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舒进办公室,敏感地发现气氛有些怪异。
大家似乎很紧张,又似乎很兴奋,压低嗓子,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攀舒在办公桌前坐下,坐在一旁的同事曲云婷蹬动椅子,朝她凑过来,笑道:“今天大家都来得很早,只有你还这么悠哉。”
“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吗?”攀舒问,打开电脑,收拾桌面。
“小老板今天来上班,陆总监昨天宣布的时候你没注意听?”曲云婷惊奇。
攀舒知道。
“听到了,高层上午开碰头会,晚上所有职员聚餐,离晚上吃饭还早着,不急。”
“你啊!”曲云婷连连摇头,压低声音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的跟小的喜欢的肯定不一样,说不定会大换血,大家都怕失业呢。”
只要陆宏不走,她就不会丢了中恒的工作,如果陆宏走了,肯定会带着她一起跳槽,攀舒不担心失业。
“昨晚公司的官网放了小老板的照片上去,据说,小老板未婚,今年刚三十四岁……”
曲云婷冲攀舒眨了眨眼,把自己的显示器推向攀舒。
攀舒看向显示器,愣住。
屏幕上姜淳渊一身价值不菲的高定西服,星目朗眉,没有见惯的清浅笑意,没有平时的温和持重,眼神锋锐,咄咄逼人。
姜淳渊居然是中恒的小开!
世界真小,她居然在姜淳渊家的公司上班。
世界又那么大。
她在他家的公司上班近六年,却直到昨天才跟他碰面。
攀舒面无表情看着,显示器没人操作,十几秒后屏幕暗了下去,返照着她和曲云婷的脸,曲云婷的表情陶醉迷离,攀舒愣了一下,抬头看。
曲云婷脸颊浮起浅淡的红晕,杏核眼妩媚多情,攀舒游目四顾,办公室的未婚女同事的情形,跟曲云婷大同小异。
英俊,多金,钻石男人,女人心目中的最佳夫婿人选。
攀舒睑下眉睫,稍停,拉出键盘,输入密码,打开昨天还没完成的一个文案。
姜淳渊在攀舒租屋的门外坐了一整晚。
夜空开始还有几点星星,后来彻底坠入暗黑中,万籁无声,后来,曙色渐现,视野光亮起来,他的心却越来越灰暗,看不见一点光明。
周围民房有早起的,进进出出,好奇地目光打量他,他浑不在意。
夜里温度低,身体被冻住了,脑袋也跟着僵了,没法思考,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小舒过得很不好,小舒居然那么狠心,知道他就在门外呆着,也不肯开门给他进去。
晨曦初现时,屋里传出声响,攀舒起床了,姜淳渊忽然间胆怯心虚,仓皇地落荒而逃。
姜淳渊进办公室,他父亲姜守恒先到了。
“打你那么多电话怎么不接?”
“有事。”姜淳渊淡淡说,没吃早餐,胃部隐隐作疼。
姜守恒端详儿子,脸色暗黑,眼眶微有浮肿,满满的倦态,心头蓦地一沉。
“你又遇到了那个小女孩了?”
姜淳渊捏着眉心的手顿住,半晌,低低地嗯了一声。
姜守恒皱眉,斟酌着说:“你们年龄差太多了,小姑娘娇气,浮躁,不适合你。”
娇气!浮躁!
他情愿攀舒是那样的人。
姜淳渊攥紧手,胃部更疼了。
姜守恒看儿子那神色,分明没有重逢的喜悦,主动转了话题,问道:“怎么那么不给美娜面子?你贺叔叔说,美娜回家后哭了很久。”
盛气凌人逼小舒下跪,还有脸哭!
姜淳渊冷笑,不说话,走到办公桌前忙公事。
桌面上有一份资料,助理事先准备好的中恒高层管理人员的履历。
姜守恒多年来被儿子逼得步步退让,在儿子的婚事上,不想让步。
“贺家跟咱们家门当户对,美娜长得也配得上你。”
“我对心如蛇蝎的女人没兴趣。”姜淳渊口气恶劣。
“美娜怎么心如蛇蝎了?你眼里只有你那个没长大的小心肝,可也别随意污蔑他人。”姜守恒皱眉。
昨晚相亲只不过给双方长辈一个交待,无意交往下去。
贺美娜品性如何跟他无关,而做梦也没想到的攀舒的变化,像急湍的泥石流,把他打得精疲力竭,再也没有力气和父亲争辩。
姜淳渊专注地看资料。
为着一个还没长大的女孩,那么多年出家和尚一般清心寡欲。
姜守恒看着儿子冷冽的神情,悲从中来。
“你以后会后悔的。”
已经后悔了,从昨晚相见到现在,浑浑噩噩,肠子都悔青了。
当年不该离开攀舒的。
离开了,也不应该怕无力自控,从不打听她的情况。
碰头会开得沉闷而压抑。
姜淳渊心不在焉,好几次,在助理的提示下才接话。
与会众人本来就有些担心捉摸不透新boss的心思,看他那样子,人人自危。
按原定计划,高层开碰头会,晚上,全公司聚餐开欢迎会,给姜淳渊立威加近距离与职员接触树立亲民形象,姜淳渊之前答应了,眼下,他只想下班后赶紧去四季春看攀舒,无心应酬。
“通知下去,晚上的聚会取消,各部门领导带我转转看看就行。”
公司四个大部门,行政部,服务部,策划部,制作部,姜淳渊一路恍惚,耳朵里听着部门领导的话,脑子里只有攀舒。
是什么样的生活经历,将攀舒从矜贵的珍珠磨砺成粗糙的瓦砾?
她变了很多,可就算变得再多,也还是他的小舒。
她是他的肋骨,他的血肉,总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却原来,什么都没有变,她仍让他情难自禁。
这一生,只有她会给他带来粉身碎骨肝摧胆裂的痛楚。
巡视过行政部和服务部,走进策划部时,目光无意识扫过各个办公位时,姜淳渊身体一震,心跳慢了半拍。
办公区的职员在假装忙碌,眼神悄悄观察着自己,仅有的那个低着头如常忙碌的人,浓密的留海和黑框眼镜遮住了半边脸,紧抿的嘴唇,尖削的下巴,赫然是攀舒。
“她是中恒的职员……”无意识地,姜淳渊脱口问道。
陆宏咯噔了一下,不明白姜淳渊怎么突然关注起毫不起眼的攀舒来。
难道是听说了谣言?
攀舒的学历始终是她的软肋,中恒这样的大公司,连前台接待员都是名校本科毕业生。
陆宏脑子里飞快转了转,说:“是的,那女孩叫攀舒,公司的老职员了,做事很认真很负责。”
要不要走过去和小舒说几句话?
不知她腿上的烫伤怎么样?
四季春大堂经理跟自己说酒楼里有极好的烫伤药,抹了就不要紧了,可是,没有亲眼看到伤情,总是不放心。
既然在中恒上班,四季春那边的工作能不能辞掉不要干。
姜淳渊皱眉,犹豫不决。
陆宏见他眉头紧蹙,误会了。
中恒发展好,待遇高,离开中恒,要找同等的工作不易。
攀舒做事认真,策划的个案虽算不上十分出色惊艳,也很难得,陆宏略一思索,笑道:“攀舒负责的案例很多,总裁要不要看看?”
姜淳渊点头。
很想知道自己空缺的这六年,攀舒的点点滴滴。
陆宏一个个打开个案,夸攀舒的同时,把曲云婷等人也捎带着夸了夸,以免过于落痕迹。
姜淳渊看着一个个案例,震惊、欣喜,骄傲,有荣与焉。
他的小女孩长大了。
心头海啸翻滚,面上,极度惊讶中,无波无澜。
陆宏介绍了很多,见姜淳渊一言不发,有些忐忑,不自觉地,失了分寸,絮叨起来。
“攀舒虽然只有高中毕业,可是后来她也自考了成人大学,做事又很认真努力,在策划部里,一人可以顶两人使……”
姜淳渊沉浸在攀舒的作品里,许久,在陆宏发出的噪音骚扰下,回神。
“既然是很好的职员,就重点培养,学历什么的,只是一个人的过去,不代表将来。”他笑了笑,攀舒负责的个案太多,一时看不完,对陆宏说:“把她负责的个案拷到u盘给我。”
他不是对攀舒不满,而是……极度关注,陆宏手心瞬间潮了,后背冷汗涔涔。
说些什么似乎早了,杞人忧天,然而,等这个太-子-爷,新任总裁对攀舒出手再来阻拦,就晚了。
“好的,我这就拷,很快,总裁稍等一下。”陆宏拿出u盘,插-进电脑,一面假装无意中八卦道:“攀舒进公司时刚满十八岁,很可怜的小姑娘,第一次看到她,我这个大男人都忍不住想掉泪。”
希望这个出身富贵的公子哥儿还有点儿良知,听说攀舒的凄凉际遇后,收起玩弄之心。
“那时她什么个样?”姜淳渊绷紧身体,按在办公桌上的手不易觉察地微微发抖。
陆宏松了鼠标,拿过手机,打开图库,点出一张照片。
照片是偷拍的,照片里的攀舒头发焦枯泛黄,皮肤黯淡无光,很瘦,衣服松松挂在身上,一双手紧张地抓着衣襟,弓背弯腰,小心翼翼、惊惶而胆怯地看着四周。
姜淳渊被击垮了。
眼前一片昏黑,耳膜嗡嗡作响,有瞬间感官失去所有知觉,接着,千万根钢针齐齐扎下,他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血管似乎曝裂了,又似乎是被冻住凝结了,剧烈的痛楚袭向心脏。
陆宏惊讶地看到,英俊冷漠,看起来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新总裁像被雷电击到,挺直的背脊瞬间垮了,肩膀剧烈颤抖,他刚想说些什么,新总裁手指啰嗦指门外,示意他出去,他走了出去,带上门的瞬间,听到里面砰一声巨震。
拳头击向墙壁的声响,响声中夹杂着撕心裂肺的一声痛嚎。
陆宏扶着门把手,定了定神,看向攀舒的位置。
攀舒几乎是第一时间抬头,朝他看过来。
陆宏定定看了她几秒,移开视线,往办公厅外走去。
攀舒低头继续忙碌,神情安静,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约十分钟后,把电脑锁屏,拿起水杯离开座位。
茶水间在走廊的东头,靠着电梯,西头则是安全梯,人迹罕至。
攀舒出了门左右看了一眼,走廊没人,往西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