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阳光照在雪后初晴的枝头,笼子里的画眉鸟儿吱吱喳喳的叫个不停,沈剑臣收回了手,将喂食的银匙交到一旁丫头的手中:“再过一个时辰,就将鸟儿收回去。”
小丫头柔柔应了声是,福了一福送沈剑臣离开。沈剑臣看了看时辰,这个时候父亲应该已经起了,他大步走向主院。
和外面刚刚经历了朝局震荡惊慌失措的京城气氛截然不同,整个沈家都笼罩在一种轻快的气氛中,恰如沈剑臣此时的心情。目之所及,雕廊立柱,假山花树掩映在雪景下都如同一幅画一般,途经的路上丫头和小厮们见着他都会停下来,恭敬的唤一声二少爷好。沈剑臣微笑着一一点头。
新朝初立,沈家拥护有功,而今他的父亲沈裳已经是二品大员,另赐了候位,他沈剑臣已是沈侯府的二公子了。
沈裳一向早起,此时正在用早膳。他擅养生,早餐不过一碗白粥,几样小菜,十分寡淡。沈剑臣恭谨请了安立于一旁,满是孺慕崇拜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父亲。
少顷,沈姝也来了主院给父亲请安。沈裳约莫问了几句后就打发沈姝去了后院寻她母亲,留下了沈剑臣。
沈剑臣不由得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头,父亲留下他来,必是有事情要交代。
沈裳开门见山:“圣上要重建天机殿。”
沈剑臣安静的聆听着,不轻易发表自己的言论。看了眼表现沉稳的儿子,沈裳点了点头:“先皇为妖人所迷,中了妖法,施了乱政。而今圣上圣明,自然要拨乱反正。天机殿是我大辽肱骨,如何能轻撤?”
他看了眼自己的儿子,“你大哥是长子,按照律法,这候位需得他继承,光扬我沈家门第。臣儿,你的未来本也不应局限于这小小沈家之院,区区侯府之中。你既是安平书院的学生,日后必然要入天机殿。孩子,需得有鸿鹄之志,方能做那人上之人。”
沈剑臣恭敬应下:“是。”
沈裳顿了顿道:“你需得明白,为父从不做那无用之事。为父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你们的未来。”他神色莫名的看着他,“你今年过了年便年满十四,我与你母亲商议,需得替你定下一门婚事。”
沈剑臣道:“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沈裳思忖片刻:“婚姻本是缔结两姓之好,不过某些时候婚姻也是通向最终目的的垫脚石。”他突然抬眼看着他,“为父想要向圣上求娶小郡主为你正妻,你意下如何?”
沈剑臣安静了片刻,仍是毫无波动的应下:“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沈裳满意的点头:“好!男人要成功,就需得学会取舍。你年纪虽小,却沉稳远超常人。女人与男人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他日你身居高位,想要什么样的如花美眷,尽数接回府里就是。所谓正妻,只要给她一个名份一间房子好吃好喝照顾终老,便算尽了你应尽的责任。”
沈剑臣不记得后来父亲还同他说了些什么,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出了主院,站在院落里回廊的桥上。
这个季节湖泊结了冰,灰白色的冰面上坑坑洼洼的,满是积雪风化酥脆后留下的空洞。
他想起那日在枫华山偶遇她,明明当场众人都穿着素色的衣服,她也穿着书院的院服,却不知为何回想起来脑海里她的却是一身火红,也因为她,那片原本灰白的记忆才变得生动有了色彩。
他想起她晃着腰间玄珠不可一世的样子,莫名其妙的就想笑,他真的笑出了声。
听见自己的笑声他停了下来,怅然若失。
沙漠里到了白日十分炎热,烈日明晃晃的挂在天上,肆无忌惮的阳光像利剑一般,照耀得这片沙漠几乎融化。远远看出去视线里所有的景物都像蒙着一层水雾般在颤抖。
脚下的砂砾滚烫,宇文默不得不停下来歇口气。因为缺水他的嘴唇发干发白,炎热的温度下他脖子处的伤口也在不详的疼痛着。他得寻到一处水源,先暂时安顿下来。
他的手腕上紧紧缠着一根符文锁链,血红色符文满布锁链之上,一头顺着他的手腕缠绕一圈直没入他的血肉里,另一头是个项圈,牢牢套在夏满的脖子上。
他用自己的鲜血为源做了这道符文锁链,用自己的血液为锁链提供力量。只要他不死,锁链就无法断开。
夏满满身的血液一夜过去已经干涸结痂,变成红黑色在她身上层层皲裂,加上沾染的沙尘泥土,她看上去就像一只脏兮兮的小兽。她脸上的覆面昨夜入睡前就已经取下,如今被乱发披拂着,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睛血红狠厉。
她并不受这炎热的影响,依然生猛充满活力,虽然符文锁链限制了她的自由,她却时不时的要尝试挣脱一下,用手用力去拔那锁链,或者用牙齿在上面咬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只是这一切都是徒劳,而她又无法杀了禁锢她的这个男人,这让她非常暴躁。
他坐下来歇息的时候,她握着脖子上的锁链离他远远的,在自以为他看不见的角度低头一顿乱抓乱挠,蓦然间脖子上一紧,她被拉到了他身边。她在他面前匍匐着,仰头警惕的看着他。
他用她看不懂的眼神看着她,伸手将她脸上的乱发拂到脑后。她威胁的龇出牙齿表示他要是再碰她她就会咬他。他笑了笑,仍是一下一下耐心的替她梳理着头发。
她想躲,身体却并不排斥这种亲近。于是她狠狠的盯着他安静了下来,任由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她头上轻抚着。
“原以为还能再拖上三年,需要等到你十四岁成年之时,方才面对这血脉的危机。”他缓缓道,明知眼下的她听不懂,“谁知道造化弄人……或许这就是你我避不开的命。”
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好看的眼睛里如今已经看不见白色的眼仁,通体是红宝石一般的血红,唯有中间有一道金色的竖瞳。若多看片刻便觉其深如海,情不自禁便会沉溺其中。
宇文默摇了摇头强制自己清醒,知晓这是她天生的魅惑术,不敢再多看她的眼睛,转头看向西面很远的地方。
在西荒一直一直向西走,最后会走到海边。
西荒西北西南边境,几乎都是绵延不绝的海岸线。
他要带夏满去那里。
嗅到夏满散发出来的气机,沙海里各种妖兽都远远逃开。她是现在这片沙海新晋的王者。他们如今在沙海上步行,反而很安全。
眼下最大的危机反而是缺水。
宇文默休息了片刻,身下的砂砾烫得能煮熟鸡蛋。小满如今血脉转化已经不怕这种温度造成烫伤,他却不敢久坐。何况这种地势久坐即使不烫伤也会导致火毒入体,弄不好会落下病根。他勉力起身,轻轻扯了扯锁链,示意她跟着他走。
她有些不耐有些凶狠的瞪了他一眼,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低沉咆哮声。昨夜她吞吃了怪虫心脏里的精华,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睡觉,通过一场长久的睡眠来吸收转化那些营养,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让自己成长。
可是他却不允许她睡觉。他强迫的拉着她脖子上的锁链,示意她跟上他。不能杀他,没法逃走,她只好怏怏的跟在他身后,一前一后向西走去。
大船上洛洛神情疯狂,冲着阿穆尔狂喊:“我不管!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必须要找到那个妖女!若是不能将她扒皮拆骨,难消我心头之恨!”
阿穆尔不欲与疯狂的洛洛多说,转身出了房间。走廊上阿古达木抚摸着自己的下巴斜靠在船壁上若有所思。
阿穆尔看了他一眼:“达布怎么说?”
阿古达木耸了耸肩:“没法返航。西荒几个大城的补给都靠这条固定的航线。黄岩城还没有去,他不能拿一城人的生命开玩笑。咱们要回去,只能等黄岩的补给完毕后,再调头。”
这种情况阿穆尔也无可奈何,靠傀儡飞不了这么远的距离,何况他们还没有飞行傀儡。能载人的飞兽十分珍贵,他们这次来西荒压根没有带出来一只。看来只有在船上熬着,等它慢悠悠的走完了所有的固定点,再按照既有路线返航。
阿古达木看了眼屋子里:“眼下急也没用。她的胳膊已经没了。如果胳膊还在,咱们还能想些法子给她续上。返航又有什么用?”
阿穆尔道:“总归是要给师父一个交代。”
阿古达木的声音有些冷酷:“咱们何必费这么多的心思?既然撒合辇知道那妖女的身份和她有纠葛,这个交代交给他去就是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仇小师妹迟早都能报。”
阿穆尔看了阿古达木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屋子里传来砰砰的乱响,洛洛心情不好又在乱砸东西。
阿古达木道:“这里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去信告知了师父,至于接下来如何,且看他老人家的安排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