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1/1)

那个双手叉腰的中年男人,正是大厨王师傅。他面前站着的人,都是他的徒弟,一个个全都被他骂得灰头土脸。

韩玉娘见他如此气势汹汹,连忙提着水桶去了厨房。她是生面孔,厨房的姑娘们瞥了她一眼之后,便开始互相窃窃私语。

韩玉娘站在一边等着空桶,顺便抬头扫视了一圈厨房,心中暗暗惊叹。

这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厨房。

韩玉娘微微而笑,只觉自己没有来错,这里一定是个可以学到东西的地方。纵使辛苦了些也值得。

每天卯时一到,韩玉娘就要去到水井边挑水,看着只是小事一桩,其实却很需要技巧。

水桶抛下去之后,必须要甩出一个弧度,才能挑起一桶水,而不是小半桶。

韩玉娘打了足足十桶水,累得肩膀都酸了。

等到吃饭的时候,她拿筷子的手微微有点发抖。小春见状,忙替她盛了粥,又给她拿了个馒头。

韩玉娘忙对她说了声“谢谢”,谁知,同桌的秋玲却是冷冷一笑,“读书人家的女儿就有能耐。这才几天的功夫,就给自己找了个丫鬟。啧啧啧……”

小春闻言咬了咬唇没说话,她平时听惯了这些冷嘲热讽,早就习以为常了。

韩玉娘却是开了口:“大家住在一起,互相照应是应该的,我和小春是朋友,你不用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秋玲是屋子里年纪最大的,比韩玉娘还要年长一岁,平时没人敢和她顶嘴。

她把筷子撂下,瞪了一眼韩玉娘道:“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用不着你管!你才来几天,连屁股下面的板凳还没坐热乎呢,就想要翘尾巴了。”

韩玉娘听了这话,眉心微蹙,也放下了自己手里的筷子。

小春直觉不好,忙在桌子底下轻扯韩玉娘的衣摆,小声道:“玉娘算了。”

韩玉娘也知道她是个刺头儿,时常没事找事,故意刺别人两句。韩玉娘原本也想忍一忍就算了,可这不是长久之计。难不成,往后每天都要看着她摆脸色。

“秋玲姐,你是屋里年纪最大的,我原本该对你客气些。可是,我不喜欢无事生非的人,只有畜生才有尾巴,人没有。这么简单的常识,你也不知道吗?”

秋玲见她还敢来劲,登时瞪起眼睛道:“嘿,臭丫头你还来劲了,是不是?我就骂你是翘尾巴的畜生了,怎么着?有本事你打我啊!”

她的话音刚落,韩玉娘便毫不客气地甩了一巴掌过去。

这一下子,让所有人都怔住了。

秋玲缓了片刻,便张牙舞爪地朝着韩玉娘扑过去,摆出一副要和她大打一架的架势。

韩玉娘也很机灵的,一个闪身就躲了过去。

“臭丫头,你敢打我!我今儿非撕破了你的脸不可!”

秋玲哪里肯轻易罢休,叫嚣着开骂。

小春忙把韩玉娘推到外面,“她打人可狠了,你赶紧躲躲。”

韩玉娘站着没动,只道:“躲有什么用?怎么也得想个办法治治她!”

她可是连牛婶儿和黄富贵都不怕的人,还能畏惧一个如此不识好歹的笨丫头。

韩玉娘不跟她比蛮力,只是看准时机伸出一脚,便把她给绊倒了。

秋玲摔了大前趴子,下巴直接嗑在地上,差点咬到舌头。

她疼得倒地大哭,惹得旁人都凑过来看热闹。

许是,她的人缘太差,大家见她哭了,连个过去劝着扶着的人都没有。

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前院管事的张婆子,她神情不悦地走过来瞧,沉声问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还有闲工夫在这儿瞎胡闹!”

张婆子哄走了那些看热闹的人,只把当事人叫到一边训话。

秋玲收住哭声,一脸委屈地对张婆子告状,说韩玉娘欺负她打她。

张婆子闻言板着脸,看向韩玉娘道:“你才刚来几天就惹事啊?”

其实,从第一次见她开始,她对这孩子的印象就不错。再说,听说她是读书人家的闺女,肯定是懂规矩的人。

韩玉娘也是实话实说,把秋玲故意挑茬儿的事,说得仔仔细细,一清二楚。

秋玲说不过她,便只剩下哭了。

张婆子一脸嫌弃地瞪着她:“你这辈子早晚得毁在你这张臭嘴上!哭,还有脸哭呢?能挑事儿不能扛事儿的窝囊废。”

她一点不留情面,三言两语间就把秋玲骂得没了动静。

至于韩玉娘,她倒是一句重话都没说,只是警告道:“今儿的事,我先不和你追究。若是再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韩玉娘有些意外,不知她是真的明事理,还是故意偏袒自己。

秋玲闹了个没脸,只低头捂着脸,跑回屋里去哭。

韩玉娘的反应稍微慢了半拍,便又被张婆子叫住:“听说你会认字写字?”

韩玉娘忙应了声:“是的。”

“那算盘会不会用?”

韩玉娘点头道:“我会用。”

小时候,娘亲教过她用算盘算账,说是为了让她嫁人之后,可以管理家用。

张婆子闻言一笑:“那正好,今儿后院的活儿,你就别干了,过去前院帮忙算算账。”

今天是月中,也是醉仙楼采买食材的日子,所以,会有很多人来送货结钱。掌柜的今儿有事不在,账房先生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

韩玉娘觉得这是个表现的好机会,忙跟过去帮忙。

那账房先生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头发花白,看着还算和气。

见张婆子领来一个姑娘家,他微微蹙眉道:“这孩子能行吗?”

张婆子推了一把韩玉娘,让她进屋说话:“她会写会算的,正好能帮你。”

账房先生眯着眼睛打量了韩玉娘一番,便道:“行啊,过来给我念几行账目,我看看。”

韩玉娘双手接过账本,照着顺序,念了几行。

账房先生听了发现一个错字都没有,便又让她打算盘,

韩玉娘眼明手快,按着吩咐,把账目算得明明白白。

账房先生很是满意,只道:“你这女娃,还真是不错。你既然会写会算的,干嘛非要去后厨做事,做那么累的活儿。”

韩玉娘微微而笑:“我是来学手艺。”

账房先生了然点头:“行,回头我会替你说几句好话,让沈师傅早点收下你。”

韩玉娘闻言忙起身道了声“多谢先生”。

账房的桌面上放着差不多有二十两的碎银子,这些都是要付给菜贩肉贩的。他们每天按时送货,领取票子,然后在月中和月尾的时候,过来按着票子的数目结账领钱。

醉仙楼的声誉一向很好,从不亏欠工钱和货钱。

每家领过银子之后,韩玉娘都要用沾了朱砂的笔,轻轻划上一横,然后在本子后面标注付了多少钱,几两几文都要写个清楚。

忙了一上午,等到了午饭的时候,账房先生留她一起吃饭。

厨房送来的都是好菜好饭,韩玉娘不好意思留下。

“你也一起尝尝吧,这都是沈师傅做的菜。”

账房先生的一句话,让韩玉娘变了主意。

他给她单独拨了一碗饭菜,让她拿回去吃。

韩玉娘把饭菜端回去,想和小春一起分着吃。

大家也正在吃饭,见她回来了,忙有些不自然地笑笑。

秋玲的脸颊上还隐约可见一个红红的巴掌印,神情不善。可不知为什么,她没有再找茬,只是扔下碗筷就离开桌子。

韩玉娘理也没理她,只把饭菜放到桌上,让大伙一起吃。

小春满脸笑意:“玉娘,这是账房先生给你的。”

韩玉娘“嗯”了一声,没有马上坐下,而是先去洗了手。

大家原本想动筷子来着,见她走了,又忙缩回了手。

韩玉娘洗过手后,重新回到桌边坐好,她先夹了一块肉,给了小春。

小春一脸满足,吃得津津有味。

虽说,大家都是在厨房做事,后院的伙食并没有前院的伙食好。所以,平时很难吃上肉,就算有剩菜可分,也只剩下油腻腻的菜汤了。

韩玉娘把每样小菜都尝了一遍,果然是肉嫩菜鲜,味道香浓。

小春望了望她,忍不住道:“你这样吃饭,要是在我家的话,就得饿肚子了。”

她家孩子多,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吃饭的时候就像是在打架一样,要是手慢了,那就什么也吃不到了。

韩玉娘见旁人都走了,便道:“早上的时候,是我连累你了。秋玲她们没再找你麻烦吧。”

小春抿起嘴角:“她才不敢呢。早上你把她教训了,张婆子一点都没向着她说话,她就知道自己没戏了。哼,让她没事找事,人缘都臭了,亏得你这次教训了她,往后我看她还怎么得瑟!”

韩玉娘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她不喜欢给自己惹麻烦,但她也不怕别人找麻烦。

因着她会写会算,张婆子便时常让她去前院帮忙,一来二区间,她也算是把厨房的人认得差不多了。

一晃小半个月过去了,韩玉娘有点想家,便向张婆子请假半天,想要回家看看。

张婆子还算是好说话,只扣了她五文钱的工钱,还让她明儿卯时回来就行。

韩玉娘喜滋滋地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虽然工钱还没发,但她还是买了不少东西,大包小绺地背在身上。她寻思着自己快点走,天黑之前一定能到家。

正当她辛苦赶路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惊呼:“韩姑娘!”

韩玉娘循声转头,只见几步之外的马车里,探出一张惊喜异常的脸,正是许久不见的六福。

韩玉娘怔了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六福跳下马车,朝她跑过来。

他一脸大喜道:“韩姑娘,您今儿进城来了?”

韩玉娘点了点头,心情稍微有点尴尬。上次他们不辞而别,也不知道黄家的人有没有心生怨怼?

六福见她带了这么多东西,忙要伸手去接:“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

韩玉娘微笑道:“我要回家去。”

六福闻言,转头招呼马车过来,道:“那奴才送您回去。”

韩玉娘当场拒绝,她不敢上黄家的马车,万一再被拉到黄家去,可怎么办?

六福忙道:“姑娘,奴才保证,一定把您平平安安地送回家。奴才今儿不是和大少爷一起出来的,奴才是出来办事的,正好顺道送您回去,也好见见韩师傅,和他说说话。”

今儿的确是个巧合。

韩玉娘也不相信黄家会知道她在醉仙楼的后厨做事。

六福见她不肯上车,有些无奈道:“韩姑娘,奴才好歹在您家住了那么多天,受您和先生的照顾,奴才不会对您出什么幺蛾子的。”

韩玉娘犹豫片刻,才道:“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六福闻言又喜:“不麻烦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两人坐上马车之后,六福吩咐车夫快点驾车,不要耽误时间。

韩玉娘坐在车内,身子微微摇晃,思量许久,才问道:“你家少爷,近来还好吗?”

六福低了低头:“少爷还好,如今不用被禁足了,可以随时出来走动,但不能出城。”

韩玉娘点一点头,心中了然。

若是让他出城的话,他八成又会回怀德村不可。

六福见她关心少爷,继续道:“韩姑娘,少爷一直很惦记您呢。”

韩玉娘脸上微微一红,故意没有接话。

“上次,你们不辞而别之后,少爷一个人失落了很久……”

韩玉娘打断他的话,问道:“那黄老夫人呢?她,一定很生气吧。”

六福默默点头。

他还从没见过老太太发那么大的脾气,不过很奇怪的是,老太太生气归生气,却没有追究韩家,只是让他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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