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然流逝,偷走了一个下午的清闲。
临近傍晚,贺煜在厨房晃了一圈,随后走了出来说:“何余,我去一趟超市,家里有些东西要添。”
“一起去。”何余从书房里趿着拖鞋跑出来说。
“那你去换衣服,我等你。”
“好。”
两人一道出门,踩着夕阳的尾巴。
车驶路上,不巧在前方十字路口十几辆车追尾,堵得不成样。贺煜指腹轻敲方向盘,腕上手表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
“我们换一条路走?”何余提议,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贺煜前后瞧了两眼,有空隙让他们拐弯,他点头,“嗯,换一条。”
车从另一条道离开,谁知到另一个路口又遇道路维修,迫不得已只能向东走。
越往东驶,贺煜眉头愈发蹙起,他四望这边的街道,眼神锐利,神情不太对劲。时间久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更紧了几分,指尖泛白,额角也渐渐冒出虚汗。
何余一直专注手机,她问:“贺煜,我们要买什么呀?”
见贺煜没回答,何余抬头侧脸去看,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面色白如纸,冷汗浸湿发鬓。
“贺煜,你怎么了?”何余着急,“贺煜?”
前方喇叭渐响,何余迅速扭回头去看,对面车头灯亮的晃眼,两车就快相撞,贺煜却没有踩刹车。
“贺煜!”何余尖叫。
生死关头,她恢复理智,探身过去,忙打方向盘,车子向右急转弯,“咚”的一声巨响,穿过一旁的灌木丛撞上墙壁。
何余昏昏沉沉,就觉得脑仁疼,她偏过头去看贺煜,安全气囊弹出,贺煜一直捂着头,表情痛苦。
“贺煜……”何余叫他。
承受了巨大冲击,她意识不清,晕了过去。
*
何余醒来时第一反应就是寻找贺煜,她撑起身体,扫了眼四周,发现贺煜正躺在她左边的病床上。
“喵酱,你醒啦。”陈清从门外走了进来。
“陈清助理。”何余礼貌问候。
陈清走近几步,“喵酱,有哪里不舒服吗?”
何余摇头,没什么大事。
“贺煜他怎么样?”何余忙问
陈清宽慰道:“老板没事,只是需要休息。”
何余松口气,焦急的眼神也柔和下来。
何余垂眸思考后,又问:“陈清,你知道贺煜是怎么回事吗?”
陈清明显为难,不方便开口的模样。
“我们出去说吧,让他休息会儿。”何余提议。
陈清点头。
走廊里,陈清端了杯热水,给何余暖手。
“陈清助理,你坐吧。”何余说。
陈清在何余身旁坐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开口:“喵酱,你知道你们刚才是在哪条路上出的意外吗?”
何余摇头,有些抱歉:“我是路痴,不太清楚。”
“丰禾路。”
何余认真听,丰禾路……很耳熟。
好似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在嘴边,随时能脱口而出,可何余偏偏想不起来。
“老板他……小时候在那个路口……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被车……”陈清停顿。
何余瞬间明了。
“亲眼看到母亲出车祸嘛……”
何余嘟囔猜测,咬唇,眼泪在眼眶打转,那时贺煜应该不大才对。
“喵酱,我能多嘴问一句,你是在和老板谈恋爱吗?”
“嗯。”何余点头。
陈清微微笑了,“怪不得……”
“什么?”
“怪不得老板近几个月心情都特别好,像变了个人似的。”陈清笑说。
何余不好意思低下头,嘴角扯了扯佯笑,心情沉重。她现在才发觉,自己对贺煜的事情一无所知。
陈清喝了口水,继续缓缓说:“以前不管什么情况,我开车或者司机开车,都尽量避开那条路。”
“老板平日自己开车,也很小心。”
何余叹口气:“今天前方汽车追尾堵住了,又无法后退,我们换了条路,谁知又在重修,最后没有选择,只能向相反的方向开,结果竟然到了丰禾路。”
条条大路,都是互通的,避无可避。
“陈清助理,贺煜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才患上ptsd的吗?”何余问。
陈清惊讶,贺煜患有ptsd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他拉下眼帘,含糊说:“不全是,这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那还有什么其他……”
“何余——”
病房里贺煜一声几近绝望的呼唤。
陈清和何余连忙冲了进去。
“贺煜!”
“老板!”
何余进去的那一刻看见了贺煜眼中的惊慌失措,以及见到她那一秒的安心。
“你醒啦。”何余坐到他床边,伸手拭去他额前的汗。
“你没事吧?”他手忙脚乱,前后仔仔细细地将她看了个遍。
他记得最后一刻她撕心裂肺叫喊他的名字,和当年他的母亲一模一样。
“我没事,估计车子不能开了。”何余笑盈盈说。
陈清在旁说:“安全气囊起了大作用,除了一些小擦伤,老板你和喵酱没大碍。”
贺煜这才放下心。
贺煜拥住何余,紧得何余有些无法喘息,他一遍遍低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何余微愣,贺煜头一回跟她说“对不起”三个字。
她伸手顺他的背,“我没事,真没事。”
她担心他自责内疚。
*
何余最后由陈清送回了学校,送她到校陈清又急着赶回去处理剩下的事情。
刚才何余在病房隐约听见贺煜跟陈清商量约见钱医生的事,何余猜测,钱医生应该是贺煜一直看的那个心理医生吧。
丰禾路……丰禾路……
何余总觉得以前在哪里听过。
何余低头一步步向前走,耳旁掠过学生吃完宵夜回来的欢笑声。
——阿囡,那个时候,侬爸爸就是在丰禾路不当心夹伤你的脚的。
何余顿住脚步,对了,她奶奶那时说,她的脚是在丰禾路受伤的。
——阿囡,阿婆还记得,那天发生了件大事,就在那个路口,好像出车祸撞死了个人……那个时候报纸的报道都在讲这桩事情咯。
何余转溜眼珠,她奶奶不止说了这些,还有别的事情,最重要的,她给忘记了。
何余后退几步,向校门口跑出去。
她招来出租车,“师傅,麻烦去市图书馆。”
坐在车里,她用手机查找着当年有关丰禾路的事情,可是都寥寥几笔就带过了。
进了图书馆,何余询问十几年前的报纸是否还在,管理员说报纸有存档,但不能轻易给何余看。
没办法,何余打了个电话给乔弯弯,向她求助。
乔弯弯赶来这里,利用她父亲的一些关系,让何余如愿以偿进了地下储存室。
当年网络兴许不完全发达,但报纸不同,这种人手一份的东西,应该记录下了大部分事情。
“余余,你要找什么?”
“弯弯,我四岁那年夏天是几几年几月?”
“九八年七八月。”
“帮我找那两个月的报纸,有关车祸的,在丰禾路。”
乔弯弯一头雾水,帮着何余穿梭在书架间,搜寻那些标签上年份月份。
“余余找到啦!”乔弯弯惊呼。
何余从另一头小跑过去,两人一人捧了一大份走到书桌前,翻找起来。
“余余,你刚才说什么路?”
“丰禾路。”
何余翻了大半本,终于在七月二十一日的报纸头条看见了那则新闻:欢开出版社社长妻子遇车祸。
那则新闻下面还有小标题:其子遭人绑架,无音讯。
绑架……无音讯……
何余迅速通读整篇报道,读完后她整个人呆滞。乔弯弯瞧她这副模样,也凑过去看。
“余余,欢开出版社是现在的h&k出版社吗?”乔弯弯问。
何余点头。
欢开出版社在05年更名为h&k出版社。
浏览着内容,乔弯弯慢慢张大嘴巴,不可置信。
报道上讲,七月二十一日,贺煜被人当街绑架,其母亲为了追绑匪的车,意外出车祸,重伤送医院救治。
何余泪光闪烁,那时贺煜就在绑匪车内目睹了一切,报道上还描述贺煜母亲的伤状极其惨怖。
对那个年纪的贺煜来说,这……太残忍。
何余垂眸去看报纸上的两张照片。
一张是车祸现场的,另一张是绑匪带走贺煜以及他母亲追上去的场景。
何余猜想,这张照片应是路人无意间拍到的,被贴上了报纸。
何余吸了吸鼻子,刚想合上报纸,又突然僵住。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第二张照片。
视线定格,眼泪终于不受控制从面颊滑落,哭了起来。
“余余,你怎么了?”乔弯弯忙问。
何余指着照片,哽咽道:“弯弯……弯弯……”
“我,我四岁的时候跟贺煜见过,在这里,就在这里。”
第二张照片的背景里,虽然只拍到一半,但看得清晰。马路对面有一对父女,父亲正骑着自行车,女儿扎着两个小辫儿坐在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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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那里有人,有人抓人,抓人。”小女孩奶声奶气,指着马路对面。
“别吵!”
骑车的父亲暴躁不耐烦,脸上因酒精作用而通红,一张嘴,满口酒味。
“爸爸爸爸……真的……有人抓人……”小女孩微微哽咽,收回手。
“跟你说别吵别吵别吵!听不见啊!”父亲大吼。
小女孩委屈抿紧小嘴,泪眼汪汪看向马路对面,几个蒙面的壮硕的男人抓着一个男孩,男人们手上拿着长刀短刀,男孩哭得不成样,一名女子含泪追着。自行车越骑越远,小女孩想看清马路对面的情况,一直侧过身去,身体极度倾斜,脚就在这时卷进了车轮里。
“哇——哇——”疼痛让她哭喊,卷去她的意识。
骑车父亲回头:“你还吵!”
见小女孩不对劲,父亲停了下来:“余余!”
小女孩左脚脚踝外侧削了一块肉,鲜血涌出。
“余余!”
这时马路对面传来猛烈的撞击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汽车乱七八糟的喇叭声。
本是早晨,天空却暗沉下来,不久后人群围了上来。警车,救护车,蜂拥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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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余用手背擦着眼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照片,她的视线早已模糊的不成样。
贺煜,原来,原来我十九年前就见过你,就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