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之大周天下 !里监门打量了他两人几眼,问道:“知道邢家在哪儿住么?”
“肆门西进,即为邢舍。”
知邢刚在横路亭任职,又知他家住里中何处,看着不似歹人,里监门打消了怀疑,让开道路,说道:“进去吧。”
“肆门西进”。里和里不同,有的里是一条直道,住户分住两侧;有的里是两条直道交叉,住户分住四方。又有的里除了直道还有小巷,巷子与直道相交,相交的位置设的也有门,比如周澈住的岐阳里就是如此。“肆门”,即进到里边之后的第四个门,“西进”,方向在西边。
两人牵马步入“里”中。正是农闲时节,此时将近午时,太阳晒在身上很暖和,三两闲汉蹲在巷中,懒洋洋地聊天,瞧见周澈和韦强入来,往墙边靠了靠,让他们过去。有多嘴的问道:“来找谁的?”
韦强答道:“邢刚。”
“哟,那你们来的可不巧,老六前几天就回亭里了。……,你们知道他在横路亭么?”
“俺们就是从横路亭来的。”
几个闲汉对视一眼,先前说话的那人问道:“可是老六出什么事儿了?”
周澈心中一动,问道:“为何如此问?”
那汉子打个哈哈,却不肯说了,只道:“随口一问,随口一问。”
再问时,他们索性不开口了。
见从他们这儿问不出什么了,周澈与韦强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听见那几个闲汉窃窃私语,隐约听到一句:“那许家的人昨儿又来了,对老六家里说,最多再只宽限两日!……。”
往前走了几步,韦强低声对周澈说道:“看来阿刚家中确实有事,只不知是怎么了?”
周澈不动声色:“到他家问问就知道了。”
进入肆门,向西走,第六户便是邢刚家。宅院甚破,木门上尽是裂口、缝隙,黄土夯成的墙垣,围着一个不大的院子。
韦强上前敲门,等了片刻,门内有人应道:“谁?”
“横路亭亭卒韦强。”
院门打开,出来一个美妇。
周澈只觉眼前一亮,下意识地扭头去看韦强。
韦强也是呆了一呆。他虽与邢刚同亭为卒多年,也知他家住何处,但因平时劳忙,逢上休沐也都是各回自家,或孝敬父母、或亲善妻子,却是从来没有登门来过,试探性地问道:“敢问当面,可是嫂嫂?”
那美妇人神色焦急,胡乱点了点头,急急问道:“可是邢郎将钱凑够了么?”
确认了眼前美妇便是邢刚妻子,这回轮到韦强下意识地转脸去看周澈。周澈想道:“邢刚相貌狰狞,万没想到其妻竟这般美貌!这真是、这真是,……。”找不着合适的形容词,一边作揖,一边说道,“在下周澈,横路亭亭父。”
“啊,原来是周君!”
美妇忙要行礼。周澈制止了,说道:“我此次来乃是便服,不必行礼了。”向院中看去,问道,“家里还有别人么?”
“没,没有了。”受了周澈提醒,美妇人才想起来请他们进门。
院中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喂了两只母鸡,正蜷伏在鸡埘前的地上晒暖。
美妇人带着他们穿过院子,来入堂屋。堂屋里没什么东西,只在地上铺了一领席,席前一个矮案,墙上挂了个竹编的箩筐,除此之外,别无长物。虽然寒酸,但和院中一样被打扫得很干净,席子、矮案,甚至地上、墙上都是一尘不染。
看得出来,这邢刚的妻子必是个爱干净的。
请周澈、韦强二人坐下,邢妻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家里没什么东西,周君、韦君远来,必然渴了,且请稍等,妾去烧点温汤。”
“不用了,你不用忙活。我们今天来,主要有件事儿想问你。”
上次邢刚回来,邢妻已听过周澈的名字,对韦强的名字她更是熟悉。面前两个男人,一个是她丈夫的顶头上司,一个是她丈夫的同事,最先的迫急过后,她显得有点局促,听了周澈的话,便不安地侧身屈体在席前,说道:“周君请说。”
她屋中只有一领席子,礼制:男女不同席。周澈和韦强坐了,她只能站着。
“适才门前你脱口而出,问是不是钱凑够了。我且问你,你家中近日缺钱用么?”
邢妻扭了扭身子,不安地说道:“邢郎没对周君说么?”
“没有,所以我们才来问你。”
“既然夫君没说,那……。”
周澈打断了她的话,说道:“阿刚虽没说,但自回亭中后,他连着多日沉默寡言,每日只是举重不止。这样下去怎么能行?你不必顾忌他,究竟发生了何事,尽与我言就是。”
邢妻犹豫不决。
“其实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了。刚才来的路上,遇到了几个你们里中的住民,听他们说是许家,……。”周澈说到此处,故意顿了一顿。
一听到“许家”之名,邢妻神色陡变,从局促不安变成了惶恐害怕,颤声说道:“既然周君已经知道,妾也就不隐瞒了。昨天高家的人还来,说最多再等两天,要是仍不还钱,便要、便要,……。”
“便要如何?”
“便要将妾绑走顶债。”
“抵债?”周澈顿了顿,从容地问道,“你家欠许家了多少钱?”
“前几年大疫,阿姑病重,为延医买药,去年借了许家四千钱。”
周澈顿时了然,原来是为给她婆婆治病,所以欠了许家的高利贷,问道:“四千钱?月息多少?”
“一百五十。”
一个月利息一百五十,一年利息一千八百钱。本钱四千钱,折合下来,贷款的年利率百分之六十。周澈微微蹙眉。他虽没借过钱,但也听说过,通常来说,当时借贷的年利率在百分二十上下,百分之六十明显过高。不用说,定是许家趁火打劫。
“去年何时借的?”
“二月。”
周澈很快算出来,截止目前,该还钱不到七千。他暗暗奇怪,五、六千多钱,虽不少,也不算很多,邢刚还有个兄长,两家凑凑,再找亲戚借点,总能拿出来的。邢刚却为何那般作态?他说道:“还差多少钱不够还给许家?”
“五千钱。”
周澈愕然,难道是他算错了?又算了一遍,没有错,的确本息合计,不到六千钱。就算邢刚一个钱也没有,也不该还差五千。他心知其中必有玄虚,问道:“本息合计,不足六千,还差五千钱?”
邢妻也很愕然,说道:“本息合计,该还八千二百五十钱,怎会不足六千?”
周澈细细询问,方才知晓,原来邢家向许家借钱的时候,所签文书上写得清楚:一年内还,月息一百五十;如果一年到期还不上,那么月息改为按前一年本息总计的百分之百。也就是:如果本息总计五千,从第十三个月起,每月的月息变成五百。
邢妻说道:“本来这钱今年二月就能还上的,兄公因听人言语,欲以钱生钱,所以没还,而是与人约为行商、贩卖货物。早两个月赚了点钱,上个月收了一批麦、黍,卖时才发现尽为陈粮,且斤两不足,底下竟有以石充重的!只这一下,只这一下,就……。”她泫然欲涕。
周澈听明白了,这事儿全怪邢刚的兄长,有钱还的时候不肯还,拿去与人合伙做买卖,上个月买了一批伪劣假货,一下把钱赔完了。
前汉及本朝虽然本着重农轻商的方针,“禁民二业”,禁止一个人从事两种行业,农人就是农人、商人就是商人,但人性逐利,根本就禁止不了。不但地主争相经商,普通的小农也会合伙做买卖,就像是陈盼他们立“僤”一样,合伙人在一块儿立个契约,约定各出多少本钱,并约定权力和义务。像这类小农组成的商业团体有大有小,少则各出本钱数百,多则各出本钱数千。
周澈问道:“出了本钱多少?”
“五千。”
“虽尽为陈粮,又缺斤短两,但总不致亏损完,估计能收回多少?”
“兄公算过,不足一千。”
“……。”
周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邢刚的兄长也真是个人才,五千的本钱,赔得剩下了不到一千。他说道:“问许家借钱的是你家么?”
“阿姑如今随兄公住,这钱是兄公借的。”
“那为何欠钱还不上,要拿你抵债?”
周澈问完,没等邢妻回答,他就知道自己问了傻问题。多明显,定是许家人相中了她的美貌。果然,邢妻脸上飞红,小声答道:“许家听说兄公折了本钱后,本是去他家要债的,当时妾刚好去给阿姑问安,两下撞上。不知、不知为何,那许家就改来妾家追债了。”
她先时眼中含泪,这会儿面上飞羞,端得楚楚可怜。周澈瞧她的模样,心道:“长成这般模样,也难怪许家找你抵债。”问道,“当初的债约是谁签的字?”
“兄公。”
“那和你家没啥关系啊,即便许家寻你抵债,道理也不在他那边。……,你夫兄怎么说的?”
邢妻默然不语。
周澈心中有数了,必是邢刚的兄长被追债追得无路可走,见许家的人对弟妇感兴趣,所以索性就将邢妻卖了。一边是亲兄长,一边是自家妻子。亲兄长求着自家把妻子抵债,该怎么办?邢刚回到亭中后沉默寡言,生闷气,不给诸人说,怕就是因此缘故。
周澈长叹一声,想道:“姜枫兄弟兄友弟恭,邢家兄弟却长兄逼弟。谚云:‘虽有亲父,安知不为虎。虽有亲兄,安知不为狼’,诚哉斯言!”既然事情了解清楚,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他起身说道,“你不必忧虑,有我等在,必不会使你抵债。……,这高家可就是乡亭的高家么?”
邢妻听他说“必不会使你抵债”,又疑又喜,盼着这是真的,又怕周澈哄她,忐忑地答道:“是的。”
“他家限最晚何时还钱?”
“后天。”
“你安心在家,许家的人若再有上门,你就告诉他们,后天必将欠钱还上。”周澈一边说,一边与韦强从屋中出来,走到院门口,对邢妻说道,“留步,不必送了。最晚后天中午,我必会使邢刚带钱回来。”
……
出了“邢里”,韦强问道:“澈君,你打算借钱给阿刚么?”
“总不能看他因此破家。”
说起这个,韦强吧唧着嘴,啧啧称奇,说道:“阿刚这丑汉居然能娶得此般美妇,难怪每逢休沐,他总急巴巴地赶回家去,半刻不愿停留。……,他嘴倒紧,认识几年,竟从不曾听他说过!”
周澈家比不上有钱人,但万把钱还是拿得出的。他骑上马,与韦强返程,出了“乡亭”地界,他回首转望,心道:“这许家首富乡中,却如此欺人。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一来朝廷明文规定,月息不可过高;二来竟欲夺人妻子,实在过分!”
过分又能怎样?周澈只是亭部小吏,想管也管不了,只能权且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将钱替邢刚出了。虽然不甘,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可有恩于邢刚。
邢刚和他的关系本就不错,其人也有些力气,是个勇夫,通过此事,或能将其彻底收揽。
..........
事不宜迟,周澈让韦强先回亭舍,自己回家拿钱。他知道邢刚不肯说此事必是为了面子,所以交代韦强不要对舍中诸人说。来去百十里,等他回来后已经入夜,没有当着诸人的面,而是寻了个机会,单独把钱交给邢刚。
邢刚起初推拒不要,但在周澈问了一句“你欲以妻抵债么”后,才迟迟疑疑地收下了。
周澈对他说:“这钱越早还上越好,你明天就回家罢,不必急着回来,多待几日,好好陪陪你妻。你不在的时候,那高家人又去了,着实难为她了。”
邢刚感激涕零,纳头拜倒,说道:“澈君大恩,小人不敢言报,从此贱躯任君驱使!”
周澈微微一笑。
多日的难题一下解开,邢刚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晚上不再独处,与众人一起吃了饭。次日一早,天尚未亮,他就起了身,借了马,迎着朝霞驰奔还家去了。
周仓、裴元绍、庆锋、严伟注意到了他的变化,莫名其妙,不得其解。严伟隐约猜出些什么,问韦强,韦强笑而不答,问周澈,周澈也只笑而已。
今天亦不必操练。
吃过早饭,周澈本想巡查亭部,却被裴元绍拦下。他笑道:“君连日操练士卒,多多辛劳。今儿便休息一天,由俺们巡查就是。”非常积极地带了严伟、庆锋出去。
韦强见左右无事,上午阳光灿烂,便将围棋拿出,邀周澈对战。周仓搬了个坐蒲,坐在边儿上笑呵呵地观看。姜俏也从后院出来,站在韦强的边儿上,给他出谋划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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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难得悠闲的一天。
上午下了半天棋,下午与姜父坐在树下说话。姜俏昨天又回家了一趟,不知从哪儿拿来了一卷《春秋》,跪坐树下,认真攻读,有疑问的地方便请教周澈。
《春秋》这卷经文,周澈是有家学的。汝南周氏的故去族长周举,被号称“五经纵横”名满天下。所以周氏一族对文化教育还是很高的。原周澈的记忆中,虽然在经书上的造诣虽不及他的族叔、族兄,但到底也是跟从周氏私塾学习过多年的,所有周澈凭借原周澈的记忆指点一下姜俏绰绰有余。
姜父见他俩友爱,乐得合不拢嘴,想起姜枫,不免又黯然神伤。周澈巧言安慰,旋即又逗得他笑个不住。
薄暮时分,裴元绍、严伟巡查归来。严伟提了一只肥大的野兔,来后院献宝。
“哪里来的?”
“路上碰见了文家的少爷,他刚打猎归来,收获甚多,送了这只野兔给咱。”
“文家少爷?”周澈想起了那个连着两天都去观看操练的年轻人,心道,“做父亲的傲慢无礼,做儿子的路送野兔。这一对父子还真是奇怪。”想不通文家幼子是什么意思,干脆不想,笑与姜父说道,“三日不识肉味,还真有些馋了。阿翁,晚上熬锅好汤,你可要多喝几碗!”
姜父的牙掉了一多半,肉不怎么吃,汤水倒能多喝点。
诸人说说笑笑,走到前院。暮色笼罩下,一人低头牵马,从院外进来。
“阿刚?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让你在家多住几天么?”
邢刚一声不响地把马牵入马厩,抱着头蹲在厩外。
周澈甚是奇怪,走过去问道:“怎么了?”回头看看诸人,示意他们散走,低声问道,“……可是钱不够数?还差多少。你且说来。”
“扑通”一声,邢刚跪倒在地,叩首叫道:“澈君,求你救俺!”
周澈被他吓了一跳,心念电转:“莫不是那许家盛气凌人,阿刚一时受不得气,打伤了人?”说道:“你这是作甚!快快起来。有何事体,慢慢说来。”
“那许家不肯要钱,只要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