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穿残汉 !当“卜都定鼎,还政天子,分封诸侯,以藩屏汉”的十六字倡议在许都搅起轩然大波之时,身为始作俑者的蔡吉已然携郭嘉、赵云等文臣武将南下与坐镇徐州的张郃会师于青、徐、兖、豫四州交汇之处的微山脚下。
微山乃青州的南大门,其下为微山湖,是淮河以北最大的淡水湖。每到七、八月份,湖间十万荷花争相开放,荷香四溢,莲叶接天,美不胜收。眼下的微山湖虽已过了花期,然金秋十月,湖上长天一色,蒲苇织金,又是另一派宜人景色。
值此鱼肥藕熟之季蔡吉在微山湖畔支起华帐丽幄临水设宴,席间自然少不得对酒娱乐,雅歌投壶。雅歌,即伴以雅乐吟唱诗歌。投壶则是一种由礼射演化而成的投掷游戏,以席间酒壶为靶,参加者在离壶5~9尺外,轮流向壶口或壶耳投射一定数目的无镞箭,按投中的箭数或中箭之格局分别给以一定的“数”,“数”多者为胜,输者罚酒。秦汉之时,士大夫们每逢宴饮,必得以“雅歌”伴“投壶”助兴。然则许是汉末的勋贵士大夫自小玩腻了雅歌投壶,亦或是嫌弃讲究繁文缛节的雅歌投壶不够洒脱。总之时下流行的宴饮方8≯,式乃是纵情畅饮,不醉不休。不过蔡吉素来反感狂喝烂饮,在她看来喝酒浅酌怡情便可,把酒当做白水来鲸吞牛饮简直就是在作死。无怪乎,从三国到魏晋南北朝的史书中常有“饮醉烂肠死”之类的记载。以升为单位来喝酒,不喝出胃出血、肝硬化才怪呢。
相较之下雅歌投壶不仅风雅,还能使宴饮之人保持克制。正如此刻蔡吉与群臣环帐而坐。当中设有铜壶一具,各人即席或赋诗或投壶,不能成颂者或投壶失手者须罚酒一杯。郭嘉、辛毗、崔林、蔡琰、等文官自是以赋诗轮高下。蔡吉、孙权以及张郃、赵云、李达等武将则不约而同地选择投壶来定胜负。但不论雅歌也好,投壶也罢,没人会为多喝一杯酒而故意放水。
一圈戏耍下来很快便轮到曹丕出场了。由于事先得知蔡吉此番南下的目的是联手孙策调停当阳之围,曹二公子这会儿的心情还算轻松。擅长诗词的他照例选择了雅歌。就见他轻扫了一眼不远处一对正在湖面上互相咬颈以示亲昵的戏水鸳鸯,旋即有感而发朗声咏唱。
“泛泛渌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水,随风靡倾。
芙蓉含芳,菡萏垂荣。朝采其实。夕佩其英。
采之遗谁,所思在庭。双鱼比目,鸳鸯交颈。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知音识曲。善为乐方。”
曹丕所作的诗歌名为《秋胡行》。属乐府《相和歌.清调曲》。古辞原意是写鲁国男子秋胡戏妻的故事,夸奖秋胡妻坚贞的情操。曹丕借秋胡行的调子,不仅描写了眼前的景色,还适时地向蔡吉献了把殷勤。原来蔡吉穿越至今虽已创下傲世基业但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方面始终没有太大的长进。唯有仗着天生清丽的嗓音和后世资讯陶冶出的乐感,在音律方面颇有些建树。当然身为一方霸主的蔡吉只会在私下里一展歌喉。不过想到曹丕流传后世的《秋胡行》竟是为恭维自己而作,蔡吉刹时两颊飞红,由不得羞涩地低下了头。
与此同时曹丕的这首《秋胡行》也让在场的众人一阵动容。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没料想到作为质子的曹丕竟敢在如此敏感的时刻向自家主上大胆示爱。而蔡吉对此的反应更是耐人寻味。
难道主上真与曹家子处久生情?
一些人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揣测起了蔡吉的心思。而曹丕本人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深感惴惴不安。要知道他作诗时完全是灵光一闪有感而发。直到周遭齐营文武投来的异样目光,曹丕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太过得意忘形。以至于逾越了质子的身份。但蔡吉那一低头的风情却又让十六岁的曹丕隐隐有些怦然心动。
且就在曹丕心猿意马之时,就见郭嘉手执酒盏朗声笑道。“子桓才思敏捷,余自罚酒一杯!”
回过神来的辛毗等人赶紧斟酒举杯,连声附和,“同饮,同饮。”
于是乎,推杯换盏间曹丕以诗示爱的事很快就被揭了过去。唯有孙权吃味地看着曹丕坐在蔡吉身边大出风头。诚然孙权早已放弃追求蔡吉,但眼见蔡吉收下曹丕献上的情诗还是令争强好胜的他醋意盎然。甚至觉得鼻腔之中都溢满了浓浓的酸味。
酸味?孙权先是一愣,继而又仔细嗅了嗅,发觉空气中不仅洋溢着醋酸,还隐隐飘着另一种熟悉的味道。蟹乎?孙权脑中才浮现出个“蟹”字,下一刻果见铃兰领着一群侍女托着一盘盘煮得通红的河蟹鱼贯而入。
话说早在《周礼》之中就国人吃蟹的记载,但那时的吃蟹方式主要是将张牙舞爪的螃蟹制成蟹胥即螃蟹酱来吃。而在唐宋之前整只蒸煮河蟹的吃法则仅限于南方。因为在古代北方人的眼中螃蟹就是一种可以辟邪的怪物,对于有食蟹之风的江南人更是深以为怪。在后世的《洛阳伽蓝记》中就曾记载,北魏的杨元慎如此嘲笑来自江南的南梁将军陈庆之:“吴人之鬼,住居建康。小做冠帽,短制衣裳。自呼阿侬,语则阿傍。菰稗为饭,茗饮作浆,呷啜莼羹,唼嗍蟹黄。手把豆蔻,口嚼槟榔。乍至中土,思忆本乡。急急速去,还尔丹阳。”
所以当一雄一雌两只河蟹被整个儿摆上食案之时,除了孙权这样的南方人,以及像郭嘉、张郃等游历过南方或常住南方的人士,其余来自北地的文武脸色通通为之一变。倒是蔡吉这一世虽说从未在南方待过,但穿越前的记忆却是让她对美味的大闸蟹念念不忘。须知受生产力和地域的限制就算蔡吉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汉朝餐饮缺油少料的现实。大闸蟹可以算是少数能原汁原味复原后世味道的佳肴。此番难得来一次微山湖。试问蔡吉又岂会放过品蟹赏花的大好时机。
当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为了让臣下与自己一同品酒吃蟹,蔡吉特地备下了后世鼎鼎有名的蟹八件。由侍女替不会吃蟹的臣下剥蟹。虽说文吃不及武吃来得快意,却胜在吃相风雅不会毁形象。特别是看到侍女使用精巧的小锤子、小勺子等器件拆开河蟹,更是让从小吃蟹的孙权自惭形秽,深感江东豪族不及荆州世家会享受。
趁着侍女温酒剥蟹的档口,蔡吉扶杌倚坐漫不经心地向张郃探问道,“儁乂将军,怎不见萧治中?”
话说萧建在蔡吉受困辽西时曾暗示张郃投靠曹操。现如今眼见蔡吉毫发无伤。反倒是曹操身陷当阳岌岌可危,深受打击的萧老先生又岂敢再与蔡吉碰面。不过萧建虽对蔡吉不忠,但他这些年倒是实打实地辅佐张郃将大半个徐州治理得井井有条。无怪乎。此刻面对蔡吉的问询张郃赶紧替萧建开脱道,“萧治中身染风寒未能随余出征,还请齐侯见谅。”
“无妨。”蔡吉大度地摆了摆手。其实她也没有追究萧建的意思。毕竟萧老先生没有对蔡吉在徐州的统治造成实质性的损害。至于杀鸡儆猴之说有王彦云一人足矣。于是蔡吉便将话锋一转询问起了徐州的情况,“孤闻白狼之围时臧霸、侯成曾袭扰东海。不知现下状况如何?”
一提起臧霸张郃的脸上立马浮现起了些许不屑之色。就见他一撩长须抱拳傲然道。“区区奴寇何劳齐侯挂念,郃早将二贼驱逐出境,而今泗水以北已皆归侯君所有。”
张郃这话倒不是在吹牛。早前臧霸和侯成确实入侵过东海郡,但他二人很快就被张郃领兵驱逐。待到曹操兵败赤壁受困当阳,臧霸、侯成更是整日蜷缩在昌邑、下邳二城之中不敢轻举妄动。张郃则乘机发兵接连拿下陆湖、沛县、广戚、留县、曲阳、海西诸城,一举将齐军的边境线压到了下邳、彭城两城的眼皮子底下。若非如此蔡吉这会儿又岂能如此悠哉地在微山湖畔与众人一同赏景品蟹。
联想到穿越以来张郃对自己的一路支持,以及其在徐州的出色表现,蔡吉不禁由衷地赞叹道。“将军真乃当世良将,国之所依!”
此时的张郃同样庆幸于自己能遇上蔡吉这等心胸开阔的明主。因为倘若换做以前的袁绍。这会儿必会忌惮张郃,甚至像对付麴义那般暗下杀手。反观眼前的女子不仅从不任人唯亲,更不会嫉妒臣下。然则还未等张郃开口向蔡吉表忠心,帐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打断了他与蔡吉之间的对话。
“报——!启禀主上,吴侯已抵沛国,正在砀山猎饮。”
听闻孙策应邀北上,却又故意停在砀山游猎,蔡吉意味深长地扫了孙权一眼,继而娇声一笑,“难得吴侯有此雅兴。”
无独有偶,此时此刻远在砀山猎饮的孙策听说蔡吉携群臣在微山湖畔宴饮,亦是冷笑着揶揄道,“品蟹宴饮?难得齐侯有此雅兴。”
与孙策并肩而立的周瑜却是从中品出了另一番滋味,“看来蔡安贞对会盟一事志在必得。”
“会盟?蔡安贞未免一厢情愿也。”孙策把脖子一梗冷哼道。
周瑜心知孙策对蔡吉横插一杠的行为颇为不满。在孙策看来正是他们这伙江东健儿在曹操声势最盛的时候,以区区五万兵马击溃曹军三十万大军,如此战绩堪比昔年的长平之战。可刘备和蔡吉非但不感激江东健儿舍身抗曹,反而先后冒出头同他孙策抢天子,抢风头。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则不满归不满。蔡吉让鲁肃带来的“分封大计”对孙策和周瑜而言还是颇具吸引力的。须知据荆州的探子来报,当阳城内的曹操已然派出刘晔和杨修出使刘营与刘备议和。想来刘备必会借机向曹操讨要天子。一旦曹操答应用天子交换其性命,刘备势必会取代曹氏成为新一代的挟天子之臣。这对同在南方发展的孙策来说无疑是一桩极为糟心的事。
相较之下,蔡吉“卜都定鼎,还政天子,分封诸侯,以藩屏汉”的倡议虽也断了孙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想头。其将天子安置到襄阳的提议,无疑会阻断日后孙策西进之路。但是此计一旦达成包括蔡吉在内的其他诸侯同样无法获得天子。天子在襄阳挡的也不是孙策一家的路。刘备的北上之路,曹操的南下之路同样也会受阻。倒是孙策可以借势获得分封从而达成孙氏一族鼎足江东建国立业的夙愿。所以就算心中再有不甘,嘴里再有不满,这会儿的孙策还是得应邀北上同蔡吉碰面,商讨如何联手实现分封列国。
想到蔡吉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天下大局控于素手之中,周瑜的脑中不禁浮现出了《论语》季氏篇中孔子的一段话,“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蔡吉无疑就是孔子所说的“生而知之者”。这位名满天下的女诸侯不仅年纪极轻,且从未拜任何名宿大家为师,却偏偏同时拥有管仲之才、齐桓之霸。除了天授其道之外,周瑜想不出其他理由能解释蔡吉那些惊为天人的表现。退一步而言,哪怕此番蔡吉提出的十六字倡议出自贾诩、郭嘉等幕僚之手,也要身为君主的蔡吉能有足够的眼光与魄力抓住时机。否则再绝妙的计策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当然同蔡吉这等棘手的人物联手难免会有与虎谋皮之嫌,万不可掉以轻心。不过就在周瑜暗暗思虑接下来该如何同蔡吉周旋替孙策谋取最大利益之时,忽见鲁肃自山下一路策马飞奔至孙策面前气喘吁吁地下马禀报道,“启禀主公,天子下旨诏主公与蔡安贞、刘玄德、曹孟德一同护驾迁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