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新秩序 !天复二年正月二十五日下午,阴沉沉的天空开始向石城飘洒雪花。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来,将整个天地笼罩在白茫茫之中,转眼就将大地铺裹上一层莹白的雪毯。
白茫茫的天空下,是凌乱破碎的战场,义儿军早已溃不成形,无数军士抛下兵刃和盔甲,不辨东西南北的四处狂奔。
一队队败兵卷向义儿军中军本阵,口中大叫着“败了!败了!”,将中军冲散,继而卷起更多的溃兵,穿过一面面将旗,继续茫然逃窜。
刘守光拔剑将跑过身边的几名败军砍翻在地,口中狂喝:“不许逃!不许逃!都给老子杀回去!”但他的声嘶力竭却没有起到丝毫作用,脑子灵光一些的改变方向,绕开刘守光继续奔逃,不开眼的则从他身边穿过,视刘守光手中的宝剑如无物。
周围护卫中军的横班都亲卫个个脸色惨然,焦急的望向刘守光,只希望这位大帅能够发出撤退的军令,好逃过一劫。刘守光却丝毫没有下令的意思,仍旧提剑追赶身边窜过的败兵。
刘知温惶然不已,上前拽住刘守光,喊道:“大帅,撤吧!局势无法挽回,咱们回幽州再说,到了幽州,还有数千军士,还有满城百姓,咱们还可力图振作!不要在此停留了,营州军快杀到了!”
刘守光奋力挣开刘知温的拉扯,血红的双眼瞪着刘知温狂呼:“不许跑,谁敢临阵后撤,老子就砍了谁!”
刘知温气急,扭脸就向一旁的战马大步迈去,边走边向统领横班亲卫的胡令珪道:“胡将军,将大帅绑上马,集合横班军士,随某家......”话没说完,背心一凉,胸前剧痛传来。他脚步停滞,低头看了看,却见一抹剑刃自胸口处穿了出来,刃头上滴着的鲜血转眼间落在地上,将雪地化为殷红的血泥。
刘知温想要转身,却浑身无力,怎么也转不过去,眼前的天地霎时一暗,双膝瘫软,尸身仆于地上。
刘守光将宝剑从刘知温身上奋力拔出,咬牙切齿冲地上的尸首道:“赵敬背叛本帅,赵霸背叛本帅,张景韶背叛本帅,连你也想背叛本帅,你们去死,都去死!”
见到这一幕,周围的横班亲卫们心惊胆战,不由自主向后退开,全都在想:大帅疯了!大帅疯了!
狂嚎片刻,刘守光扭头瞪视呆傻在一旁的胡令珪,恶狠狠道:“胡令珪,你是不是也想跑?”
胡令珪头皮发炸,望着凶狠的刘守光,忍不住后退两步,连连摆手:“大帅勿疑,末将不敢!末将不敢!”
刘守光叫道:“速速集合横班各都,随本帅冲阵!”他转身持剑斜指西北方混乱的战场:“姓周的就在那边,只要随本帅冲过去,拿下周知裕,就可反败为胜!胡令珪......”
下面的几个字没有从口中说出来,杂乱的吐气声顺着咽喉直接冲出体外。刘守光头颅飞起,在空中旋转了数圈,然后重重砸在雪地上,溅起一蓬雪花。
胡令珪举刀高呼:“元凶授首,横班众军士,随某向营州都督归降!”随着胡令珪的呼喊,一杆杆义儿军将旗被直接砍断,数百名横班军士抛下兵刃,面朝营州军攻杀而来的方向跪了下去。
过不多时,一队队营州军士兵终于杀进了土崩瓦解的义儿军中军本阵,他们毫不停留的越过跪伏请降的义儿军士兵,继续追击那些还在逃窜的败兵。
十几名教化司的军官们则留了下来,他们将降兵粗粗整队后,带向石城外的那座城下营待命,满地的旗帜、兵刃和甲胄则由依次出城的民夫收集,装上大车予以回收。
说一千道一万,这是卢龙体系内的一场内斗。营州军崛起于原平州系,最早来源于健卒营酉都北撤的二十四人,其中十八人跟随李诚中到榆关戍边,这些人如今都是营州军高层人员,如张兴重、姜苗、周小郎、孟徐兴、焦成桥、王义簿等等,都出自卢龙各州;再说底层官兵,虽说大量兵员征召自关外营州,但仍然有不少是关内青壮、游侠儿等身份,他们当年出关投效营州,成为了营州军的重要组成部分。
所以,此刻在石城交战的双方,很多都有亲朋好友、乡党故旧在对面,虽说各拥主帅争夺权位,但真要到了面对面厮杀的时候,却都不会真的去下什么狠手。
这种心态也是藩镇内部存在的普遍心态,兵变内斗的时候,真正放开手厮杀的只有主帅豢养的亲卫,普通士兵们大多是随大流、看风向,因为无论输赢,跟他们其实关系都不大,不管谁最终获胜,当兵的一样吃粮应差,甚至连军旗都不用换,不管怎么打,最后不一样要打卢龙军的旗号不是?
因此,在藩镇内斗之中,往往死伤并不严重,包括之前的大安山之变,失败的刘仁恭一方,无论是衙内军也好、后军也罢,或是山后子弟、银葫芦都、盐池兵等等,绝大多数都在形势不妙的情况下抛下兵刃请降,真正拼死厮杀的只有那些大将和大将们身边亲卫而已。
而此刻,刘守光在战场上的疯狂杀戮,终于令他身边最后一支忠心的横班亲卫也临阵倒戈了。
义儿军战兵万人,真正死于战阵之上的不过寥寥百余,数千名士兵当场请降。大部分义儿军远远跑到了战场外围,等战局平定之后,便又绕了回来,纷纷向获胜的营州军请降。说到底,他们还要当兵吃粮,既然刘守光战败身死了,他们不投营州军,又能去哪里呢?
眼见战局已定,李诚中亲自出城迎接周知裕。
“周”字将旗下,周知裕更显沧桑。
“指挥,你老人家......白发多了......”李诚中仍旧以当年健卒营指挥的军职称呼周知裕,以示自己并不忘本,而周知裕额头鬓角忽然冒出来的大片白发,则让李诚中鼻头微酸。
“唔,某在幽州大牢里长的,恍惚白发生啊,呵呵......自成,一别经年,你如今......出息了!”周知裕感慨的望向这个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年轻都督,不由生出时光倥偬之感。
李诚中拉着身边诸将一一介绍。
“指挥,这是老张,现在身居营州都督府都虞候使之职,为昭武校尉。”
“嗯,如今也是六品官了,好啊。”
“指挥,这是苗子,当年跟某一个伙的,现在是都教化使,负责军中军法、宣教,也是昭武校尉。”
“唔,姜苗,某记得你,军法干系重大,你身居要津,要好好辅佐自成。”周知裕是知道营州军军制中那些不同之处的,实际上当年擅改军制的时候,也是周知裕一力为营州遮掩。
“指挥,老周——就是周砍刀那浑小子,这会儿在平州,和张刺史一道护卫地方,下面还有两场仗要打,他现在还过不来。等战事平息后,让他来拜见指挥。”
“无妨,战事要紧,拜见某作甚?呵呵,某已不是诸位的将主了......”
“指挥说哪里话来,某等都是指挥提携起来的,无论什么时候,营州军都是指挥的营州军,弟兄们仍然是指挥手下的弟兄。”
“自成,不是某谦让,这些年连番大战,某也对自家根底了然于胸了。某或许是个合格的指挥,要为大军筹措粮草也或能胜任,但战阵征伐,却实非某之干才。自贝州领兵时起,某就不曾率兵打过一场胜仗,贝州、魏州、沧州、范阳,某一直在败,嘿嘿,说出来都愧煞得慌......某的所有胜绩,说起来还都是得自成之功......今日一战,自成必然问鼎幽燕,若是自成看得起某,某便为自成再多操持操持,助自成一臂之力,然后某就要退居园下,做个富家翁了。”
“指挥正当壮年,何来退居一说?某意拥指挥为留后......”
“自成且住!此话不可再说!”周知裕猛然喝道:“那么多弟兄为自成抛头颅洒热血,事成之日却被某窃据其功,自成要令诸多弟兄如何自处?自成欲置某家于何地?”
李诚中一呆,喃喃不知该说什么。拥立周知裕为留后,实属他过不去的心里那道坎,周知裕待他极厚,李诚中始终觉得无法回报。但其实他自己也明白,此时形势不同,手下弟兄们也不乐意,如果执意孤行,很可能发生严重后果。但,越过周知裕而自家上位,他又是在过意不去。
周知裕厉声止住李诚中的念头,见他仍旧犹豫,于是婉言道:“自成,不要想那么多,你为幽州之主,此乃大势所趋,谁也无法阻止。卢龙颓势已久,只有你能令其振作,若是真让某去干这个差事,某必然干不来的。就如此吧,不要再说了,否则某便携家眷离开幽州!”
“指挥......”
“自成,不说此事了,某累了,自成且与某一个歇息之处,某要好好睡上一觉。还有很多军务要处理,自成就不要陪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