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林家养子 !贾琏才跨进院子就敏锐的察觉到院内的气氛不同寻常,平日里最爱坐在长廊下闲磕牙的小丫头子们都安安静静的,连檐下挂着的画眉、鹦哥都乖巧的很,像是也发现了屋里女主人的不快。
贾琏快走两步,一进内室,就见平儿端着一只绘山水纹的白瓷茶盏,咬着下唇站在榻边。榻上一身碧色底镂花古香缎圆领斜襟纱衣的可不正是他的妻子王熙凤么?贾琏含笑走过去,轻轻地推了王熙凤一把,却见她动也不动。心里正奇怪时,平儿却在一旁低低道:“二爷快劝劝奶奶罢,这都小半日了,从老太太那里回来吃也不肯,喝也不愿的,可怎么使得。”
王熙凤转过身来,眼圈儿早已经红了,见贾琏满目惊疑,身上连官服都还没换就来看自己。想到这儿,心里更是委屈大盛,只哭着喊了一声:“二爷!”
贾琏甚少见到王熙凤有这样柔弱的时候,见惯了她铁娘子一般刚强,此刻见她眼圈儿微红,双眸含着盈盈水意,心里也是一动。忙伸手揽住她,低低劝慰了几声。旁边的平儿见状,十分乖觉,把手中的茶盏轻轻的放在小几上,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将一室宁静留给这对夫妻。
王熙凤耳边听着贾琏的温声软语,心里想到今日王夫人和薛姨妈一唱一和的话,心中气愤难言,只恨恨道:“我从前只以为姑妈是个好的,后来因着……我方察觉,她是个最自私自利不过的人。如今,我是真真儿的死心了。”
贾琏听她语气又悲又怒,心中怜意大盛,搂着她的力道也加大了几分。开口追问了几句,却见王熙凤只是摇头,心中亦知她自有法子,便安慰了几句,才冷笑道:“咱们家多的是满肚子鬼主意的人,哪一日不算计,怕是浑身都不舒服呢。”
王熙凤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却又很快掩住,只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珠,笑容满面道:“二爷倒是个明白人,家中诸事只交给我来烦心,二爷一心办好林姑父嘱咐的差事就尽够了。”
贾琏点了点头,深觉有理。他如今就在吏部当差,林如海早在年前就升了吏部尚书,在公务上对他也多有照料。更不必说林泽虽不在六部当差,却是在翰林院中,十分清贵。每每看见自己,却并不因着贾林二府的龃龉生出什么嫌隙,依然是满面笑容的样子。
想到今儿个瞧见林泽时,林泽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贾琏深觉很有必要说与凤姐听听,便清了清嗓子道:“你在家操劳已久,我虽在外谋事,却也十分体谅你的辛劳。有些话,不必我说,想来你也看得分明。咱们府上,老太太是一言堂,但凡有个和她意见相左的,只怕要吃挂落。何况,老爷和二老爷这两年来越发的看不对眼,你如今既是大房的媳妇儿,却也是二房的内侄女,别的话我说了只怕要生嫌隙,未免你以为我有意挑拨,故而不说罢了。”
王熙凤一听,再没有不明白的,连忙道:“二爷说的哪里话,我既已经嫁给了你,还分什么彼此呢?自古以来,哪家不是夫荣妻贵的,难道我还待要附着二房生活不成?二爷只不知道,这两年来你在外头有了能耐,我在家里也是挺直了腰杆子的。莫说老爷、太太,就是荀哥儿也时常同我说二爷的辛苦和好呢。”
这一句话提到宝贝儿子,贾琏脸上立时便笑开了颜,却笑道:“荀哥儿有你这样的娘亲,我很放心。如今太太也不糊涂了,老爷也肯收敛着,那些个不上台面的姨娘被老爷打发出去不知有多少。偏老太太那里还对老爷看不上眼,咱们只管关起门来过日子,很不必把那些事儿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素来刚强,一贯是不肯在人前服软认输的。只是也要知道,太刚强了反而易折。老太太既念着二房的好,便让她念去,与咱们有什么相干。你我好好的,待到将来袭了爵,岂不比二房的强得多了?”
王熙凤细细地将这话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遍,总算领悟过来,便真心实意地绽开一抹妩媚的笑意来。“二爷说的是,是我糊涂了。”二房再怎么得老太太的青眼,那也是个二房,袭爵承家都没有他们的份儿。如今他们心心念念地是继承这荣国府,卯足了劲要给大房下绊子呢。自己若当真为了王夫人和薛姨妈的几句挤兑就动了气,到时候闹将出来,岂不是要二房得意,大房难堪么!
想到这里,王熙凤又是庆幸又是后怕。一方面想着幸而贾琏回来,好生地劝慰了自己一番,这些话说得十分在理,总算没做出什么错事来。可另一方面却也觉得,王夫人之心着实狠毒,竟然连自己的侄女也能算计,自己也很该回敬些什么才好。
贾琏和王熙凤又说了几句话,就听外头平儿隔着毡帘道:“二爷、奶奶,荀哥儿来了。”
贾琏心里挂念儿子的很,一听忙说:“快领进来。”王熙凤也忙把身上的衣裳整理整理,抬头就见平儿手里牵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哥儿进来,只见他眉清目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黑白分明,见贾琏和王熙凤坐在榻上,便奶声奶气地过来行礼,嘴角边不由地露出一只梨涡来,端的是聪明可爱极了。
贾琏笑着抱过贾荀,拿起一旁放着的芸豆卷喂了他几口,又问了他今日在家有没有顽皮,有没有淘气。又说起他今儿个都做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贾荀一一回答了,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对父亲的孺慕之情,父子二人一问一答,倒是满室温馨。
王熙凤笑着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才由平儿扶着,坐在镜前梳理云鬓。透过镜子,王熙凤瞧着平儿低眉顺目的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侧身握住平儿的手道:“委屈你了。”
平儿微微一惊,见王熙凤眼中的歉然毫不掩饰,忙低下头喏喏道:“奶奶快别折煞了我。”
“你是个好的,只是委屈了这些年。我平日里哪一桩大事小事不是你帮着料理,你又生得这个模样,出去做个正头夫人也使得。原是我们耽误了你!”
平儿听这话说得极真心,又瞧着王熙凤眼中满是歉意,毫不作伪,便知这是王熙凤的真心话了。她微微地咬了咬唇,温声道:“奶奶快别这么说,我是奶奶的陪嫁丫鬟,奶奶做什么我都该帮着奶奶。奶奶这话一说,反倒要我不知道如何自处了。”当初陪着王熙凤嫁过来的一共有四个丫鬟,只是另外三个,不是被发卖了,便是配了小厮,没有哪个像她这样得重用的。
平儿并不笨,那三个被打发出去的丫头,无一不是心大的。只有她,样样儿事事儿的都以王熙凤为先。凤姐叫往东,她绝不往西,凤姐管家时私下里做的大小事情,她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最重要的,是平儿对自己的身份认识很清醒。贾琏虽是她的主子,她也算是过了明路的,可她从不肯要贾琏私下里占了一丝儿半点的便宜去。
这也是凤姐看重她的最大缘由了。
凤姐微微叹了叹气,贾琏已经从内室出来,一手牵着荀哥儿,一边笑着说:“瞧你们主仆二人,也不知说什么悄悄话呢。什么事儿值当背着我呢?”说着,见凤姐云鬓松散,眼圈儿微红,另有一番柔弱美人的模样,心头一动,伸手捞起妆奁里的一只金镶玉彩蝶翅步摇,轻轻地插在了凤姐的发间。“这样才好看。”
凤姐脸上一红,作势要打他,又见儿子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在自己和贾琏身上来回观望,顿时收回了动作,只侧了身子微微羞恼道:“二爷欺负人。”说罢,又牵住平儿的手说:“这样的美人儿在身边,你偏不夸她,还来欺负我,等哪一日你的小美人恼了你,看你怎么哄得回来。”
贾琏见她话语间全然没有醋意,心里微微吃惊,又见平儿妆容素雅,心里也十分喜爱,只笑道:“平儿自然也极好,皆因她是你的丫头,你亲自调.教的,我再没有不喜欢的道理了。”
王熙凤掩唇笑道:“这话可是你说的,今儿个便要平儿服侍你罢。”
平儿早羞红了一张脸,闻得这话,跺了一跺脚就跑了出去。剩下王熙凤和贾琏对视一眼,都笑出声来。
“她是个好的,二爷可得好好待她。别因着身份拘着,我只怕委屈了她。”
良久,王熙凤搂着贾荀,轻轻地说了这样一句。贾琏点了点头,低低的应了一声,眼中流露出几分怜爱之色。
当晚,大房这里风平浪静,也不见王熙凤吵闹出这事儿来。贾琏更是心平气和,晚上宿在平儿房里,一应服侍十分妥帖细致,无需再表。
倒是王夫人院中,丫鬟仆妇值夜的坐在廊下窃窃私语,屋内只有王夫人和薛姨妈坐在软塌上说话。烛光掩映下,薛姨妈虽年过四十,却容貌依稀有几分年轻时的娇柔。反观王夫人,如今已经五十岁的人,鬓发微白,脸上已经露出几分迟暮的疲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