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宴并非在王宫举行,而是设在邻省海岛上的一座行宫里。
行宫城堡宽敞的花园面临海湾,花园内部偏西的位置,有一座方方正正的大理石泳池,池水在射灯的照耀下澄澈碧蓝,水波粼粼,与花园半空中不断绽放的烟花交相辉映。
泳池正中央,浮起一座由三根钢柱支撑的圆形小舞台,特邀艺人与乐队正站在这座小舞台之中,仿佛悬浮在水上,热情四溢的演奏歌唱。
为了压过城堡顶楼不断飞向高空炸开的烟火声,歌手纵情高歌,将宾客们的热情燃烧到巅峰。
“你这件礼服太美了!”一个女宾端着高脚杯,站在光彩夺目的射灯下,朝夏沐扯着嗓门大喊:“这座城堡简直如梦似幻,我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夏沐侧耳细听,仍旧无法在嘈杂的人声中分辨出她说了什么,那女宾是她的同事,大概是喝多了,晚宴还没正式开始,就纠缠着不断向她敬酒。
夏沐刚想推拒,身旁站着的修长身影已经先一步上前,握住那女人的双肩,将她身子转了个向,强行往远处推去,并嗓音礼貌地回答:“这当然不是梦,女士,这么大动静,就算半聋也该被吵醒了。”
女人借着酒意挣扎起来,她不想离开夏沐,或是说不想放弃接近王储的机会。
然而,身后推着她肩膀强行逐客的,正是王储本人——
段紫潼俯头靠近她耳边,以确保嗓音隔离周围的喧闹,直接传入她耳管:“你该尝一尝那头的自助甜点,红酒不过是调剂品,适可而止,我希望你能整晚保持目前的优雅举止。”
女人顿时睁大眼,瞳孔骤缩,惊喜感如同电流穿过全身,让她不自觉的耸肩缩起脖子,受宠若惊地回答:“我以为您不会注意到我,殿下!”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音乐声中,王储并没有回应,她急忙转过身,却发现殿下已经走回夏沐身边。
女人自是不甘,想要杀回去继续纠缠,可想到殿下说的话,又犹豫了,舍不得损坏自己在殿下眼里“优雅的举止”,最终只能放弃纠缠,乖乖走向餐点桌,品尝甜点。
摆脱了最后一个难缠的同事,夏沐转身就钻进了城堡拱形大门,段紫潼紧跟在她身后。
刚踏进正厅,夏沐将手里的酒杯放在路过侍从的托盘上,抬眼看向大厅里低声攀谈的皇亲国戚,厅里的气氛跟外头简直是两重天,比起露天宴会里的朋友,融入贵族圈显然更令人头痛,她并不想主动上前打招呼。
好在没人察觉到她路过,夏沐低头穿过长廊,钻进一间无人的侧厅,捂着胸口闭上眼,开始深呼吸。
“你究竟怎么了?”卷卷迈步绕到她面前,右手捧起她侧脸,一双紫瞳疑惑地注视她双眼,“脸色不太好,哪里不舒服?”
“没有。”夏沐别过头,“外面音乐声太大了,音响震地我心慌,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回头蹙眉看向卷卷:“我感觉很害怕,很紧张。”
段紫潼定定注视着她,忽然扯起嘴角轻笑道:“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夏小姐,我在城堡周围安插了十位狙击手,专门射杀'临时悔婚的准王妃',你最好考虑清楚再跟我说话。”
夏沐“噗嗤”一声笑出来:“谁说我要悔婚了!我就是被那群同事缠得心慌了。”
不得不说,熊幼崽总是很容易扭转她的情绪,一个玩笑,就能四两拨千斤地驱散她大部分不安情绪。
夏沐舒了口气,垂眸打量卷卷藏蓝色的皇家礼服——
因为两人配套的星空礼服在“运动过程中”,裙摆被熊幼崽撕破了,来不及重新定制,卷卷最终穿了万能百搭的皇家礼服,搭配她最爱的星空礼服。
卷卷穿的是类似于阅兵时穿的正规装,领口有银白色编织滚边,牛皮腰带收腰,左袖口有立体国徽刺绣,长裤长靴,黑色小羊皮手套,腰间有传统细长佩剑,五月天里穿成这样,着实厚重了一些。
夏沐抬手解开卷卷领口第一颗扣子,问她:“穿成这样热不热?”
“还好,习惯了,很多场合都得穿这套,不分冬夏。”
夏沐点头,又好奇地问道:“我记得这种皇家冕服是结婚时穿的呀,你现在穿了,咱们结婚穿什么?”
卷卷纠正道:“结婚冕服是金色滚边立领,银质肩章,白手套,佩剑上的穗子也是金色的。”
夏沐晕了:“有区别吗?”
卷卷轻笑一声:“有的,婚礼规范都是祖制,有全程录像备份,出点差错很麻烦,万一后世追究起来,你被从族谱上抹除都有可能。”
夏沐有些吃惊,不过细细想来,还真有过类似的历史事件——
历史上有位皇后容氏,就是被这种理由清出了皇家族谱。
倒不是谁吃饱了撑的,非要跟她较真,而是因为她儿子当时没保住皇位,带兵篡位的庶出藩王为了“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统,硬是让史官篡改了帝后成婚的记载,污蔑皇后违反祖制,不算皇家人。
嫁入皇家果真得长点心眼,夏沐不太在乎名份,只要能跟卷卷在一起就足够了,可她不能容许子女的家业被别人抢走。
段紫潼见她神色忧虑,顿时长睫微垂,高傲的仰起下巴,抱怨道:“这么害怕被除名?你究竟是因为爱我才嫁给我,还是为了权力和地位?”
夏沐回过神,抬头眯起眼睛看着段紫潼,这家伙真是一天不撒娇浑身都痒!
不过在这大好的日子,该哄还是要哄的,夏沐微微踮起脚尖,刚准备在卷卷耳边说一句“当然是因为爱你”,侧厅大门就“砰”地一声被人推开,外面的喧嚣声顿时冲入安静的屋内——
“你们躲在这里呢!”一群同事涌进来,拎着酒瓶酒杯开始了第二轮轰炸。
好在短暂的安宁让夏沐恢复了活力,倒也乐得跟同事们玩闹。
在几人的起哄下,一群人开始了一场游戏——
因为现场武警居多,比赛项目就定为近身格斗,靠抽签决定对手,比输的人要罚酒,或是被丢进泳池。
夏沐穿着礼服,显然不方便格斗,但又不想扫了宾客的兴致,心惊胆战的抽了几轮,好在运气不错,都是白签,只有抽中红签的两个人才需要对阵。
几轮下来,卷卷不幸抽中一次红签,或者应该说是对手的不幸,另一名抽中红签的警官一脸悲催,冲对面的王储干笑两声,主动认输,去端酒杯。
可惜一群迷妹迷弟看热闹不嫌事大,都想看王储一显身手,叫嚷着不允许警官认输。
尴尬地气氛中,警官发现地上掉落了一支签,立即眼睛一亮,冲上前捡起来,举起来说“刚刚不算,掉了一根,得重新抽!”
这一重新抽,就出大事儿了——红签到了夏沐手里,另一根还在段紫潼那边。
一群人顿时放肆调侃起来:
“哈哈哈殿下一世英名要毁于一旦了哈哈哈哈哈哈!”
“输了跳水池,赢了丢王妃,殿下三思啊!”
“接下来殿下要为我们表演节目:史上最憋屈的决斗!”
……
卷卷手里攥着红签,看向蠢猫咪,眯着桃花眼,笑得一脸无奈。
两人被起哄的人群推向中间,对峙中,夏沐一瞪眼,威胁道:“别等我出手了,你直接倒下吧!”
卷卷一歪头:“爱妃练过内功?”
“没有,那我碰你一下你再倒!”
卷卷笑道:“行,你碰得着,我就倒。”
夏沐听出熊幼崽不想束手就擒,立即双目一敛,冷不防挥出无影喵爪!
眼前人影一晃,喵爪扑了个空!右耳边传来熊幼崽的坏笑声——“这里。”
夏沐反手挥过去,卷卷却一个滑步站到了她身后,夏沐急了,身体的战斗本能被激活,脚后跟猛地后踢!
身后的人却一个旋身,回到她眼前,凑近她的脸,嗓音散漫:“你真舍得踢我?”
这是挑衅!
夏沐一咬牙,对准目标,一个猛虎扑食——
段紫潼勾着嘴角飞速后退,眼看着她重心不稳,也不搀扶,直接转身避让,夏沐眼前忽然没了熊幼崽,心里一慌,彻底失去重心,正面摔向地板!
啊啊啊啊啊熊幼崽!订婚宴让我出丑我就不嫁你了!
夏沐心中呐喊着。
因为穿着长裙,不方便撑地翻跟头,只能认栽的准备双手支地,半途中腰间一紧,一只胳膊稳稳地从后背将她捞起,身后传来熊幼崽的嗓音:“我碰你不算,你碰我才行。”
啊啊啊啊啊啊!
夏沐气急败坏的猛然回身,一爪子上去,又没挠到人,那双桃花眸子带着丝慵懒的笑意,盯着她的脸,游刃有余地躲避她的攻击。
夏沐绝望了,她发现其他物种的行动速度,在狄赫拉眼里,大概就像是慢动作回放……
输人不输阵,夏沐咬紧牙关,决定露两手,就算碰不着卷卷,也起码不让人笑话。
下定决心后,她眼神一凛,一提裙摆,翻身一个横踢,紧跟着单手撑住桌台,一跃而起,凌空朝着卷卷肘击而下!
就在这一瞬间,殿下仰头看着从天而落的蠢猫咪,嘴角的邪笑忽然消失了。
蠢猫咪竟然神色严肃,杀气满溢。
她真的想打我?
这个念头一出,卷卷满脸的调皮神色都消失了,竟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躲也不格挡。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夏沐怎么也想不到那家伙为什么忽然间就不动了……
她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胳膊肘已经“咚”地一声,砸在了卷卷脸上。
看见卷卷闷哼一声,弯身捂住脸,夏沐忽然激烈的耳鸣,仿佛那一下砸在了自己脸上,心尖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
周围的人慌张地惊呼起来。
“你怎么不闪开……”夏沐鼻子一酸,冲上前,抬手去扒卷卷的手:“让我看看,打哪儿了?疼吗?让我看看!”
卷卷弯腰捂着脸不断后退,夏沐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凑上前哽咽着哄道:“松手,快让我看看,打着哪……唔!”
她话没说完,唇上一软,段紫潼松手顺势吻住了她!
激烈而缠绵的吻。
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甚至屏住呼吸。
大厅静悄悄的,仿佛只能听见卷卷的吮吸声,和自己的心跳。
夏沐脸色通红,虽然记恨熊幼崽吓唬自己,可又不敢发作,因为那双紫瞳正看着她双眼,前所未有的温柔。
段紫潼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从侧兜里掏出一只酒红色天鹅绒小方盒。
在众人屏息凝望中,绵长的吻停止,王储深情注视着夏沐,打开戒指盒,举到她面前,挑起唇角笑道:“你赢了,夏沐,这是只属于你的奖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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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沐觉得自己第一万次爱上了熊幼崽。
她从没想过卷卷这种低情商生物,会给她一场意料外浪漫的求婚,于是当晚很配合,相当予取予求。
虽然还没度蜜月,但相爱的日子每一天都像是蜜月,夏沐几乎在王宫定居,周末,王后经常带她一起陪孔雀小公主参加早教课程。
周六一早,夏沐起床刷牙,忽然感觉反胃,低头就对着水池一阵干呕,喉咙又本能的吞咽,把牙膏沫吞了下去,这一下更加剧了反胃——
“呕——呃——呃哦……”
卫浴间门没有关,她这头可怕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外头,卷卷鞋都没穿,一脚踹开了门,惊恐地看向蠢猫咪。
“你怎么了?”
夏沐撑住水池缓过气来,赶紧漱了口,之后并没有异样,卷卷却铁黑着脸,要求她立即去医院全身体检。
“我跟你妈约好了,今天要陪她去早教班的。”
“我陪她去。”
夏沐拗不过发飙的卷卷,只能答应去医院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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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半,早教班。
小孔雀在地毯上推着弹力球,按照幼师地指引,顺利将球推进了坑里。
“很好!素素殿下好棒啊!”早教老师跪在地上,对着小公主夸张地拍手:“跟我一起来,一二三,拍拍手!”
小孔雀张嘴对着老师笑,小肉手在空中挥舞着,跟着老师一起拍。
王后也站在一旁,一脸激动地跟着拍手,打鸡血似的跟着老师一起摇晃身体。
站在另一侧的某王储,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地上的妹妹,双手抄兜,许久,缓缓打了个哈欠。
早教老师结束了协调训练,从身后拿出一叠色板,抑扬顿挫地开口:“下面,我们开始第二阶段的练习!”
王后立即严阵以待。
王储错愕地回头看向母后:“什么?还有第二阶段?!”
“嘘!”王后冲王储飞去一个威胁的眼刀。
……
半个小时后,段紫潼觉得人生最大的错误,就是没阻止母后生孩子,这些灾难原本都能避免的。
兜里的手机恰在此时响起来,是夏沐的来电。
走出早教班,段紫潼背靠在门边,接起电话:“检查完了?”
“嗯……没……没什么事。”夏沐嗓音吞吞吐吐,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有些紧张地小声问:“卷卷,你说咱们第一个孩子……会像你还是像我?”
“想这些干什么?没事别自己吓唬自己。”
夏沐一愣,小声问:“什么叫吓唬自己?你不喜欢孩子吗?”
这话问的好,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早教推球游戏过后,蛋卷殿下仰头看向楼道的天花板,神色悲怆,委婉地回答:“不是,只是暂时用不着考虑这些问题。”
“我是想……咱们迟早要结婚的……”
“那就结婚后再想。”
夏沐话说到一半被堵住,愣了许久,有些颤抖地开口:“那……万一……万一提前有了呢?”
“没有万一,避孕针都打了,咱们不用操这个心。”
半晌,夏沐深吸一口气,低低地开口:“卷卷,你是不是特讨厌孩子?”
“没有,你怎么忽然揪着这问题不放?”
“我就是问问……”
“你在哪家医院?这里一时半刻完不了,我去接你。”
“就是王宫斜对街的三院,回去就几步路,你陪你妹妹早教吧,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掉。”
挂了电话,段紫潼转身回到早教班。
老师正抱着素素坐在平衡板上,殷勤地对王后夸赞:“这孩子真聪明,您可真会生孩子,个个都出类拔萃!”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看一眼王储。
王后温柔地笑了笑,回忆道:“我哪儿会生孩子?咱家素素倒是没让我吃苦头,可当年生那头龙崽子,简直折腾掉我半条命,怀孕两个月就开始孕吐,反应特别激烈,三个月的时候还有危险征兆,陛下还要带我去打胎,可我舍不得……”
段紫潼目光游移,似乎想起什么,抬头看向母后:“孕吐?”
王后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刚开始还好,每天起床的时候干呕一阵,后来简直蹲在洗手间出不来……我当时真恨不得狠心打掉你!”
干呕?
段紫潼目光迷茫,似乎想起什么,神游天外。
早教老师笑着安慰王后:“第一胎生下来对身体好,打胎容易惯性流产,而且特别危险,我之前一个同事就是打胎的时候大出血,没抢救回来,太可怜了……”
两人正谈着,没发觉一旁的王储像是听见鬼故事一样,脸都吓绿了,神色错愕地掏出手机,拨给夏沐——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
“如果都像素素这么生得顺利……”
王后话还没说完,身旁人影一闪,转头就瞧见自家龙崽子冲到门口,又折返回来,箭步冲到窗口,拉开窗,一脚登上窗台,直接跃出大楼。
早教老师:“……”
殿下终于被无聊的课程折腾疯了吗?
一头雾水的王后起身,冲向窗口吼道:“段紫潼!你要干什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