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舅妈进来一阵冷嘲热讽,对着泡粗布的盆发牢骚,再到现在牵着儿子不装作不经意打量她,王曼很容易看明白她心思。
两辈子她见过太多这样的自私自利之人,对他们的脑回路无比了解。
在虞家二舅一家观念里,大哥虞巩很争气不用家里帮忙;小妹虞虹是外人,还是离过婚带着拖油瓶虞楠给虞家丢脸的外人,这个家容留他们已经算是宽宏大量。
俩人一个用不着帮忙一个没脸求援,二老活一把年纪,积累下的人情都得给他铺路。如果不那样做就是这个家对不起他们,就是爹娘偏心。而他们过得比大哥一家差,觉得不舒服,都是他们的错。
这家人都是主观不努力,客观找原因。对待自己和别人永远双标,一辈子欲壑难填。
王曼最讨厌这种人,两辈子她脾气不论,但本身都在为生活努力。所以重来一次,她心里没多少懊悔,毕竟她真切地拼搏过。
而现在二舅妈,显然想用她来达成什么目的。
至于究竟是何目的,王曼如今还不得而知。而且她看得明白,二舅妈手里牵着孩子,那是虞家二老亲孙子。
隔辈亲,即便虞北再调皮任性,二老做爷爷奶奶,总会对他存留一丝温情。
虞北,便是二舅一家最大的依仗,保证自己处于不败之地的王牌。
而二舅妈很善于利用这一王牌,咬唇她朝王曼灿然一笑:“这不是小妹新闺女,曼曼是吧,我是你二舅妈,这是你弟弟。”
虞北很配合地往后瑟缩,挂着泪痕地小脸上全是惊惧。在他刚满十岁的幼小心灵里其实还有疑惑,新来的姐姐挺漂亮。可父母平日地谆谆教诲早已让他形成条件反射:那些村里人就是过三辈子也褪不去身上泥巴味,而且他们日子都很穷,来城里连吃带拿,抢他好吃的还要带走他玩具。
总之对村里人一定要严防死守,不能被他们淳朴憨厚地外表所蒙蔽。
二舅妈唇角上扬,不愧是她的好儿子,瞌睡了就给她送枕头。弯腰她问道:“北北怎么了?”
“我讨厌她,让她走,走。”
“北北不怕啊。”
二舅妈边温柔地哄着儿子,边犯难地看向二老:“爹、娘,放完暑假北北就得准备小升初,要不我留在家照顾他?”
邓芝叹息,小儿媳要是真关心孙子,她肯定二话不说让她留下来。毕竟他们只是爷爷奶奶,替代不了父母在孩子成长中的作用。
可虞北跟着他们能学什么?他们那套引以为傲的“宁愿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的逻辑,简直不能再祸害孩子。前头虞北跟他们夫妻单住七年,性格几乎已经养歪,如今分开四年,她和老头子用尽各种办法,累死累活还是掰不过来。
做坏事永远比做好事简单,人一旦学坏,知道使坏能得到便利后,想让他迷途知返实在太难。浪子回头金不换,就是因为幡然醒悟之人少。
“我跟你爹身子骨还行,能看着他。”
“我要我妈。”
二舅妈捂住心口:“北北,妈也舍不得你。”
语气中一副伤心欲绝,处在王曼的角度却注意到,二舅妈劝儿子时,先勾着裙子放下来,确定不会影响美观再下蹲。
如果真担心孩子的母亲,在自己家里,怎么可能会去管仪容是否整洁。
那剩下只有一种可能:她在作戏。
而做儿子的虞北应该在配合母亲,王曼瞬间想明白所有关节。她就说嘛,虽然她比不上人民币那样人见人爱,但也没有长成人憎鬼厌的模样。
她跟虞北从没接触过,而虞北刚见她反应那么大,肯定是被大人教过了。当妈的想唬自己亲儿子,那是再简单不过。
王曼犹豫,刚参观房间时楠姐云淡风轻地话,还有姥姥眼眶红润她看得一清二楚。如果有条件谁不想住舒服,谁会把卧室布置到比旅馆还简单?
楠姐如此做,肯定是为了顾念家里其他人,也就是二叔一家情绪。一家人过日子就是这样,有人强势就得有人软弱些。二舅一家仗着没脸没皮,肯定是强势的一方,虞阿姨和楠姐都那么孝顺,为了亲人他们也得忍。
富贵也有富贵的烦恼,楠姐可能从小没有忍饥挨饿,但她承受的心理压力比她还要大。从成长环境到极品的父与母,他们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真是注定的难姐难妹。
“元宝,你说我是拆穿虞北,还是装什么都不知道?”
蓝蝴蝶没有给她回应,虞楠却走到她边上,拍下虞北肩膀:“喂,你很怕曼曼?”
虞北愣住,二舅妈忙挡在他身前:“楠楠,吓你弟弟干嘛?”
虞楠气到笑出来:“你哪看到我吓唬他?他今年十一,不是一岁,拍一下就吓这样?那别人瞪我、或者对我说话太高,是不是也算吓唬我?”
王曼能听出虞楠口气中的不耐烦,她平常所见楠姐都是沉默。偶尔遇到事,她很少反唇相讥,而是直接拎出充足证据糊极品一脸。
四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楠姐不耐烦地言语回击。
“曼曼比我还小,她比虞北大不了几岁,你不怕这样也吓到她?”
虞家二老皱眉:“都别吵吵,虞北妈不是得赶火车,还不快点去。”
好不容易抓到这次机会,二舅妈怎么舍得放弃?北京多好啊,这两年她不常回来,但每次回来这座城市都大变样。
马路越来越宽,街上高级餐厅越来越多。她远在西北喀什地区,边上最大的城市就是乌鲁木齐。那也叫省会?也能算城市?嫌弃乡下穷乡僻壤,她每次都跟车去西安逛逛,可西安最流行的打扮,放北京城里还是一个字——土。
她本来该在北京过最上等的舒坦日子,这次她死也不要再回西北!
“娘,北北离不开我。他也不是小孩子,身边哪能没有父母。而且现在家里有陌生人,他实在害怕,就让我和他爸回来陪着他,好不好?”
当然不好,虞老呛呛嗓子,正准备反问,王曼却抢先一步开口。
“虞北,你为什么害怕我?告诉我,我就请楠姐求姥爷和姥姥,让你爸妈回来。”
“他们真能回来?”
“北北……”
虞楠手搭她肩上:“二舅妈,你怕什么?我答应曼曼,要是虞北说得有道理,我就帮你求姥爷和姥姥。”
二老还想反对,虞楠朝他们眨眨眼,示意二老稍安勿躁。
“北北说吧,说出来我就答应你。”
十一岁的虞北还没多少定力,知道可以跟爸妈在一起,他抬起头再次确认:“虞楠你不骗我?”
“骗你我是小狗。”
“那我们拉钩。”
虞楠屈膝勾起他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好了,说谎可不是好孩子。”
虞北鼓着腮帮子站在那,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她是从村里来的,村里人都又懒又丑,还贪图我们家钱。我妈说他们什么忙都帮不上,就想着贪我们家便宜。”
原来她被当成心机-婊和凤凰女的结合体了?
王曼哭笑不得,真没想到她跨越时代,提前体验了把“鬼-畜凤凰男”被妖魔化,然后遭万人唾骂的悲惨遭遇。
“这……”
王曼还真不知该从哪说起,在她看来,不劳而获这事不分城市农村,只在于人。虽然农村有凤凰男,难道城市里就从没有人想法贪亲戚朋友便宜?
但就是有人把农村人一杆子打死,觉得他们这些人生下来就肮脏。
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虞家二老已经受不住:“虞北你胡说什么!”
“爷爷凶我。”
二舅妈忙阻拦:“爹,北北还小你慢慢教就是。要是他说什么惹您二老不高兴,那你们说我就行。”
“说你?说你管用?”虞老杵下拐杖:“你刚不是说回来拿签好文件?文件呢?是不是虞北给你打电话,说家里来农村亲戚,你急吼吼地跑回来?”
二舅妈大惊,老不死的鬼精,什么他都能猜到。
“不是……”
“小吴,你上楼看看有没有落下的文件。”
家中新来保姆上楼,没两分钟下来,表示虞邛和虞北房间里没发现什么重要文件。
当面被戳穿,二舅妈脸色险些挂不住。
“爹、娘,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陪着北北。”
虞北也抱着她,母子二人当场做情深状。虞北小脸上泪流满面:“我要爸爸妈妈都回来,表姐,你说过我说实话会帮忙求情。”
虞老气到极致反倒平静下来,虞楠从抽屉里找出降压药,王曼递水让他们冲服下去,二老平静地坐在客厅沙发上。
“虞北,你知不知道自己爷爷也是个农民?”
“什么?”
虞北连流泪都忘记了,爷爷是大官,别人都巴结他,怎么可能是农民?
“往前数几十年,五八年前压根就没农业户口和非农业户口那一说。我小时候,全家就住邹县老房子里,靠着种地吃饭。你太爷爷和我都是农民,你就是农民的孙子。就是你妈说那种三代洗不去泥巴味,整天想着贪亲戚小便宜的村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