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柔自己娘死前见四夫人对自己娘说的那一番话之后,对她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而且也知道四夫人其实和自己一样,或者说更家悲苦一些,在这次的家庭变故中都是受伤最重的人,她也很同情这个女子,再也不象以前那般眼光看她了。
四夫人凄然一笑,说道:“死了的人,我想他们都希望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都还可以继续好好的活下去,我没有想要劝你改变什么主意,我只是想告诉你,谁都有做错事情的时候,如果,我们都象小小那样心里一直怀着仇恨去生活,即便是那个让我们去仇恨的人已经死了,成了一堆白骨,他自然是看不见也听不见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是怎么去生活的,但是不开心的还是自己,难道,你觉得这样生活就有意义了吗?”
四夫人的一番话,所有的人都不由将赞许的眼光投向了她,——这个才死了两个孩子,自己又差点死去的女子。这一番话出自她之口,对她都不由得刮目相看。
苗柔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没说话,心中的气却消了不少。
四夫人继续说道:“都说世上没有不是的父母,我们做儿女的,更没有理由去生他们的气,一个人做错了事情,就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你娘是这样,你爹也是这样,其实他们的出发点,大概都是为了这个家。”
苗柔很惊讶四夫人的宽容之心,抬头说道:“四娘,他们一个当初想杀了你的孩子,一个已经那么做了,你居然还说他们是为了这个家?”
四夫人晶莹的泪花慢慢流淌下来,她拉着苗柔的手,说道:“是的,你娘担心我的两个孩子为争了你弟弟的宠,担心我的出现会争了她和别的夫人的宠,为了这个家一如从前,她才那么做。对于你爹……我不说,你也知道,也是担心这个家,怕家丑外扬,才会起了杀念。”
孟天楚说道:“柔儿,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爱憎分明的姑娘,可是,你不觉得四夫人的话也很有道理吗?”
苗柔看看四夫人,然后转头看了看依旧跪在地上的小小,说道:“那你的意思是,这个最最可恨的女人,你也可以原谅的吗?若不是她挑唆我爹,我爹怎么会杀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四夫人看了看小小,说道:“我还是那句话,那些已经死了的人,总还是希望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继续好好的活下去,她也是因为失去了爹娘才会想到报仇,我们这里谁都是受害者,你让我去恨谁?”
四夫人的这番话,终于让一直跪在地上的三夫人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这么长时间,谁也没有看见她流过一滴眼泪,她一直倔强地从容地在大家面前说着自己以前干过的坏事,没有过一次动容和委屈,惟独这一刻,她终于还是哭了。
大家谁都没有说话,都听着她那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小小趴在地上,头发凌乱地披在头上和脸上,随后,她坐起来,用手将头发从脸上拿开,大家这才发现,她的眼睛都已经哭肿。
孟天楚走到小小面前,说道:“你若是早点将这委屈和怨恨的泪水哭出来,大概今天就没有这么多人因为你的恨而去坐牢而去死了。”
小小道:“这么多年了,我终是没有想明白,自己一直活在仇恨中,如今,听了雪儿一番话,我觉得自己格外地丑陋和猥琐了,人家欠了我家两条人命,我却欠了人家几世的债,我怎么还得清?”
说罢,小小从地上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裙,对孟天楚说道:“孟师爷,你曾经问过我,问我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这个家,当时我说等你把真正的凶手抓到,我就离开。现在真正的凶手已经站在你们的面前了,你也可以将我带走了。”
孟天楚苦笑,原来那句话是这么理解的!她可真是心细如发心思缜密。若不是自己,揭穿她的阴谋,恐怕只有等她的阴谋得逞的时候了。
孟天楚走到苗柔身边,说道:“你想好了吗?”
苗柔还没有说话,大夫人开口了,说道:“算了,我怎么还能够这么自私地将孩子留在我的身边呢?让他们走吧。”
孟天楚将那条绣有曼佗罗的汗巾拿出来递给小小,说道:“我从前一直不知道你的汗巾绣这种花做什么,如今我是明白了,你就用这个暗中鼓励你自己坚持到完成你报仇的计划,你希望你就是这朵外表美丽,里面却拥有足以致人死命的曼佗罗花,只要接近你,就会小命不保,是吗?——现在物归原主,还给你了。”
小小接过汗巾,看了一眼上面的曼佗罗,想了想还是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入了自己怀中,然后用手捋了捋自己散落在额头上的头发,大声地出了一口长气,转身看了看一直在自己身边守着的舒康,拉着他的手,内疚地说道:“对不起,曾经答应过你,让陪一起看夕阳看日出,为你生儿育女,一起老去,一起从青丝到白发,一起快乐的活着,如今,我这个自私的女人终于还是食言爽约了,让你白白等了我这么多年,如果当初我肯听你的,和你一起离开,现在我大概已经为你生了成群的孩子了,忘记我吧,记得孟师爷刚才说的话,接近我就意味着自毁。”
舒康早已经哭成一个泪人一般,也不管有那么多人看着,他一把将小小搂在自己的怀里,伤心欲绝地说道:“小小,你说什么呢?若真是接近你就意味着自毁的话,那么我就算是为你再死上千回万回,我也是甘愿的。”
小小用手将舒康的眼泪擦去,深情地看着这个为自己伤心的男人,微笑着说道:“傻瓜,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再答应为我做一件事情,好吗?”
舒康赶紧用衣袖将眼泪擦去,说道:“你说吧,我照办就是。”
小小柔声说道:“答应我,以后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要自己给自己拿个主意,不要听女人的,若你真是爱那个女人,就不要一味地纵容她,知道吗?”
舒康象个孩子似的点点头,又猛地摇了摇头,说道:“你这个话是什么意思?你不要说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给我听,我没有别的什么女人,你知道的,我只有你。”
突然小小的脸色煞白,表情十分痛苦地趴在舒康的身上,舒康吓坏了,大叫起来。大家一看,都涌上前来。
苗哲一把将小小抢了过来搂在自己的怀里。
小小的嘴角已经呕出了大块大块的鲜血,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苗哲一把推开舒康,说道:“你走开,小小是我的妻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照顾。”
说完,看着小小痛苦的样子,苗哲说道:“小小,你怎么这么傻,杀人的是我,下毒的人也是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什么时候服毒的,告诉我?”
小小艰难地看了看一脸痛苦和懊恼的苗哲,说道:“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结果,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的杀父仇人,如今……如今害得你妻离子散,家不成家,我白做了你苗哲五年的妻子,却……却没有能够为你做些什么,对……对不起。”
说完,小小便是一阵猛烈地咳嗽,苗哲抬头对大夫人大声地说道:“你发什么愣,你不是有药的吗?给我啊!”
大夫人冷冷地说道:“不是我不给,是没得给,你看她衣领上的药物残渣,就知道她服的是鹤顶红,我那什么救啊,她明白着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原来,小小在衣领处涂得有剧毒,刚才伏地大哭的时候,已经吞了毒了。
小小断断续续道:“老爷……,我这么坏,你居然还……救我,不值得的……,知道吗……?”
苗哲老泪纵横:“我已经原谅你了,小小,你没有错,是我们苗家亏欠了你,你有什么错呢?”
小小歇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脑子里浮现出这五年来在苗家的点点滴滴,其实每个人都自己都很好,和苗哲一起在月下赏花,大夫人带着自己去寺庙吃斋菜,二夫人将自己所学的全部医术一点不留地交给了她,就连最是不合群最是跋扈的雪儿有什么好的东西都是要记得留出一份给自己的,可是自己呢?用舒康的话说,即便苗哲真是凶手,那么别的人是无辜的,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呢?如今,二夫人死了,四夫人当初为了生那两个孩子险些送命,如今却还是孤独一人,而那个时时将自己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关爱着男人,这个做了自己五年相公的男人,自己从来没有爱过,反而还亲手将他送上了断头台,想到这里,小小泪水不停地流淌了下来。
苗哲见小小的脉象越来越弱,知道小小已经就要离开自己了,于是紧紧将小小搂在怀里,一个劲地说道:“小小,谁也不会怪你,你即便是真的做错了,我也都已经原谅你了,你听见了吗?”
小小好象听见一个人在很远的地方叫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呢?自己好象就站在悬崖上,下面是滔滔的江水,微风轻轻地吹过脸庞,身上穿着自己最喜欢的衣裙,她看见了,爹娘就在悬崖低下微笑着向自己招手,她张开了双臂,这么多年,她觉得自己好辛苦,她想好好的睡上一觉,什么爱恨情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苗哲不停地摇着小小的身体呼喊着。
四夫人走过来,流着眼泪说道:“小小已经走了。”
苗哲说道:“她还没有听见我给她说的话,她这样走,她不会安心的,——小小,你醒过来啊~!”
小小慢慢睁开了眼睛,看了看身边站着的人,大家都流着眼泪,她也看见了雪儿,这个心无城府美丽的女人,她艰难地伸出手想拉雪儿的手,雪儿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想说点什么,但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流泪。
苗哲知道她已经是回光返照了,紧紧搂着她,老泪纵横。
四夫人走了过来,接过小小的手,抹着眼泪说:“没有什么可以改变我们姐妹之间的情谊的,谁不会有犯错的时候呢?大家都没有怪你,知道吗?”
小小甜甜地笑了,晶莹的泪花挂在眼角:“……很抱歉,……你们的宽恕,……小小不能……接受了……”
说罢,小小的手骤然落下。
苗哲失声痛哭,紧紧将小小搂在怀里。
就在这时,只听得身后砰的一声,大家回头一看,舒康已经一头撞在了门口的立柱上。
朱昊冲上前去扶起他,只见他头骨碎裂,虽然尚未毙命,却也已经气若游丝。
朱昊慢慢将他放下,苗柔走过来,拿出来一块干净的帕子,小心地擦掉他脸上的鲜血。
管家绝望地仰天大叫:“天啦,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咳咳咳咳……”说完,鬼哭狼嚎一般,随即瘫软在地。
孟天楚正感叹间,突然觉得有人软软地靠着自己,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慕容迥雪,一把将她扶住,只见她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原来她见此情景,已经哭昏了过去了。
整个屋子里一下又乱了起来,大夫人赶紧上前,将慕容迥雪扶住,掐住了她的人中穴,对孟天楚说:“慕容姑娘没事的,只是伤心过度了。”
苗珏也走到舒康的身边,跪地大哭:“先生,你这是为何?刚才三娘已经说了,你难道不明白吗?她就是希望你可以好好的活着啊?”
孟天楚叹道:“一个孩子尚且知道小小的良苦用心,你一个读书人,却不知自爱,可叹啊……”
舒康额头上鲜血依旧沽沽冒出,凄然一笑,断断续续吟道:“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孟天楚虽说对这些诗词没有什么研究,但是此时此刻他还是明白了舒康的心意,他不是不明白小小劝说他好好活下去的用心,只是这个男人怕是生下来只为了这个女人在这个世上走了一遭,爱情可以这样,也算是绝美了。
孟天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今天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叹气了,他在反省是不是自己这样的方法错了,这一屋子的眼泪,一屋子的伤心,一屋子的悔恨和懊恼,连自己这个自认为很冷血的穿越法医,在听了四夫人和苗哲的一番感人肺腑的说辞之后,都忍不住鼻子发酸。
他蹲在舒康的面前,说道:“那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舒康挣扎道说:“师爷……求你……和苗老爷说说……让我……和小小……葬在一起……,求你了……”
孟天楚回头看了看苗哲,坐在地上,目光呆滞,一手抱着小小,一手轻轻的将她乱了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放在脑后。
孟天楚不确定他是不是听见了舒康的请求,他再看了看舒康,只见他艰难地望着自己,知道他一直在坚持着等待这个答案,才能安心地死去。
他站起身来,走到苗哲身边,还没有开口,苗哲缓缓点点头,说道:“天意弄人,到底是我没有给小小一个幸福,还是那个男人横在了我们中间,让我和小小没有了幸福,可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小小生前我没有能够给她想要的幸福,如今死了,我若还不成全的话,那我就更不能说是爱她的了——你放心去吧……”
舒康嘴角露出一丝宽慰的微笑,嘴唇动了动:“谢……”
头一歪,就此死去。
………………
孟天楚将门打开,这时,一阵雪风一下子呼啸而入,孟天楚一个人先走出门去,雪铺天盖地地下了下来,整个天地都象是溶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了。
他转过身,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对紧跟上来的朱昊说道:“我们先走吧,剩下的事情由就让王译他们去做,给他们说一声,晚上吃饭的时候,记得带上雪儿一起来,她如今是佳音的妹妹,也是我孟天楚的妹妹了。”
说罢,再也没有回头,大步地朝雪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