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曼着实没想到,她回来后第一件事不是跟父亲说北京经历,也不是奔走各处送礼物,而是换身严实点的衣服,到台球厅跟吴宇接头。
“丫头,就这么想我?”
吴宇带着鸭舌帽,穿着大格子短袖随意地依在台球桌旁,说话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港台腔。
“你去南方了?”
“恩,说吧,什么事?”
似乎不太愿意提及,吴宇忙转移话题。王曼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握住杆子戳一下,紧张丝毫没有缓解,她也只能干巴巴地开口:
“还是跟上次一样。”
“李晶晶又骑摩托车撞你了?”
“没,我就明说了吧,这次是我三叔。”
吴宇有些纳闷,没看出曼曼这么坏。他手下的小混混有个规矩,在外面混没事,回去不能对着家中父母发横。干这行已经妥妥的人渣,但不能渣到连亲人都不要。
“你确定?”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但今天他把我奶奶推到,老太太直接下半身瘫痪。就这样他还一点责任也不想担,老太太也糊涂,口口声声让我爸和二叔养老。
老太太和三叔这对母子,就像厨房下水道里的蟑螂,偶指不定什么时候突然爬出来恶心人一次。拍死一只还有下一只,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吴宇被她话逗乐了,子子孙孙无穷匮?连绵不绝,形容地还真像。
“你想让我做什么?”
果然他一点都不吃惊三叔做过的事,王曼更是心下有数,吴宇真不怕这点事,那他应该有很大程度会帮忙。
“过不了十天,他就能从拘留所出来,我想让你派个人,三五不时去趟泉水村,盯着他告诉他:如果还想把老人往外推,就会有人上门打他。”
倒是个好主意,吴宇摩挲着台球杆。但曼曼终究是太嫩,单她这样可成不了事。的亏他暑假跟着东哥走趟港澳台,实地切磋过那边黑-帮,吸取些先进经验。
这事小菜一碟,稍微润色下,效果绝对要好。
“叫声哥,这事包我身上。”
“宇哥。”
这么痛快?吴宇突然一点成就感都没,挥动台球杆,他一颗颗全都戳进去,咔咔声心情彻底舒爽。
“乖乖女快点回家,天太晚,小孩子呆外面会被大灰狼叼走。”
王曼打开链条包,从中拿出个精包装的小包:“礼物,送你的。我回家啦,你也记得按时吃饭。”
等王曼走后,吴宇三两下拆开包裹,里面是个ZIPPO打火机,而且还是他在香港都没找到的那款限量版。
上面是打火机,边上带把小军刀,军刀只有一刃,确是酒起子和刀子两用。
曼曼可真够贴心,所以明明两人没太深交情,她每次找来,他都打心底愿意帮忙。将打火机收入上衣口袋,他扔下两块钱,拍拍老板肩膀意有所指地朝院里皱眉,转身走出台球厅。
门刚关上,吴老板忙走到后面。屋里他曾经当过民办教师的妻子,正在跟个声音刻薄地中年妇女说话。背对着他看不出来,但却能听到她尖细声音中“王曼”二字。
“春娟,这事我真管不了。要我说你何苦跟那一家置气,处好了他们随便帮点忙,就够让你们家过上好日子。”
“人活一口气,我怎么忍住去给他们陪笑脸。”
周春娟也知道她说得对,可那不是别人,是头十年一直被她踩在脚底下,每年赚得钱乖乖交给她一半,还得下地给他们家扛活的大哥。
梁子结那么大,即便她能过心底那道坎,人家凭什么原谅她。以己度人,要她换在大哥的位置,那一定狠狠笑话她一顿,把她像狗一样赶出来。
“这事我们管不了,时候不早,你是留在这吃饭?”
吴老板直接送客,几乎是半送半推地将周春娟赶出去,回院里他顾不上做法,而是跟媳妇好生解释。他媳妇听后大吃一惊,赶紧拨电话给相熟的几个当民办教师时的姐妹,通知他们一级戒备。
所以接下来几天,周春娟碰了一鼻子灰。而她去银行查过存款单,果然已经冻结交医药费。她质问过,银行工作人员很耐心地解释给她:他们也是依法办事。法条清清楚楚,夫妻共同财产可以优先用来给家人治病。
束手无策之际,她没办法,只能单枪匹马闹上了市教育局。
而出门后的吴宇,三两下部署了周密计划。首先通知在看守所的兄弟,教王继民如何做人。大伯是派出所一把手,传个话对他还说很简单。
小A、小C都在看守所,他特意留个心眼,让人把一手消息传给小A。小A本性并不坏,小小年纪辍学,跟着种地打工,之所以偷鸡摸狗是为给妹妹凑高昂的医药费和营养费。长期高压生活下,他对于亲情的重视程度已近扭曲。
果然不出所料,落到小A手里的王继民,开启了他看守所为时一周的水深火热。
小A诡异地了解了王继民脑回路,因为他也曾动过这念头。他自己多卖点血,换完钱撞死在贪官车底下。到时候贪官肯定会赔他很多钱,妹妹病有救,父母日子也会轻松些。
“你是不是想着,你娘撞死还掉钱给你花?”
一脚踹肚子上,王继民吐出一口血。顾不得疼痛,他眼中全是惊恐。被看出来了,他怎么会知道?
*加精神双重折磨,让他无时无刻不处在崩溃边缘。所以王继全找来后,他简直觉得二哥是浑身上下都发光的观世音菩萨。
“我一定好好伺候娘,我保证。”
王继全拿出纸笔,在看守所民警的见证下,在小A的高压下,王继民一笔一划写下保证书,最后签字摁红手印。
“你再在里面呆几天,大哥正在想办法。”
大哥想办法?王继民哭都哭不出来,大哥会尽心捞他?再回到牢房,那臭小子还会打他。他从不打脸还有其他露着的地方,拳锤在骨头上,脚踢在肚子上,一下下疼得他晚上都睡不着觉。
“好自为之。”
王继全转身离开,三弟真是无药可救,这时候他还在怀疑大哥。
虽然他跟三弟是同父同母,血缘上比大哥要近一层。“三害”那几年吃不饱的时候,是大哥把自己吃的匀给他;从小到大大哥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尤其是这几年,他跟着大哥日子一点点好起来。
就连秀芳都说,要不是有大哥,他们还跟村里其他人一样,一年到头看老天爷爷脸色,指着地里打粮食紧巴巴过日子。三弟就是悟不透这点,大哥多心善一人,不用他服软,只要他不再整天想着“我的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亲兄弟他一定会帮。
可惜他非得钻牛角尖,现在娘瘫了,再也没有转圜的机会。
不管了,三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跟着大哥有肉吃。曼曼跟他商量过,他决定趁着孩子们还没开学,先去趟北京。
夹着手提包,王继全转身走进派出所办公室。三弟这事还没送交检察机关,老太太那头一口咬定是自己摔倒,依法来的话量刑很有难度。
“吴局,我跟大哥都商量好了,我们不起诉。”
吴金铭坐在办公桌另一侧,脸色有些不好。前几天他去省城开会,几天没在吴宇那臭小子又动手脚。
他简直快为这侄子愁死,考上大学眼见分配工作,一辈子有着落,他非得要折腾这条路。也不知道他随了谁,竟然跟省城的老大搭上线,还颇得器重。他又高兴又生气,这混小子,管不了,真管不了。
“行,那就关满十四天再放出来。”
“有劳吴局。”
三言两语中,王继民的事就这样定下来。回去后收拾东西,第二天王继全上了去京城的大巴,身上带着侄女送那部手机,脑子里还有几个设计方案。
与他同行的还有徐爷爷,老人家绷着脸色什么都没说,只是坚持要去那边。
王曼大概有个猜测,徐爷爷现在身子骨硬朗,就当出去走走。所以她没拦,而是给他收拾了应急的小药箱带上。送走二人她忙着做许愿小天使,坐杜奇车上各种派发礼物。
左邻右舍当然必须有,重头戏还是王记饼铺装修时用过的各技工。发一圈礼物,顺带着她轻易搞定装修之事。
“终于完成了。”
坐在车上王曼长舒一口气,接连好几天她简直要忙死。还好有司机杜奇,不然开学前她绝对跑不完。
“喝口水放松下。”
杜奇递过来一只杯子,接过来王曼刚准备往嘴上凑:“不对阿奇,蓝色水壶是你的。”
“出门时忘带小星星那只。”
“昨天你也忘记带。”
王曼无奈,举起水壶刚好看到杜奇期待的目光,瞬间她明白过来:“你是不是故意忘记带?”
“曼曼,明天我就得走了。”
这么快?王曼掰着手指头,不知不觉已经八天了。时间马上进入九月,她不仅面临开学,还要面对与阿奇的分离,还有……
“糟糕,阿奇,我一直拖着你,你都没空去学开飞机。”
……
曼曼还真够迟钝,杜奇摁着她手里水壶。越野车停在偏僻角落,他盯着那张白净的小脸,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似乎有些紧张。
引擎关闭,四目相对,他缓缓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