩的事,一定是大姐儿故意陷害的。”史氏就是知道是什么,但在丈夫面前绝对不能承认史家家教有问题。
贾代善这时起站身来:“宫里头传出来的,你还敢说不信,反正啊,今后大姐儿得宠是板上钉钉的事,你若想着贾府平平安安,便克制着些,太子爷不让咱们管冯家的事,咱们不管便是,还乐得少操些心。”说完这些,贾代善随即去了自己书房。
这一回轮到史氏生起了闷气,心下觉得这贾敦母女竟是自己克星,瞧着都一副老实模样,谁知心里头鬼主意甚多,居然敢跑到太子爷跟前揭他贾府的不是,倒是胆子比天还大,真以为没人治得了她们了?。
有人通禀两位奶奶过来侍候时,史氏索性歪到榻上,道:“让她两个进来。”
两个儿媳妇张氏跟王氏,论起机灵劲,王氏绝对占了上风,这会子一进到屋里,王氏便先问:“太太面色不太好,可是谁没个深浅,又惹着您生气了,媳妇这就替你罚去。”
史氏只瞧了她一眼,王氏已明白过来,体贴地道:“二爷回来时都跟媳妇说了,您还得想开着些,那头咱还不乐意沾呢!”
张氏还没明白过来,忍不住问道:“太太,是出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还不是你整日没用,连自个儿男人都劝服不了,由着他在外头惹是生非,回过头还要老子娘替他背黑锅。”史氏对张氏这个媳妇极是不满,虽知自己大儿子不安份,却只舍得骂媳妇,倒是将张氏当了出气筒。
“媳妇错了!”张氏眼圈一红跪到地上,“只是大爷向来最有主见,哪听得媳妇的劝。”
“行了,”史氏瞪了她一眼,“谁叫你跪的,起来,没事回去看着你男人,这儿不用你侍候!”
瞧着张氏委委屈屈离去的背影,王氏心里并不舒坦,想着下来怕是要轮到自己了,只是她倒是聪明,回头便扯了个话题出来,“太太,听说赖嬷嬷回来了?”
史氏一听,脸色立刻摆起来了。
她还在苏州就遇见从冯家逃出来的赖嬷嬷。冯家那丫头果然是内里藏奸的,也是小家子气,不想让她的四个丫头得宠设计出了这一招。
她本想过去,只是敏儿拉住了她,得了丈夫的信,他随着太子快到金陵,让她也马上回金陵安排,史氏只能按下。
这会儿听到王氏这么问,冷道:“行了,这里不用你伺候,你下去吧!”
王氏心中更奇怪了,但见婆婆面色真不好,只能走人。
王氏还是派人打听了下,得知事情来去,轻笑一声。
赖嬷嬷手脚不干净,爱占小便宜这一项,王氏老早便知道,不过因为她是史氏亲信,平素里王氏给点小恩小惠,赖嬷嬷还能给她通风报个信什么,王氏自是全当什么都不知,只叮嘱自己屋里的人,平素赖嬷嬷到了她们院子,小心看着些东西便是。
这回赖嬷嬷自称被诬赖偷了东西,王氏觉得,她用小指头都想得出来,必是赖嬷嬷又犯了毛病,只是她偷什么不好,竟敢觊觎御赏,也着实太没眼力见儿了,东宫的人要认真追究,赖嬷嬷说不得能惹上牢狱之灾。
不过瞧着史氏这用人不疑,完全认为赖嬷嬷比窦娥还冤的态度,王氏揣测,她这位最好面子的婆婆少不得要借题发挥,想法子折腾冯家了。
直到回了自己屋子,王氏面上依旧染着几分笑意,心里且等着瞧国公夫人和冯家斗上一斗。
王氏所生的大姐儿贾元春瞧见母亲进来,恭谨地上去见过了礼,笑着问道:“母亲今日瞧着高兴,可是得了祖母的夸奖了?”
“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倒是挺会察颜观色,”王氏走上前,疼爱地摸摸女儿的脸,“怎么又瘦了,可是念书累的?不许一门心思做什么学问,女儿家讲究聪明伶俐,世故懂礼,若成了老学究,以后可就嫁不到好人家了。”
贾元春笑道:“我以后要替贾府光耀门楣,若无过人之处,如何能登峰造极,”转而她便好奇地打听,“夫人,咱家那位冯表姐到底长什么模样,可也是雍容华贵,温婉娴淑?”
“她呀?”王氏轻蔑地一笑,“其实就是个只会拈酸吃醋,上不得台面的小家碧玉,能识得几个字算不错了,不过靠了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哪配称什么雍容华贵,等着瞧吧,女子以色侍人必不长久,过不得几年,冯家大姐儿便会没了声息,莫说皇后了,怕是太子妃之位都保不住。”
“女儿知道了,”贾元春低头表示受教,“我不会做冯表姐那般的人,回头多多研读《烈女传》这些,一定要在德容工言上不断精进。”
王氏点了点头,“元春你在大年初一出生,定是有福气的,娘偷偷给你找了大师算过,我家元春命格不凡,又是个识得教养的孩子,日后必会有大出息,那冯大姐儿虽如今显赫,祖母其实并不瞧得上,元春好好努力,祖母那么疼你,必是对你有大期望。”
贾元春点点头,她觉得自己要更努力学习了。
此次若非年龄,她赶不上好时候,想来太子妃也轮不到冯家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