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霁佑习惯性抱膝蜷缩在沙发角落。
张开利刺反击,于她而言并无任何快意,相反,她很疲累。
撑起精神打了场硬仗,只有她自己清楚,是因为无力辩驳才会从别处入手加以攻击。
她母亲视她父亲为无用之人,而她视沈飞白为唯一软肋。看似是她赢了,实则她惨败。
耳边不断盘旋蒋茹慧临走前丢下的话:“你还是太年轻,选择飞白之前,你就该考虑到以后的处境。你有这个闲情来指责我,不妨认真想想你自己的事。你如果真的爱他,那就站在他的角度替他着想。如果没他也无所谓,早点分了对谁都好。”
她其实有点糊涂,她突然来找她,究竟为何目的。
但这不重要,她根本无心去思考,她现在满心满脑都是她和沈飞白。
她该怎么做……
和命运再一次对抗,还是向命运低头?
她母亲说得没错,她还是太年轻,一次次对他心软,明知应该疏远他,心却渐渐难以自控地向他倾斜。
可她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她不会因此而退缩,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他们的生活受制于人。
蒋茹慧的突然造访她一个字也没有告诉沈飞白,他在集团的处境,她也一句不问。他们共同享有默契,还像之前一样忙于当下,谁也不触碰敏感话题。
但很多事,它就在那里,不是不念不碰,就真的能躲之避之。
半夜醒来,左边床铺空荡荡。四周漆黑,她恍惚了一下,彻底醒了。
并非第一次发现床边突然没人,但却是第一次猛然意识到不对劲。这种感觉很蹊跷,就像被人在梦中打通任督二脉,忽然间觉醒。
她踩上拖鞋,下了床。
听到开门声,坐在客厅的一道黑影转过头来,指间的一点猩红在清冷的夜里忽明忽暗。
她倚在门边没动,彼此无声对望,他深黑的眼睛静悄悄的,离得虽远,她却分明感觉出他眼里藏着心事。
谁会大半夜爬起来吸烟,她知他是想自己消化,不让她看见。
可她既然已经看见,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她迈步走过去,看见他扭回头,在一次性纸杯上弹烟灰。
“怪不得我最近画画的时候总觉得杯子少了。”她买纸杯用来调颜料,家里没烟灰缸,他倒聪明,用纸杯代替。
他低头又吸了两口,便把烟掐了,若无其事的:“喝水么,我帮你倒。”
周霁佑没吭声,看他在昏暗的光线下拿起桌上的马克杯前往饮水机前接水。
水流声咕咚咕咚,她的心也咕咚咕咚。
她看着他微微弯下的背影,说:“今年过年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他犹如一面雕像,静止不动。马克杯接满,热水溢出杯口,他微一晃神,才反应过来。
他把杯里的水稍稍倒出一点,转身折返。
“握着暖手。”他把杯子递给她。
她接过,眼睛盯紧他:“你还没回答我。”
夜色很好地掩盖了他眼底涌动的波澜:“我不同意。”
她捧着杯子,强调:“我不是征询你的意见,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
她坐着,他站着,他太高,暗光下,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忽然快步走到茶几旁,取出一支烟点着,就近坐在另一侧的沙发里,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吸烟的动作略显僵硬。
□□静,他们明明没有剑拔弩张,可周遭的气氛却仿若凝固。
她放下马克杯,走到他面前蹲下,手扶在他膝盖。
她一靠近,他便立刻把烟熄了。她明白,他不想呛到她。
她仰面看着他,空气里还有未消散的烟味,她放缓呼吸,平静地说:“你听着,我不需要你替我挡在前面,我从来不怕他们,我只是烦他们。我决定回去,也不是要妥协什么,我还是会烦他们,会忤逆他们,不高兴了我也还是会走,你没必要觉得对不起我。”
他眉头始终微微拧着:“爷爷找过你?”
“没,是我妈。”她看见他眉间折痕瞬间加深,坐到他腿边,抬手替他捋平,“别皱了,皱成糟老头丑死。”
他眸光微涩,一下将她抱紧。
周霁佑下巴垫他肩膀,感觉到他胸腔的沉闷起伏。
“就算她不找我,问题也还是要解决,其实都一样。”她语气无所谓。
是真无所谓还是装无所谓,沈飞白很清楚。
一口气闷在心里,无法吐出。只要舍弃一些感情就好,他和她便可以一心一意过自己的生活,可他试过,不行,他不是只有一个人,没办法不为他们考虑。
他恨自己的无能,声音哑而低:“受不了别勉强。”
“那当然。”周霁佑说,“谁也别想勉强我做不愿意做的事。”
他下意识地搂她更紧,就像要将她嵌进身体里。
“沈飞白。”她低声唤。
“嗯?”
“我喘不过气了。”她抗议。
他松开她,垂下头,寻上她的唇就亲上,嘴里淡淡的烟味被送进她的唇舌间。
她皱眉躲开,警告他:“你可以借酒消愁,但不准再抽烟。”她有父亲吸烟的阴影。
还是想亲她,他忽然起身。
周霁佑愣了愣,抓住他的手,“干嘛去?”
“重新刷牙,你等我。”
你等我……她莫名有些耳热,一把甩开他,率先跑回房。
“谁要等你,我先睡了。”
躺回床上,闭上眼。被窝的热气已经消散,只床单上还留有淡淡余温。
她蜷着腿侧躺,心里微乱。
说出来,和真的去做,完全是两码事。
来北京后,她一切随遇而安,眼下决定回沈家,突然有些不习惯去用心谋划。和沈宅那些人周旋,无论是沈国安和蒋茹慧那一类,还是沈恪和沈心羽那一类,都太累。
她觉得今晚可能会失眠,脑子乱糟糟的。
房门被推开,转眼又被轻轻关严,然后,床的另一侧凹陷下去,她被拥入一个稍显凉意的怀里。
她挣了挣,不舒服地躲避,“你身上冷。”
“没睡着?”他贴他耳边问。
怀抱虽裹挟长久坐在空气中的微凉,吐息却很烫,撩得她耳廓肌肤略微发痒。
她好笑地轻哼一声:“没睡着又怎样。”
“不怎样。”他手放她肩膀,将她身体转过来,低喃,“我也睡不着。”
对着她嘴唇就又一次亲上了。
清爽的薄荷味袭来,他口腔又湿又凉。
周霁佑闷笑:“你还没睡怎么就确定一定睡不着。”
他从喉咙里“嗯”一声,卷着她软软的舌头吮|吸,堵住她的嘴。
衣摆里滑进一只作乱的手,她全身都软下来,搂着他,任由他伏趴而下,压在她身上。
气息渐渐杂乱,她寻出空隙,提醒:“今天不行。”
“嗯。”又只是一声含糊不清的低音。
她已明显感觉到下面的反应,手扶他脸,不让他再继续吻下去。
“你忍着不难受啊。”
他没说话,一双漆黑的眼睛亮得慑人,像暗夜下的两盏明灯。
“你呢。”他盯着她。
她心跳加快了一拍,瞪眼:“沈飞白!”
他看着她,缓而清晰地展开笑颜,落在她近在咫尺的视线里,有点像爱情文艺片里的特写镜头。
她忽然觉得他们现在这样的相处状态真好,除了没领证没结婚,和平常夫妻并无二致。
正走神着,忽然,他撑起上身,掀起她睡衣下摆,低头,湿热的唇贴了上去……
她摸着他脑后的短发,情不自禁地挺起胸,思绪被全部打乱。
拖来拖去,最后定在元旦那天一同前往雷安家。
杨芸第一次见沈飞白,不愿浪费时间,差遣雷安去厨房做饭,自己留在客厅与沈飞白以唠家常的方式闲谈。
周霁佑和雷诺可都被她一个眼神支走,雷诺可乖乖回屋写作业,周霁佑没事做,进厨房帮忙。
但她耳朵竖着,每段对话都能听见。
雷安看她掰蒜苗不专心,笑着摇头:“你芸姨也就对我厉害点儿,不会拿他怎么样。”
周霁佑回神,看向他:“我知道。”
“知道却做不到是不是?”雷安眼里含几分调侃。
她耳垂发坠,脸色有点讪讪:“雷叔,您就别笑话我了。”
雷安收回目光,麻利地剁肉,说:“你对他呀,还真的不一般。”
她微愕,倒不是对他的话惊愕,类似的评价也从景乔口中听到过,忽然又听雷安一说,有些不适应。
这种不适应,大概可以归类于羞窘。和长辈谈及情感问题,还不太能够进入状态。
雷安扭头看她一眼,半是欣慰半是感慨:“眨眼你就长这么大,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刀刃和砧板之间咚咚的击打声也没能盖住他语气里的顾虑,他手腕顿住,压低嗓音问:“你们两个有互相谈论过结婚的想法吗?”
剁肉中止,客厅的交谈声终于又一次清晰。
杨芸说:“小佑毕竟是女孩子,我们作为家长要多为她考虑。阿姨想问问你,你对未来有什么计划没?想过什么时候成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