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香 !“嫂子,你别说她不会记仇,她是不敢记仇啊”孙快手放下水杯,语重心长地看着穆婉秋,“阿秋,别怪你叔说话难听,咱们手艺人低贱啊”
可不是,姚谨,姚武,钱箔,林嫂,就连卑微如刘师傅,也不是穆婉秋能惹得起的,她记了仇,又能怎样?
锁子娘神色一黯,叹息着摇摇头。
“不是……”沉寂中,穆婉秋突然开口,锁子娘和孙快手都吃了一惊,四目齐齐转向她,“孙师傅不要那么看轻自己,我们靠手艺吃饭,绝不比别人低贱”抿了抿唇,“……至少没有卑躬屈膝地去伺候谁”
不似前一世,她的喜怒哀乐,全凭他掌握。
“阿秋……”锁子娘惊叫了一声。
“……阿秋有什么打算?”同是手艺人,孙快手最爱听这话,他由衷地钦佩这小姑娘的骨气。
“我……”迷茫的心一瞬间找到了方向,穆婉秋深吸了口气,“……我打算回广灵县自己开作坊。”暗暗咬了咬牙,既然选择了调香这条路,无论多苦,她一定要坚强地走下去。
想起重生以来的种种艰辛,一瞬间,穆婉秋又重新振作起来。
“阿秋……”锁子娘猛吓了一跳,“你哪来的银子啊?”又道,“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
“婶儿,我想好了……”穆婉秋开口说道,“没有银子,我就先租一间屋子,买个挤条桶就好,每次只出三五百支香,专赶各地的集上卖……”扳着指头算,“三五百支香的料也就二三两银子,往低了说也能卖三四两,赚的钱再用来买香料,再做、再卖……”自信地看着锁子娘,“这样一点一点的滚雪球似的,等银子多了,再添置别的……”抿了抿唇,“总有一天,我会做的比林记还要大……”又补了句,“……制香不是只有在朔阳才能赚钱”
广灵县穷,可穷也有穷的好处,就是那里的房租物质都便宜。
“这……”锁子娘满脸担忧,“……这能行吗不跳字。
“……行”孙快手一拍大腿,“有什么不行?我看就行”
“孙师傅,阿秋本来就命苦,你可别……”
你可别再让她折腾了。
想起穆婉秋眼前的困境,话在锁子娘舌边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嫂子,你就别替她担心了。”孙快手朝锁子娘摆摆手,“我看阿秋就比咱们这些人都坚强,有个韧劲,人又心细手巧的,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儿,就一定能成,你没见她才用了一年功夫就学会了调香?”见锁子娘点头,又道,“常言道,哪里的黄土不埋人?阿秋说的对,这满大周不是就朔阳这块地儿能养活调香师,她有手艺到哪儿都饿不死……”转向穆婉秋,“阿秋别怕,大叔支持你”叹息一声,“大叔老了,年轻时要是有你这股刚劲、韧劲,现在怕是几个香料行都做起来喽”
“……能行吗不跳字。孙快手为人一向稳重,他态度这么肯定,锁子娘的心也放下了几分。
“……行,一定行”穆婉秋和孙快手异口同声说道。
锁子娘扑哧笑出来,“不愧都是大师傅,想事儿的路子竟也一模一样的……”
见锁子娘没再反对,穆婉秋异常开心,也吃吃地笑起来。
“……瞧我这记性”想起什么,孙快手一拍脑袋,“说了半天的话,竟把正事儿给忘了……”伸手往怀里掏去,“我今儿是奉了东家的差遣,来给你送工钱的。”
工钱?
穆婉秋眼睛闪闪地亮起来,最缺的就是银子,她正想着怎么开口要呢,低头向孙快手手里望去,不觉一怔,“……怎么这么多?”抬头看着他,“这个月我一共切了三千六百斤料,共一两二……”
不会差的,她每天都在墙上记着呢。
“拿着吧,通共五两二,一两二是东家给的,剩下的是我添的……”
“这……这怎么行?”
无亲无故的,她怎么能随便收孙快手的银子?
“也没多少,大叔给你,你就拿着吧……”孙快手把银子放到炕上,“大叔是喜欢你的手艺,以前还想着收你为徒,现在看来是不行喽……”瞧见穆婉秋神色黯然,就笑道,“是你跟本就不用大叔教……”
“孙师傅……”有些感动,穆婉秋轻叫了一声,“我自己有……”
“你那点银子好干啥?”孙快手瞪了她一眼,“就是再加上这些,也不够你开作坊用的,这好歹是大叔的一点心意……”略一犹豫,语重心长地说,“其实,这也是李记欠你的……”
“……欠我?”穆婉秋疑惑地睁大了眼。
“嗯,你就放心地收着吧,这原就是你该得的。”孙快手点点头,话题一转,“……都是我那个蠢徒弟”他狠狠地骂了一句,“当初见你即没名又切的极慢,就压低了价钱……你那切工,一文钱一斤也求之不得,我正月里请假回来,一进门他就捧着你切的料向我献宝,说他发现了一颗奇才,竟还厚着脸皮炫耀说他捡了大便宜……”他大出了口气,穆婉秋可以想象他当时的气愤,“我一看那料,再一听那价,开口就把他骂了一顿,说你那良心都给狗吃了都是手艺人,怎么就下得眼去欺负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捡便宜,捡便宜,你捡了那几文钱的便宜能落到你腰包里……”
孙快手越说越生气,声音也大起来。
“孙师傅……”穆婉秋低叫了一声,“您别骂赵师傅,当初不是他力排众议,别说赚钱,怕是我连这份活都得不到呢”叹息一声,“那些钱虽少,可确实帮了我的大忙儿……”
无论如何,对于赵宝军,穆婉秋还是感激的。
“呸……什么力排众议,我看他是被猪油蒙了心阿秋……你不用替他说话,我没让他来给你道歉,就便宜了他,咱们手艺人可没这么吭人的”见穆婉秋护着赵宝军,孙快手急红了眼,“省钱他省下的那几文钱还不够东家塞牙缝的,可对于你,却是可以养活一条命的啊……”骂了半天,孙快手才住了嘴,叹息道,“我当时就逼着他去让东家给你涨工钱……”
穆婉秋和锁子娘相互看看,她们都不知道,给她涨工钱原来是孙快手的主意,锁子娘起身把他的杯子加满水。
“谁知东家一听就黑了脸……”喝了一口水,孙快手接着说道,“他瞪着眼说,哪有香工没要求,东家就主动给涨钱的道理?又说,那小杂工在林记一个月也不过一百五文钱,咱们给的钱已经够高了……死活不给涨……”
“……不是给涨了吗不跳字。锁子娘疑惑地问,从十斤一文钱涨到三斤一文钱,都是她亲口传的啊。
“那是她听说阿秋做了林记的大师傅,一个月有三两多的银子了,怕她瞧不上李记的这点钱,辞了切料的活。”
“孙师傅您别生气了,这些都过去了……”锁子娘看了眼穆婉秋,开口劝道,“阿秋也不是个小气人……”
“婶儿说的对……”穆婉秋点点头,“当初答应切料,也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您就别为难赵师傅了……”
“……赵师傅?”孙快手一瞪眼,“……就他那点手艺还不配做你师父”看着穆婉秋,“你以后不用那么敬着他,就你这手艺,给他当师傅还差不多”
以后,她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吗?
听了这话,想起就要一个人飘零,穆婉秋心里一阵发紧,她暗暗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淡定,再淡定。
“……就算这样,这银子也不该您替东家掏。”良久,穆婉秋起身从炕上拿起一两多银子,把剩下的往孙师傅身边一推,“这些孙师傅拿回去吧……”
没办法偿还,她不想欠下这么大个人情。
“……咋的?”孙快手脸色一黑,“你瞧不起你大叔?”
“我……”穆婉秋一滞。
“孙师傅真心地给,阿秋你就拿着吧……”见孙快手变了脸,锁子娘忙起身把银子接过来,塞给穆婉秋,“你没接触过孙师傅,不知道,他是个爽快人,最见不得这么磨磨唧唧的,这也是他看你对眼,看不顺眼,你上门去要,他也未必给,闹不好还要骂你个狗血喷头……”
“那……”略一犹豫,穆婉秋就把银子塞进怀里,“就谢谢孙师傅了……”
她的确需要银子,孙快手如此诚心,她再客气就是虚伪了。
“……谢什么谢”孙快手一瞪眼,“再不许跟你叔说这些……”摇摇头,“你是苦命啊,我小闺女就你这么大,每天就知道吃了玩……玩了吃……” 叹息一声,“她要有你一半长进,我这手艺也不能荒废了……”
命中八尺,难求一丈,这就是人说的命吧,不觉间三个人都沉寂下来,屋子里落针可闻。
抬头看看窗外的日头,孙快手站起身来,“天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朝穆婉秋点点头,“阿秋好好干,等大叔以后切不动料了,就去给你看大门……”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