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婶说:“飞白,你回来吧,就当妈求你。”
这些年,她和老蔡从未干预过沈飞白的自由。
当年沈国安命他们领养沈飞白兄妹时说孩子以后归他养,他说一不二,他们夫妻后来的确既插不上手也插不了嘴。
再者,沈飞白又不像沈心羽撒娇粘人,喊他们一声爸妈都比沈心羽费劲。
虽然他每星期都会打电话问候他们老两口,工作后每逢过年也会私下塞钱,但林婶心里总有一个遗憾,领|养孩子得趁小,不然养不熟。
这种不熟,源于相处的感觉。
尽管她没有自己的亲生子女,可有和沈心羽的母女情谊作对比,她就是觉得和沈飞白之间差那么一层亲昵,说话前需在心里绕一遍,判断无误后再脱口。
所以往往,她和这个沉默寡言的儿子单独沟通,总感到心累。
这种累感,此刻尤甚。
他静默几秒后,仿若洞悉明察,用水波不兴的语调问:“妈,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下就被堵住,准备好的说辞派不上用场,只能尽力控制住情绪:“飞白,妈没求过你什么,这次你可一定要帮帮我们……”
***
一篇名为《论沈飞白的表演性主持》的博客文章突然一跃成为各大论坛和新闻网站的转发热门,网民们就“新闻记者的行为准则”展开探讨,央视的众多名嘴皆在茶余饭后被拎出来举例讨论。
短短三天,另有几篇与此话题相关的文章先后浮出水面,热度持续上升。
陈雪阳在台里遇见沈飞白,迎上来就开他玩笑:“哟呵,这不是小白鸽嘛。”
沈飞白刚从会议室出来,手里拿一个记录本,本上夹他那支派克钢笔,闻言,头疼道:“别寻我开心了,这两天一听到这三个字头就大。”
陈雪阳脖子上还挂着记者证,他刚出采访回来,外面风大,头发吹得既乱又硬。他抬手随意理理,嘴角笑意不减,说:“没少被调侃吧。”
“你说呢。”沈飞白睇去一记明知故问的眼神。
两人共同去洗手间。
陈雪阳好奇问:“你和童老师认识?”
沈飞白摇头:“不认识。”
陈雪阳夸张道:“行啊,看来人家是真被你个人魅力征服了。”
沈飞白淡淡挑了下眉,若有所思。
发表《论沈飞白的表演性主持》博文的博主是知名度较高的电视理论家童安远,沈飞白大学期间曾选修过他的课,但和他本人从未有过进一步接触。他突然出声力挺,连他自己都深感意外,尤其是那句“传递社会信息,承载人民愿望,他是我心里的小白鸽”,对他的褒奖实在过高。
紧随其后,又有一篇文章在各大网站火速传播,同样和他有关,同样对他高度赞赏。
其中有一段这样表述:
今年一月,我曾在公交车上偶遇过沈主播。他和一个女孩站在车门角落里,我离得近,碰巧听见他们的对话。女孩问他,为什么要当出镜记者。他回答,融入到新闻当中,认识得越深刻,呈现的才越深刻。我印象极深,只字不差。有人约我为这次事件写特稿,为了他这句撼动到我的话,我觉得我应该写。
沈飞白一字不漏看完这篇文章,静静坐书房电脑前,眉头深锁。
身侧一米,铺设软垫的飘窗外,夜色正浓。
周霁佑推门而入,他握鼠标关闭网页,随手打开一个文档。
她走近,把一杯鲜榨的番茄汁放桌上,背靠桌沿,抱起手臂,双脚随意交叉。
“喝了。”不容置喙的语气。
沈飞白扫向玻璃杯,拿手里,垂眼对着杯口。鼻端下,红色果汁飘出清新气息。
“怎么突然这么积极把我变白?”他说完,偏眸看她。
周霁佑漫不经心的:“突然么,我怎么不觉得。”
他不说话,深深凝视她的眼睛,她任他看,神色从容。
他收回目光,杯口凑嘴边,一仰脖,一口气喝个精光。
把杯子放回去,小臂搭在桌上,拇指肚沿杯壁来回摩挲;他没看她,说:“明天出去采访,可能后天回来。”
周霁佑低着头,不咸不淡:“哦。”
她在心里算日子,距离上次出差才隔多久……
1、2、3、4……四天。
她轻抿唇,一股无言的情绪涌上心头。人不能有依赖,真的不能。
沈飞白瞧向她:“不问我去哪儿?”
她保持低头的姿势,无所谓的态度:“能去哪儿,能跑出国家交界?”
他轻声一笑:“是不能。”低垂的眼眸却格外沉寂,一丝笑意也无。
“那不就得了,有什么好问的。”她丢下一句,从他手里拿走空杯,瞥了眼电脑屏幕,“早点忙完早点睡,我先出去了。”
“嗯。”他抿唇微笑。
房门开启又闭合,纤细的背影眨眼消失于书房。
沈飞白目光落在金属门柄,嘴角笑容缓缓收敛。
不是出差,是请假回南湘。
***
南方的五月温润清和,空气湿度大,灰尘也少,路边的绿植碧绿清透,不像在北京,行道树总是灰扑扑的。
机场出口外,老蔡早早驱车等在路边。
他一眼瞄见沈飞白,远远便大力招手。
沈飞白一开始没注意,待走近了,才定睛看到一个国字脸的男人立在一辆宝马车边冲他扬手。
他脚步微顿,快步上前,“爸,你怎么来了。”
老蔡刚过五十,身材微胖,穿一件浅灰色夹克外套,外套敞开,圆圆的啤酒肚凸现出来,黑色皮带卡在肚下,裤腰提不上来。
他习惯性地拎了拎裤子,一张慈父的笑脸:“你妈让我来接你。”拉开副驾,“走,回家去。”
沈飞白没说什么,依言上车。
老蔡大半辈子都在替沈国安工作,早年给沈国安当司机,而后当管家,沈国安的脾气他最清楚,他来机场接沈飞白,主要目的还是想在到家前和他单独聊两句。
车一上路,他先简单询问沈飞白在北京的生活情况,然后九曲十八弯地一绕,慢慢转移到正事。
“飞白,爸知道董事长拿我们来逼你,你夹在中间的确很为难。年轻人有自己的路想走,爸理解。可是董事长那边……”他叹声气,“集团情况复杂,他出此下策,爸也能理解。”
老蔡对沈国安忠心不二,沈飞白多年前就已看在眼里。他不奇怪他会为沈国安开脱,他奇怪的只有一点:“集团怎么了?”
老蔡扭头看他一眼,盯紧路况,又是一叹:“沈总在集团的威信越来越高,他如果听话,董事长也就随他了,可他现在又开始频繁惹董事长生气,依董事长的性格,怎么可能放心把集团交给他。”
不是不放心,是不甘愿吧。沈飞白手肘支在车窗,指背抵在下颌,看着窗外车流,缄默不语。
“董事长一直很看重你,你为人踏实,个性稳重,假若你肯回来做事,他就能放心了。”
沈飞白仍旧不吭。
车窗降了一条细缝,风吹着他额前黑发,明媚的阳光射进车里,却温暖不了他逐渐冷却的眼眸。
但凡沈恪忤逆,他这颗棋子就要被派上用场。
单向制约的作用,时隔五年,再次落到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