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非凡从车上下来，十一月的冷风嗖嗖得透过厚实的棉服窜进他四肢百骸。纵使穿得再多他的骨头里也像是渗进冷气一样冻得咯吱咯吱的。他抬头看了看面前这栋高耸入云的大厦，佝偻着走进了玻璃门。
一进去立刻有秘书过来扶着他，一边小声得汇报公司各项工作流程一边慢慢随着他的脚步移动。前台小姐对自己露出和蔼敬慕的笑容，旁边还有几个等着洽谈的合作商不时得向这边看，一副想走又不敢过来的样子。
“这些都交给我儿子办就行了，”程非凡无力地挥挥手，他连做出这个动作都显得十分吃力。
“我不是说了，我退了董事会以后公司所有的事儿都交给他。”
“可是……”秘书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说话，“总经理他……”
“现在叫他程董，”程非凡不耐烦得打断她，“以后公司的事都让他去办，他也老大不小了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你是看不上他的能力还是不相信我的判断？前头那几桩案子哪个办砸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董事长，”秘书低着头，“我不否认程先生的能力但是您也知道他的私生活……这几个案子底下人实在是没办法了才让我交给您，您要不先过目一下我再拿过去给程董行不行？虽然您退了董事会但是老员工们还是把您当成主心骨，您不下令，我们心里怎么也忐忑着。”
“私生活和公司的事情就要分开，我说了多少次你们别成天没事老关注他*……等等，他是不是又把女人带到公司来了？”程非凡回过味来，“你别告诉我现在他们现在就在办公室！”
秘书不说话，苦着脸看他用行动表示了答案。
要不然她至于一大早的盯着被骂的危险跑来和他汇报吗？
程非凡气得浑身哆嗦，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一起变了形。
“我先去他办公室，你把这些东西扔到……算了，你先自己拿着，回头我再看。”说完程非凡就气呼呼得拄着拐杖左拐去了办公室。
秘书站在身后手都没来得及抓住。
董事长……您小心着点腰啊……她叹了口气收回文件，对着身边一直观望的前台们无奈的耸耸肩，说实话对于董事长家这点破事大家也心知肚明。奋斗大半辈子终于有成的老子摊上一个不务正业成天拈花惹草的儿子，半大个家业都不知道该不该交给他。
尤其是老子最近还身体状况有下滑的趋势，她真心觉得与其交给儿子还不如交给那个勤勉踏实的孙子来的合适。
尽管这并不在她的工作范畴之内。
程非凡来到办公室，门前还站着一个人焦头烂额得打电话不住得说着什么，他认出这是程期的助理，上次开会的时候程期特地拎出来把他介绍给自己。
“你在这里干什么？”程非凡本来就心情不好一来就没什么脸色，“你的工作就是在站在董事长门口打电话不进去汇报吗？！”
“董、董事长……”陈助理吓得手机差点掉下去，“我、我……”
“你什么？”程非凡没好气得瞥他，伸手就要开门，“不管遇到什么事第一时间汇报给你的上司就是你身为助理的职责，程期没告诉你这点就把你拉上来了？”
陈助理眼睁睁看着程非凡打开门都来不及阻止，下一秒里面就传来女人的尖叫和男人惊慌失措的声音，“爸、爸！你怎么来了都不让助理和我说一声！”
陈助理闭着眼睛等了两秒钟，程非凡中气十足得怒吼就响了起来。
“程期！老子给你办公室不是让你搞女人的！你他妈就在公司给老子干这种事？！你给我滚——滚出这个公司！”
里面显示翻腾一阵随后就有一个化着浓妆的女人拎着包从程非凡旁边侧身小心翼翼得走过去脸色还有点尴尬得看了他一眼，程非凡理都没理，倒是陈助理瞅了瞅瞧见她身上的衣服还没穿好呢，胸口咧开老大的口子。
“爸、爸……你看，”程期讨好的笑着，年近五十的岁数没让他染上一丝衰老，反而一头黑发精神矍铄，也难免那些女人一个个舔着脸都要往他身上贴了。
“这不是最近没什么事，我放松放松……就放松一下……”
“放松个屁！”程非凡呸了一声，拐杖杵得地面噔噔作响，“我花了二十年才建了这么大的基业给你，你就这么作践？你说说你这几年给公司有他妈增长一丁点业绩吗？成天除了搞女人你还有点别的正事么，你还想让我给你擦多久的屁股？？程凛都比你有出息！”
提到自己的儿子，程期的脸色终于变了，“爸，程凛还小他懂什么？你让他来公司他照样什么都不会。我不就是爱玩了一点吗，又不花公司的钱，再说程凛他妈也没意见不是……”
“你老婆什么性格你自己不清楚？”程非凡气得脸都通红，“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出这里，别让不干不净得女人脏了我的公司！”
“爸您瞧您说的，”程期脸色也有点难看，“您都退了董事会，就别老天天闲着没事就来这溜达。您老过来我还得看着您身板，这怎么让我处理事务？医生前两天不还说让您多休息的么。”
程非凡知道他这是嫌自己挡了路，这也是当初把公司交给他以后自己手里还握着百分之四十股份的原因。一旦真的撤了资程期很快就能找到投资人，飞凡干到现在在a市也算是个比较大的基业，程期要融资只要随便找几个合作企业轻松就能办到。到时候自己手里什么都没有到头来可能还得管程期要钱，程非凡很清楚自己儿子的个性，自己没了钱到时候他会怎么对自己也不难想象。
程凛的妈妈早就看透了程期的个性干脆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个月定期收到高额的“零花钱”供自己开销，两个人过了这么久在商界里也被称为恩爱夫妻。私下是什么情况多数人也心知肚明，毕竟大家不是傻子。
程非凡对他们夫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已经老了，老伴十年前早就走了。从那以后程期倒是有过给他续弦的想法都被他自己拒绝，自己能活多久都是个问题没必要再去折腾这些东西。但是最近身体的衰老让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时间并不多，是时候要给公司安排一个合理的领导。
程期当然是不二人选，可他天天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得带动公司经济下滑让程非凡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
“爸，您就回去吧，这里的事我自己能处理好，”程期笑呵呵得递给程非凡一杯茶，“而且玩玩嘛也就是一会的功夫，不耽误事……”说完给旁边陈助理使眼色，陈助理见状连忙弯腰，“是，董事长平时还是很认真工作的，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
程非凡瞥他一眼，心想你小子见风使舵的本领我还不知道？他喝了口茶准备和程期说把二十二岁刚毕业的程凛安排到公司，虽然程凛年纪小但是性格沉稳冷静，说不定有他帮衬着，飞凡不至于毁在程期手里。
就在他要刚要开口的时候，程非凡突然感觉脑子一黑，瞬间宛如坠进万丈深渊。
他脖子一歪，躺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
“hi~欢迎光临交换行，在这里你能用你身上所有的东西来进行交换~本店出售概不赊账哦~”
程非凡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但是耳边的声音听的真切，和二十年前没有丝毫区别。
他恍惚间睁开眼，老态龙钟的脸上浮现出某种怀念。
“……你来了。”
柳沛还穿着学校的校服来不及脱下，她拖着下巴杵在程非凡的病床前仔细观察这个老人的神色，出乎意料的是她以为会是惊恐和慌乱都没有，反而是淡然宁和的镇定。他一点都不害怕死亡预告所带来的消息，倒像是一直在期待一般。
“丫头，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程非凡皱皱眉看着柳沛青涩的面孔，他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很自信的。二十年前米雅绝对不是现在这幅身板，虽然面前的人带着一张空白的面具。
“因为上次你委托的是我的老板，而我是新来的员工。”柳沛淡定得解释，藏在面具后的脸露出一丝丝无奈，“老板最近比较忙，不好意思。”
“没关系，反正交给谁都一样，”程非凡出神的放空自己的视线，柳沛没有打扰这个老人的冥想。她很难去想象一个人知道自己即将死去会是什么心境，痛苦？懊恼？绝望？
好像程非凡都没有。
“我还有几天的寿命？”他终于晦涩得开了口。
柳沛算了算，“大概……两周左右。”
“哦，那你来的可真早。”程非凡挑挑眉，“丫头，你这么勤恳也是你老板安排的？”
“当然不是，”柳沛无奈的摊手，“原则上，我们要调查每一位委托人的现状做成详细的报告汇总给上头，您也知道现在工作不好做，稍微出点差错这个月的奖金就没咯。所以这两周我得每天都来观察您，您别介意哈。”
程非凡“……”
他能不介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