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惠朝柳如的身后看去,见到一个高高挽着袖子,头包方巾,穿着细布罗裙的年青女子。
柳如也转了身去看,往后退了退,轻声唤了声,“姑姑。”
柳惠仍旧紧紧抓着锄柄,看着那女人。心想,只要是与柳如亲近的人都不是好东西。当下也没好脸色的看着来人。
柳惠却没想到这个女人也是她的姑姑,也是她的亲人,不过是她对住在主宅的人有偏见罢了,认为这些人终日过着富足的生活,与她家这样生活贫困的柳家人是不一样的。
“柳如,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你父亲与你说了多少回,不许你再舞那鞭子,怎么不听话。”
柳如不爱听她这话,别开脸,冷哼一声。
那女人也不理会,朝柳惠看去。
“还拿着那东西干嘛。都还不赶紧看看人怎样了。”她说着,快步朝倒地的丫环走去。
却只见那丫环用手捂着右肩,皱眉闭眼,紧咬着双唇,满脸的汗珠子如雨一般往下淌。她依靠在放置盆景的石墩上,浑身止不住的轻微颤抖着。
可能很疼吧!
柳惠不由有些后悔。
心里想到,娘要是知道了不知会不会生气。她立时又为自己分辩,自己可是为了自保,迫于无奈才出的手。娘也不会愿意看到,她站着不动,挨人欺负吧。
“怎么样,能不能站起来。”那女人问道。
那受伤的丫环只闭紧了眼睛,一动不动。
另一个丫环哭丧着脸,说:“看她疼得这样,怕是站不起来了。”
女人说:“赶紧去叫几个人来,好把她抬回去。”
“嗳。”
丫环起身要走,女人又叫住她。
“悄悄地去叫,不要惊动了客人。”
“是。”
丫环快步离开。
柳如恨恨地朝柳惠瞪一眼,提起脚,想悄悄的溜走。
“去哪。”
柳如顿住。
那女人回身瞪眼柳如,又再看看柳惠,对着柳惠不悦的说道:“看看你把我这儿弄的,还不赶紧的给我收拾好。”
柳惠站着没动,直直的看着柳如。心说:我也是被逼的,祸首在这儿跟前呢,怎不也叫她做。
柳如见姑姑数落柳惠,正得意时,又见姑姑看向自己,忙娇声扭捏的叫唤,
“姑——姑。”
“叫娘也没用。你们将我这儿弄成成这样,就想抬脚走人啊。赶紧的,都给我收拾好了。”
地上到处都是破碎的花盆、残断的枝叶、散乱的泥土,想要收拾好不是一般的费力、耗时。柳如是娇养的小姐,何曾做过这样费力的事情,不说要动手去碰这些东西了,就是她现在站在这儿也觉得难受,恨不得赶紧回屋去好好的泡个温水澡。
柳如看看地上,再可怜兮兮地看着这位京城来的,气派斐然的姑姑——柳明姬。
柳家的女儿辈排字不与儿子一样按族谱取名字,只需父母或族中长辈随意取就得,并没有多少讲究。柳明姬是京城幺房柳家柳承暕的第四个女儿,这次她代表京城柳家特意回来看望二叔祖母周氏等人,顺便参加柳妍的及笄礼。
京城的柳家幺房,正房是嫡长子柳承暕这一脉,柳继光老太爷和沈老太太都还健在,只是年纪大了不再管事,由柳承暕夫妇俩当家。柳承暕有四女三子,四个女儿是大的,三个年长的已经出嫁;三个儿子还小,最年长的柳宗林也只有十四岁,老二柳宗颉今年十一岁,老小柳宗兴今年八岁,是整个宗字辈儿里最年幼的一个。
柳继光老爷子共有四个儿子、五个女儿,家中曾孙都有了两个,是柳家继字辈儿里子嗣最多的一位。且因承萌祖上恩德,他们这一房的子孙,多在京城为官,家业昌隆,算得上是比较兴旺之家。
不论子嗣和家运,都隐隐比本家祖宅要强上三分。若不是祖宗有训,长子必得留守祖业,不得外出出仕,只怕这宗长之职早就换了京城的柳家幺房当担了。
老话说的好,大房里出长子嫡孙,幺房里出小儿长辈。
当初先祖带去京城养在身边的是幼子,那一脉最小的孩子的辈份都要比紫菱州祖宅柳家的辈份的要高。似出席柳妍的及笄礼,这类孙女辈的成人礼仪时,京城柳家幺房能派得出的就是云英未嫁的柳明姬。其他的女孩儿,都订了婚约,不方便再出远门。
这及笄礼理应是由家族中的女人们参加的大典礼,京城的柳家的老太太和太太、小姐都应该来捧场,可是,毕竟这路途太远,老人年纪大了,不大好来凑这个热闹。柳承暕的正妻——钟氏,是当家主母,且上有两位老人,下面几个年幼的孩儿,家中锁事烦多,她也离不开。而除了年方二九年华的柳明姬,还名花无主外,家中其他的姐妹均都有婚约在身,不便出门远行,无奈之下,只得全权委派家里比较闲散的闲人——柳明姬做代表了。
柳妍的及笄礼结束后,柳明姬陪着几位长辈说了会儿话,再没遇上可以说话的对象,她在那儿呆着也无趣,便扯了个由头回来侍弄花草。反正来做客的不是冲着她来的,她没必要喧宾夺主的去招待,就是自家的亲戚,也少有与她能说到一处的,与其无趣地呆坐在那儿供人谈论,还不如回来自己的小院自得的好,所以她还乐得回来侍弄侍弄花草。
谁知还没进门,就听见那专养花木的小院子里传来呼喝声,等她赶到一看,就看见柳惠那高高举起的锄头正朝那丫环的身上打去。她本有心出面阻拦,可已经来不及了。
柳明姬却站起身来,一边整理袖子,一边对两个小丫头说道:“别磨蹭了,赶紧的。要是收拾的让我不满意,你们俩就留在这儿,直到我满意为止。”
这还象个样儿吗?两个士家的小姐,竟然在自家的花园子里打架。这要让人知道了,还不笑话柳家的好家教,教养出了这样的女儿来。
可见得是困于这样的偏僻地方,好些东西都跟不上外面的步调,家族里的教养差到如斯地步,女孩们竟然敢对自已的姐妹动手。她回来不过才三天的时间,就清楚的看见,胡氏对柳如的一味的纵容和宠溺,养成了柳如这骄横跋扈的性子。
柳家已是昌盛了三百年的士家大族,它曾经有过辉煌和荣耀,可是它现在好象一位迟暮的老者,显出了疲态,失去了它往日鲜活的生气。士家名门的兴衰,只单从对子女的教养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只有在对子孙、包括对女儿的教养都倾注族人的全部心血,子嗣足够优秀到承担家族的生存大任时,家族才能更好的传承下去。
而此时,柳明姬看着面前这对鼓着眼睛对视的两姐妹,她心里唯一的感觉是担忧。
这时,门外一个老仆妇挑了担肥料进来,一见满地的狼藉,不由惊愕地放下扁担,急步走了柳明姬的面前,慌乱的说道:“小姐,这,这是怎的了?老奴不过是离开了一会儿,老奴离开时还好好的呢。”
又见地上还躺着一个丫环,也不知她怎么了,闭眼瘫坐在地上。
柳明姬见老妇惊慌,便安慰的朝她笑笑,说:“你要不着急,这儿自然有人收拾。你也累了,把那担子放着,回去休息吧。”
原来,柳惠不认识路,七弯八绕的来到了这处属于京城幺房的北院。
当年祖上那位重回京城做官的先祖离家时,只将长子和次子留在家中继承家业,他带着幼子和五个年幼的女儿们去了京城。那幼子就成了京城柳家的一脉,在京城扎下根,生息繁衍。只是祖宅中的北院为京城幺房单留了出来,做为他们回祭祀先祖和走亲戚时的居所。
这一处院子平日里,只有仆妇们照常打扫尘土,院门都是半锁着的,少有人来。柳明姬自小在北方长大,喜欢住在干爽的屋子里,不喜欢闻到陈旧的湿腐味道,柳家的人知道她的脾气,所以自一听到信,说她要回来,早将各大大小小的院子,和各个房间都开窗敞户的透着气。又将窗纱、帷幕、纱帐等都换了全新的,将平时死气沉沉的北院打扮的光鲜起来。
加上因着柳妍的生辰,胡氏有心在亲戚朋友间为女儿挣脸面,又将院子装饰一新。她早一个月前将东、西、南、北、正院等五处主院都粉刷了一遍,又在院中各处都摆着鲜艳的花盆,挂着各色精巧的灯笼。柳惠这少进柳家主宅的人,自然走到哪儿都觉着似曾路过一般,这才慌头慌脑的闯进了北院。
老妇疑惑地看看站在场中拿着花锄的柳惠,和一脸怨恨的柳如,心里立时就明白了。定是这两个小祖宗在这儿打闹,摔坏了小姐的花盆,小姐发了脾气,这才让她俩人收拾呢。
当下,老妇也不再多言,给柳明姬行礼退了下去。
柳明姬气定神闲的走到西墙边的花棚下,那碧藤下摆着一张小巧的贵妃榻,只见柳明姬闲闲地榻前坐了下来,一仰身子、躺了下去。她还舒畅的长叹口气,那悠闲的模样让柳如和柳惠直翻眼皮、暗咬牙。
难得的,两人意见一致。
柳惠看看日头,时候不早了,若是在这儿呆的时间长了,娘和妹妹要担心了。可要想走,只怕也不好走。没看见柳如的那个姑姑躺在那儿的吗。收吧收吧,谁让自己毁了人家的东西。
正想着,门外一下子涌进几个人来。
打头的是柳如的母亲胡氏,后面跟着几个虎着脸的仆妇和丫环,那个去叫人的丫环也缩头缩脑的跟在后面。
“哟,这是怎么了?如姐儿,前面一院子里客人,你在这儿磨蹭什么。还不赶紧给我回去。”胡氏一边大声咋呼着,一边对惊喜的柳如连连使眼色。
柳如高兴极了。得意的冲柳惠一仰头,就要走,可刚抬脚,就听到话音。
“什么时候起,我这做姑姑的都不能亲近侄女儿了。”
贵妃榻上躺着的女子眼皮都没抬,只轻启着嘴皮,说:“大嫂前头的事儿不忙了,就给我把这地上收拾收拾,免得我连脚都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