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1)

有风南来 !寒意像是从心底漫延开来,不一会便流经全身的经脉,生生挤走暗藏在心里最后的一丝暖意。

季逸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暴风狂雨,也不是没有见过如此的怒浪滔天,但不知为什么,望着远处的海浪翻涌澎湃,这一次,他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

季逸回了房间,将湿透的衣服扔进洗手间的洗衣桶里,然后打开热水,冲掉了一身冰冷。

冲完澡出了浴室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他走到阳台的玻璃墙处,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都还是能隐约听见海风狂虐的怒吼。

心里的那一丝不安悄然扩大,他下意识的往旁边房间的阳台看去,阳台上空无一人,连躺椅都被折叠收好,靠在一旁的墙上。

雨水打在玻璃墙上噼啪作响,季逸脑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然后整个身子都随之一震,他扯下搭在一旁沙发靠背上的外套,然后疾步跑出了房间。

他想起来,从回到别墅到现在,还从没见过她的身影。

他想起来,刚才回到房间打开门的时候,隔壁安静的没有一点响声。

他想起来,昨天她说过,今天还要出去画画。

他终于知道心里那隐约的不安与忐忑是什么,是她。

他没有见到她,这样的风雨侵袭,她却不在这幢房子里。

他跑到房东所居住的房间外,房门是开着的,他象征性的敲了两下,然后霍然将门推开。

房东先生与太太一脸疑惑的看过来,他焦急的开口,声音中竟带了一丝连自己也想不到的颤抖:“我隔壁住的那个女孩呢?她去哪了?!”

房东太太愣了几秒钟,瞬间捂着嘴惊呼出声。

季逸与海边搜救队的成员乘着搜救艇,在海浪翻涌的海面之上摇曳摆动。

搜救队的成员手中的探照灯射出一道道惨白的光束,照在漆黑的海面上,是瘆人的冰冷惨淡。

季逸穿着救生衣坐在搜救艇一角,嘴角紧绷,沉静的俊脸像是一块寒冰,低沉的没有一点表情。

他手中紧紧握着另一件救生衣,因为力度过大,救生衣尼龙面料的衣角都被他攥的紧皱,他骨节泛着青白色,看上去像是极力压制着情绪。

这件救生衣是给她的,可是他现在不知道她在哪,甚至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穿上。

他自己很清楚,他是恐惧的,这恐惧的情绪太浓太烈,眼看就要将他湮没。

她此时一定也很害怕吧?怕一个人,怕黑,怕着随风卷起的滔天巨浪。

搜救队的一名成员见他脸色实在是难看,忍不住开口安慰:“别担心,我们可能很快就与奇迹相遇了。”

他苦笑,所谓的奇迹,不过是绝望之中那微弱渺茫的希望罢了。

但是,哪怕是再微弱的一丝希翼,他都不能放弃,他要找到她,所以,就一定不能放弃。

不能放弃,要坚持!南风双手紧紧抓住礁石边缘凸起的石块,在心里默默跟自己说,你不能放弃,要忍耐,要等待,或许,下一秒,就会有人找到你。

或许,下一秒,他就会出现了。

一切发生的太急太快,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却让她亲身体验到了什么叫做沧海桑田。

她画起画来素来心无旁骛,等到她迟钝的发现平静的海面出现异常的时候,想回头,已经是不能了。

海风骤然变得汹涌,海浪一袭高过一袭,从不远处的海平线翻涌而来,不一会就到了眼前。

这片礁石小岛在一个小时前已经被海水湮没一半,本来不远处的沙滩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不断高涨的海潮向着来时的方向涌去。

风雨交织,她很快被淋透,但最要命的还不是狂风暴雨,是离她越来越远的岸边,和周遭越涨越高的冰冷海水。

融入它才能感知它,此时她清晰的感知到了,这是它发出的死亡般的讯息。

画板和画具已经不知道逐浪飘到了哪里,海水漫过腰际时,她迅速做出反应,死死抓住了礁石上的一块突兀的石块。

她其实是会游泳的,但是这样的滔天巨浪之中,若是没有救生衣,没有相应的救护措施,贸然扎进水里游向岸边,根本与找死无异。

她只能尽量保存体力,一遍想着逃生的对策,一遍等待救援。

可是,谁会来救她呢?

异国他乡,孑然一人,此时才陌生的可怕。

唯有他。

可是,她却不敢奢望。

冰冷的海水迅速上涨,她再也顾不得其他,也顾不上多做思考,眼下只能高声呼喊:“help、help!”

海风嘶吼,淹没了天地间一切声音。

可他却猛然听到了一丝异样的呼喊,很模糊,很缥缈,可季逸却在那一瞬间看到了希望的火光。

那声音是她,一定是她!

他猛地从救援艇上站起来,手里的探照灯向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照去。

一丝微弱的光亮在远处忽明忽暗,南风心中腾地升起一团火来,她提高了声调,声嘶力竭的冲着那微光呼唤:“help、help!”

季逸突然沉声喝道:“快!左前方三十度,五百米海域范围之内!”

搜救艇在巨浪之中打了个弯,然后向着那片狰狞的海域急速前进。

亮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惨白的光束遥遥打在脸上,南风根本睁不开眼睛。

她双手已经快要失去力气,整个人更像是漂浮在海上的一片枯叶,随风打转,随浪起伏。

但就是这时,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不似以往的低沉悦耳,反而是颤抖的焦急,他在不远处的救生艇上向他疾呼,声音都被海风吹得破碎:“南风,是不是你!”

她秉足了全部的力气,用尽所有苦苦的支撑,才能叫出他的名字:“季逸!”

搜救艇原来越近,探照灯的光亮也越来越刺眼,南风微微闭起眼睛,眼底一片酸涩,生怕自己被这强烈的光束晃得流泪。

风雨飘摇的海面上,怒浪滔天的世界里,他来了。

他找到了她。

搜救艇却在不远处的海面上逡巡徘徊,迟迟没有靠近,搜救成员向季逸解释说,这里是一片礁石小岛,现在已经完全湮没在海水之下,他们无法贸然向前开进,如果触上隐没在水中的暗礁,后果不堪设想。

季逸手中还紧紧攥着给她准备的救生衣,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犹豫一下,突然一个箭步,就从搜救艇上扑入海水之中。

海水是刺骨的冷,他紧咬牙关,在海浪之中奋力向她游去,越来越近,心里也越来越热。

终于,他伸手抓住了她攀附的礁石,然后在刺骨的海水中,握住了她抓着石块的手。

他只说:“别怕,我来了。”

雨水不断打在脸上,但就这一句,南风眼角忽然湿润。

季逸一只手死死抓住石缝,另一手艰难费力的将救生衣穿在她的身上,终于扣上了保险扣,他一把将她的身子拉过来,揽在臂弯处,气喘吁吁的问:“还有力气吗?”

南风此时哆嗦着青白的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点点头。

她虽然肯定的回应,但是季逸心知肚明,她已经在风浪中苦撑了这么久,估计早已精疲力尽。

又是一袭巨浪涌过,他调整了一下两人的角度,镇定的对她说:“别怕,现在慢慢放开手,稳住呼吸,跟着我向前面游,我一定带你回去。”

他的声音此时如带了蛊惑,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人想无限的信赖与托付,南风咬牙,慢慢松开了抓紧礁石的手指。

海浪中,季逸一手环住南风的肩膀,一手奋力的向搜救艇方向游去。

她虽然轻,但是这样的狂风暴雨里,哪怕是穿着救生衣,一个人的精力与体力想要支撑两个人的重量,也是难如登天的事情。

海水不断呛入口鼻,苦涩的海水中,南风能感受到他的执着与艰难,他几乎是用尽了身体里全部的力量,在带着她向前方游动,这样的孤注一掷,这样的拼死相持,她不能允许自己成为风浪里,压垮他的那根最后的稻草。

南风想稍稍挣开他的臂弯,可他却将她环的更紧。

他说:“相信我。”

南风的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印象中,她已经有多年没有这样想要放肆流泪的冲动了:“你放开我,我自己游过去。这样下去,咱们谁都到不了搜救艇旁边。”声音已是黯哑发颤。

季逸没有回答,没有放开她,甚至没有偏头看他一眼,他只是紧锁着眉宇,眼神笔直的望着前方的光亮。

“季逸!”她控制着声音,生怕自己真的会哭出来:“你放手吧好不好,我穿了救生衣,不会沉下去,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她的确穿了救生衣,的确不会沉下去,可是汹涌的海浪会将她席卷其中,会将她冲流到他再也触及不到的方向。

他不能放手,不能再让她独自一人,如海上的浮萍一般,飘荡无踪。

终于,这样艰难,几乎将一生的力气全部耗尽,他终于带着她,离开了那片暗礁水域,游到了搜救艇附近。

搜救队员跳入水中,奋力将他们二人拖拽到艇上。

南风的思维已经混乱,只能下意识的手里攥紧季逸的衣袖,攥的那样牢,那样死,就像刚刚在海水中一样,大脑已经不能思考,只知道,要在他身边。

季逸将她牢牢抱在怀中,两个人蜷缩在一角,相拥着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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