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按灭前,周霁佑便注意到了。
阳台没开灯,但因为楼下的路灯是亮着的,周围楼层间隔着的一扇扇窗户也是亮着的,使得阳台尚存有一丝可视的光线。
可惜这丝光线太微弱,不足以使她看清他的神色。
这样的一幕,像是回到一年前,他刚从汶川回来的那晚,他也是站在阳台吸烟,也是无形中散发沉默的气场,好像在兀自消化着什么。
单薄的剪影从推拉门前退离,被她遮挡的光再一次穿过门洞射出来,落在地板和窗户的一小块区域里。
沈飞白走回客厅。
她坐在沙发,脱了鞋,双脚踩在沙发沿,双手抱膝,整个人很静,头微微低垂,像一尊木雕。
“我们谈谈”以及她现在这种姿态,沈飞白心里再敞亮不过,沈恪肯定是说了一些话的。至于什么话,足不足以把他打入地狱,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全然不知。
他甚至连解释都一下子组织不出语言,长达三个月的欺瞒已经将他落于完全的被动。
他在她旁边坐下,上身微躬,手肘分别撑在大腿,掌心拢着唇鼻。
茶几上方摆放两只颜色和形状一样、只有图案不一样的马克杯,那是前两天她刚从网上买的,上面印的是两个小小的卡通图案,一个是一只白色的鸟,另一个是一捆嫩绿的树枝。
他的视线久久定在那儿,可其实他根本没有在看杯子,焦点是虚的,他在期盼着,也在焦虑着。
仿佛又回到没追到她的时候,迷雾重重,看不到前程。生与死,都被她掌控。
空气里流动的沉默因子肆意牵扯着他的心,好半天,周霁佑开口了,可却是问他:“哪儿来的烟?”
她印象里,从去年那次之后就没再看他抽过。
他一动不动,顿了下,低声回:“买的。”
由于掌心合拢罩着嘴唇,字音更显低沉,嗡嗡的。
“废话,不是买的,难道是偷的。”她语气立刻变得很不好,她控制不住自己。
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用来敷衍谁?
“你还想糊弄我多少事。”她转过头盯着他,“你自己老实招了,别等我一件件问,我不惯你这臭毛病。”
她很凶,可凶恶的背后却不难听出她的态度,她想听他说,听他把隐瞒的事一件件解释清楚。
沈飞白呼吸渐稳,他开始整理思绪,双手从唇边放下,手肘垂落至膝,十指交握,躬着身扭头看她,瞳孔同他额前短发都黑得沉亮:“我不是有意瞒你。”
“你交代清楚,有意无意我自己会判断。”
四目相对,她比他想象得要客观冷静。他略一勾唇:“嗯。”
周霁佑被他浅而暖的笑容晃了一下眼,抿唇,撇开视线。
沈飞白翻开记忆,从林婶的那通电话讲起。
他没有叙述得很详细,每件事他只用一两句话概括,包括期间的挣扎在内的很多琐碎,他都一并选择跳过。
打火机在茶几上,烟在口袋里。说完,他下意识想摸出来再取一支点燃,但这念头也仅产生一瞬,他交握的十指并未打开,依然保持着姿势,没动。
他逻辑清晰,她听明白了。可她真的很火大:“如果不是景乔告诉我你有好几期没担任出镜记者,你是不是不打算和我说?”
“是。”他坦诚。他的确没想到她会那么快知道,并且询问。
“行啊你沈飞白。”他撒谎骗她每个周末是去参加台里组织的公益活动,“我就说,你们台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公益活动。”
“有。”他与她对视,“只是我没时间。”
周霁佑深吸气,沉下脸:“这是重点吗?”
她有些不按常理出牌,他看着她,摸不清她的态度。
他起身,半跪在她脚下的毛绒地毯上,指尖钻入她抱膝的手心里。她手冰凉,他掌心一包,轻轻握着。
“怪我吗?”她下巴垫在膝头,他深深望进她的眼里。
“你说呢。”她面无表情。
嘴唇蠕动,想说说之所以会妥协的理由,心念一转,结果摆在这儿,说再多也都是狡辩。他微微垂下眼:“我也怪我。”
周霁佑坐在沙发上,他半跪在沙发下,她忽然很想抬腿蹬他一脚,事实上,她的确这样做了。
她一脚踩在他胸膛,但没用大力,她只是不解气。
他没躲。
“你为别人着想,谁为你着想?”她真的很生气,踹完一脚,再踹第二脚。
他还是没躲,但她脚还未碰到他,就被他一把捉住。
她往回收,他却把她脚掌按压在他胸口,眼神明亮又直接:“你只是这样想我?”
“你希望我怎么想你?”她瞪他,脚踝不断扭动,“松开。”
沈飞白从未觉得如此圆满。真的,从未。
他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她说她会自己判断,就像她偶尔会说“我有眼睛,我会自己看”,她是真的会看,很用心地看,看别人,也看他。
“小佑……”他深邃的眼睛里都是想要说的话。
周霁佑被他深亮的目光黏住,心一颤。
他不松手随他,她手臂一抱,向后靠在沙发背上,沉声:“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
她忘不了乍一听见这件事时的心情,就像被一桶冬天放在室外的凉水浇在心里,心一下就结了冰,许久无法复苏。
她当年偷出户口本悄悄跑去公安局办理准迁证费了多大劲,和沈老头、和她妈分别撕破脸经历了多大羞辱,凭什么……
凭什么她又和沈家扯上关系……
她以为她会想杀了他,可她只是难过。
如果就因为他开始服从于沈老头而由此断定他们不是一路人,凭什么?
他和沈恪不一样,她知道的。
沈恪瞧不起他,讽刺他,她不明内情,没法儿严词维护,那种焦躁的无力感令她眼圈一瞬间潮湿。
她怪他,当然要怪他,凭什么他要被人在背后贬损。
眼眶热了,又热了,她甚至分不清究竟是为自己抱不平还是为他。
她别过头,努力将水意逼退。
脚踝突然被松开,眼角余光,面前的身影缓缓靠近,脸被他掰正,幽静的眼眸近在咫尺地看着她。
他不言不语,就只是盯着她的眼睛。
她瞪着,瞪着瞪着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热意的上涌。
“我想做一个自私的人,你懂吗?”一颗泪珠滚落,握着他手臂,“你为什么就不能自私一点……”
越来越多的眼泪流淌而下。
她在问他,也在问自己:为什么不自私一点,和他断了……
心里有一个答案不断地叫嚣着:她只要他,只要他就足够,只要他就能什么都忍受……
沈飞白看着她哭,之前还在想她除了为沈恪哭过还是否曾为谁而落泪,现在,什么都不必再纠结,她为他哭这一次,他真想把命都给她。
他低头吻她,含着她的唇,啃咬、吮|吸,尝到她的眼泪。
他把她紧紧搂到怀里。
“沈飞白……”
“我在。”
“你必须好好对我。”
他没吭声。
她被他抱到腿上,双腿岔坐,膝盖折着。
唇齿纠缠间,她得空退离,脸颊黏湿湿的,眼眶也红润润的,可她依然不掩气焰:“听到没,你必须好好对我,不能再有事瞒我,任何事都不能。”
沈飞白看着她,指腹在她脸上轻抹,再次吻上她时,由心发出一声:“嗯。”
没有回房,就在客厅,两具热力交织的身体像藤蔓缠绕在一起。
衬衫的纽扣一颗颗解开,溽热的唇追随一点点裸|露出来的肌肤。
胸|衣推上去,揉着,舔着,咬着。
她细白的脖子后仰,更深地送进他嘴里。
身上的所有束缚一件件落地,他怕她冷,抱着她准备起身回卧室。
身下互相摩擦,那么明显地戳着她,她仅着的内|裤已经从里到外都被润湿了。
她在他怀里软成一滩泥,紧紧抱着他,“别动,就在这儿……”
他没听她的,托着她臀就站了起来。
若不是下面都分别隔着一层布料,真的能狠狠陷进去。但即便存在这两层布料,这种姿势,还是直直抵着凹了进去。
每走一步,都是折磨。
“说了就在这儿,你动什么……”
“不行。”他脸很烫,身上也烫,像燃烧的火炉。
“为什么不行,你是老古板么。”止不住的感觉涌上来,她缩着脚趾,懊恼地咬他唇。
他接纳,反过来吮她,闷出一声解释:“客厅没套。”
她忽然有点想笑,贴着他唇,说:“你不是有本事藏么,怎么不在家里各处都藏一个……”
托着她的手往上一按,她闷哼,搂紧他,用力捶他背。
从客厅沙发到卧室,约莫十几步,眼瞅着已经进门,突然,铃声乍响。
不是手机铃,是门铃。
脚步再一次顿住,两人稍稍错开,互相望着,谁也不说话。
铃声还在持续。
“不管它。”周霁佑说,“大晚上的不会有人来找我。”
“会不会是他?”
他没明说“他”是谁,可她知道,他指的是沈恪。
她启唇正要回应,手机也响了,在客厅,是她的。
脑中一根弦一下绷紧,门铃和手机铃同时在进行。
两人对望,周霁佑抿紧唇,从他怀里跳下来,返回客厅,拾起茶几上方闪烁不停的电话接通。
“你到底想干什么?”一声低吼。
“……小佑,我是你雷叔。”雷安的声音在一番迟疑后响起。
周霁佑一惊,缓和了一下呼吸:“对不起雷叔,我刚忘了看来电显示,以为又是推销保险的。”
雷安恍然一笑:“怪不得,我还纳闷我又没惹着你这位长公主。”
周霁佑也跟着笑了笑。
门铃早就已经停下,沈飞白站在卧室门边。
雷安话锋一转:“你在哪儿呢?”
“在家。”她思绪有点乱,没多想就答了。
“你在家啊?你在家刚刚怎么不给我开门。”
周霁佑脸色唰地微白。
门铃声再次骤然促响,听筒里,雷安说:“还好我还没进电梯,快出来给我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