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见城本是人类的城池,规模不算大,只是几个小村落合而为一后的产物。自从这座城将四面通路封上后,已经许久没有人进入人见城内了。于普通人而言,这也许只是统治者一时的心血来潮;但是诸多妖怪却能发现,那座城外已在不知何时悄然布下了一层结界。
久围不去的瘴气飘旋在人见城的上方,此处的天空因而变得无比阴沉。
当莲沼的火车小妖们停在结界前时,结界竟然为它们自动张开了一个缺口。如此,她便得以自由地进入了这座封闭已久的城池。
她的轿舆自团聚着瘴气与乌云的空中掠过。她从半空中向下俯视而去,才发现这座城已然荒废,废墟般的房屋纵横交错、破败倒塌,其间毫无人类生活的迹象。整一座人见城中唯一完好的建筑,大概便是那高筑在山崖上、被绿树所环抱的城堡。
“死气沉沉的,真是可怕呀。”
“妖怪所统治的城池,会有人类才比较奇怪吧?”
几只小妖怪们议论着这座城池。
轿舆在山崖上停下。
中门外的石子小径上,立着一名手持折扇、鬓饰白羽的红眸女子。她见雪旁姬的轿舆终于停下,便拢起扇子,露出了颇为不驯的笑容,说道:“奈落那家伙已经等了许久了,跟我来吧。”
这名女子能在瘴气横行的人见城中自如生活,必然是妖。
莲沼跟在她的身后,问道:“你是奈落的部下么?”
那红眸女子说道:“是啊,我是风之使者,神乐。”
虽然是部下,神乐却直呼她主上的名字,态度也颇为桀骜。
……嗯,见惯了自家听话无比的刀刀们,乍然看到如此不敬主公的部下,还有些新奇。
神乐以扇掩面,带着她行经厢外簀子与东对殿。漆有朱丹的高栏外,幽绿色的植物没有受到瘴气侵扰,花串修长的朱藤花垂落在破风式的屋顶一侧,细碎的若紫色花朵挤在一处。
神乐一面走,一面颇为嫌弃地说道:“见笑了,这个鬼地方满是死尸的臭味。”
莲沼看着她的扇子,不由说道:“石竹与月白色……是夏季所用的扇面颜色。”
神乐一愣,扬起了手中折扇:“这是我的武器。”
莲沼说:“我所在的地方,可是没机会用上赤红扇面的。没有夏天那样的东西。”
神乐的脚步在妻户门外停下了。她用扇顶指一指那扇绘有群山的障子纸门,说道:“在里边。”她将门扇拉开,这位风之使者随即便化为一阵白色的风,消匿于空中。
人见城的城主正靠着格子窗而坐。
他着一袭海波纹群青色水干,内衬一件空色小袖。微卷的黑发以白色发带束起,胸前佩有赤色系带,一副武家子打扮。以他俊美阴柔的长相与华贵精细的衣着,他全然可以假作位高权重的贵族男子,且还是能够成为青海波舞者、出入清凉殿的贵公子。
“人见城主,初次见面。”莲沼向内行了两步,便掏出了那串嵌有四魂碎片的念珠。
“这样未免太过生疏了,阿雪。”奈落望着窗外,口中的话却不太客气。
我雪你个大几把(不是)。
“把我的本……念珠拿来吧。”莲沼将四魂碎片放在了他身侧。
“急着离开吗?”奈落问。
“不然?”她回答。
“还以为难得一见,可以与你坐下来对聊。”奈落摊开手心,三枚念珠便呈到了莲沼的面前。
“有什么可聊的?如何化妆?”她接过念珠,不以为意。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无论如何都要将你引来此处吗?”奈落问。
“不好奇。”
“……”
(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奈落站起身来,立于莲沼的对面。他颀长的影子被屋外射入的月光投在地上,延伸至莲沼的脚下。这位红眸的城主嘴角带笑,慢慢说道:“雪旁殿下,我对你那强大无比的妖力很是向往。……不如与我合为一体吧?”
莲沼:?啥?合为一体?哪种意义上的?
奈落打量着她毫无波澜的面容,说:“不过,如果雪旁姬就此消逝,未免太过可惜。……我给你两个选择吧。与我联手,帮我杀死犬夜叉和那巫女。或者今天,我就在这里收下你那一身妖力。”
莲沼:……
奈落戏有点多,她跟不上。
出演一位逼格很高的女王殿下已经很累了,别人加戏就不要让她加班了。
于是,莲沼不做理会,转身就走。
她的脚步刚走到妻户门前,一道燃烧的蓝色火焰便在门前跳起。颜色诡异的火光将她的面容映得发亮,她蹙着眉,不由自主地用宽大的袖口半掩住了面容。
“你是雪妖,最惧怕的便是火了吧?这是特地从真鹤峡上取来的舞首之火焰,可比寻常烈火灼人多了。”
“有劳了。”莲沼说:“千里迢迢取来火焰,还真是费心。”
“如何?”奈落的声音自她背后传来:“如果你就此消逝,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莲沼的眉头一跳。
她转过身,几步走到奈落面前:“我为什么非得和你联手不可?”
奈落的面容于蓝色的火光中显得阴沉不定。
虽然惹恼了面前的女人,他却不以为意,相反,笑容还颇为愉悦。
“你……”莲沼轻笑一声,用手指勾起他的下巴,十足十一副纨绔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的模样:“是胸大还是腿长,值得我多看你一眼?”
尽管很想保持那副从容的笑脸,奈落悄然一紧的手指却出卖了他。
大概,他从未遇到过眼前这样的状况吧——明明应该是生死相搏的场合,对方却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还以诡异的姿态……展示了自己的轻蔑。
莲沼的手指离开了他白皙的肌肤。她将腰间的佩刀拔出,朝着蓝色的火焰斩去。携有妖力的打刀在空中击出一道银亮的光芒,蓝色的火焰亦随之熄灭。
“所谓三人众死后所吐出的火焰,也不过尔尔。”
留下这句话,她便穿门而出。
本应将她留下的奈落却反常地一动未动,只是静立于原地,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许久后,他抬起手背,擦过了自己的面孔。
离开了满布瘴气的城池,莲沼很满意地捏起了手中的念珠。
戴习惯了这串念珠,一时之间还找不到其他的替代品,果然还是原物好。
一直跟随在她身后的压切长谷部却显得很懊悔,十分自责地说着一些“本不应该让主上亲身前往”之类的话。
让侍奉的主人遇险,这位忠心耿耿的近侍恐怕很是过意不去。
莲沼揉揉眉心,安慰道:“我又没受伤,何必如此紧张。”
长谷部依旧自责不已:“就算没有受伤,那也十分危险。奈落此人欲不利于主上……”
眼看着茶发紫眸的近侍拔刀欲起,一副要回去砍了奈落的架势,莲沼在心底默默叹口气。她伸出双手捧住长谷部的面颊,拖到面前小小地亲了一口。
“好啦,好啦。”她敷衍地说。
虽然只是在面颊上轻轻碰了一下,却足以让长谷部四肢僵硬。他凝着面庞,十分严肃地退后数步,默立不语。
与他相反,莲沼则很是悠然,一脸无谓地玩着手里的念珠。
长谷部沉痛地以手扶额,说:“……主上,请不要这样……”
莲沼问:“你不听从主上的命令吗?”
“那并不一样!”长谷部顷刻间恢复了原来的神色:“如果是主上的命令,我当然会执行。只是这样的……这样的……”
“哪样的?”
“总之,请主上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长谷部容色正经。
“哦。”
莲沼应完,双手一勾他的脖颈,垫着脚又在长谷部的脸上亲了一下。
这一次,面容冷静的近侍彻底地僵住了,头顶有可怕的细细烟气弯曲着冒了出来。
莲沼松开手,淡定地朝着轿舆走去。
偶尔逗一下这位严肃禁欲的侍从,倒是挺有趣的。
她走了没几步,忽而觉得一阵头疼。
奇怪的声音突兀地进入了她的耳中,像是隔着海波,遥遥地响了起来。
“稻松殿,身入法门,也可入朝为官,为何非要远赴西海不可……”
“武士历四朝而起,身为长子,你怎可于这合战的关键一刻出家为僧?”
她只觉得头疼欲裂。
伴随着头疼的,则是压不住的恼怒。
这个被称作稻松殿的大和尚不是属于贝露丹迪的幻觉吗?
为什么现在身为雪旁姬的她还会看见这个奇怪的大秃瓢?!
她捏紧手中的念珠,这几枚念珠似乎有着奇特的力量,可以暂缓她的头疼。长谷部发现了她的异常,几步追了上来,急匆匆地询问道:“主上,可是身有不适?”
莲沼喃喃说道:“长谷部,我觉得我好像是个光头大和尚。”
长谷部:……
“主上!主上你怎么了!怎么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
长谷部:内心有点急,还有点生气.jpeg
从前主上还只是觉得自己胸不够大,总是默默忧愁着自己的胸围。如今主上似乎想对自己的头发下手——莫非是念经念多了,以为自己真的是个光头法师?!
长谷部一脸视死如归:“主上,如果是在为我的行为而生气的话,请千万不要如此……我存在的意义即侍奉主上,只要是主命……主上……请随意……千万不要对自己的头发动手……”
“长谷部在想什么?”莲沼一下子直起了身体:“谁特么要对自己的头发下手了?”
顿了一会儿,她语气微妙地说道:“啊,长谷部又在想那些事情了,果然很色。”
长谷部:……
希望主上能够少一些套路,多一些头发(误)。
莲沼在内心暗笑之时,天空中忽而掠过一枚白色的羽毛。身着浴衣、手持折扇的女人,正蹲在白羽之上。她于天空中突然发声,喊道:“雪旁姬。”
“啊。”莲沼抬起头:“是神乐啊。你的主人又想做什么了吗?”
神乐从羽毛上跃下,落在了莲沼的面前。她用扇柄抵着面颊,露出了轻肆的笑容,口中说:“我不是很听奈落的命令,所以这一次,是我有事找你。”
长谷部挡在了莲沼的面前,面色冷凝了下来:“你的口气未免太过妄自尊大了。你以为,身为奈落部下的你,还能够轻易靠近主上么?”
看着长谷部的戒备之姿,神乐却笑出了声。她一展扇面,说道:“你的部下还挺帅的嘛。”
莲沼:“我也觉得,他身材也不错。”
被前后两个女人夹击揶揄,长谷部一时又僵住了。
神乐眉头一紧,暗红色的眼眸半阖起:“说正事吧。你对四魂之玉有兴趣吗?如果能够把奈落解决掉,这件人人求而不得的宝物便属于你了。以你的力量,杀死奈落应该绰绰有余吧?”
神乐的话并不使莲沼感到意外。
神乐对奈落的态度并不恭敬,相反,还有着不少锐刺与反骨。想必她并不是诚心侍奉于自己的主人,而是迫不得已、受制于人。
“怎么,你的主人对你不好吗?”莲沼问。
“那家伙可惹人厌了。”神乐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虽然我很乐意给奈落添堵,但是我对四魂之玉没有任何兴趣,而且我也很懒。因此,爱莫能助。”莲沼说:“你找错人了。”
“对四魂之玉毫无兴趣?”神乐微惊,半信半疑地放下了扇子:“犬夜叉和奈落可是想法设法都要得到这个东西,你竟然毫无兴趣吗……?”
“没兴趣。”她说完,忽然又想到什么,于是便追加一句:“不过,我很乐意为奈落添堵。因此,我便提点你一句……西国犬妖之王的长子,也有足以杀死你主人的妖力。而且,他们两人此前还有不小的过节。”
奈落曾经用四魂之玉的碎片戏耍过杀生丸,两人结下了私仇,这件事很容易便能打听到。
说着,莲沼便翻开了藏在袖中的宝镜照万华。
镜面上泛开如水波澜,映照出杀生丸的面容来。不巧的是,这位清冷高贵的银发青年,正凝眸垂首,静静地望着睡在自己身侧那人类女孩的恬静睡颜。向来冷然孤寂的面孔上,竟然可以瞧出一分被称作温柔的神色来。
“嘶。”因为窥见了诡异的场景,莲沼有些尴尬地撇过头去。
“呃。”神乐也有些尴尬地侧过了头:“还,还挺帅的……”
“啊,是挺帅的……”莲沼回答。
她本以为杀生丸只是一时兴起才将这个人类小姑娘带在了身旁,没料到铃竟然一路跟着他四处旅行,这多少令她有些愕然。
杀生丸对人类的态度可是极为冷酷的,这一点从他对待半妖弟弟的态度上便可看出——他动不动便要“抹杀”弟弟的存在。这样一个厌恶人类的大妖,竟然能和铃和平共处,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这,这家伙不是你的婚约者吗。”神乐凑近了镜子,说道:“……你干脆换个婚约对象吧,奈落虽然满身都是尸体味,但那身人见城主的皮囊还是不错的。”
莲沼:?
神乐你?卖起主人不手软,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