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穿残汉 !事实上蔡吉期盼已久的援军此刻确实正从海路朝关外这边赶来。可是由于渤海眼下仍处于冬季风期,逆风航行之下船队大约需要耗费十多天的时间方能抵达锦西港。若在平时十多天的航程也不算夸张,但对于此刻受困白狼河的齐军乃至整个蔡氏一党而言却是堪称度日如年。此外出于麻痹郭图等人的需要,郭嘉故意隐瞒了水师的动向,这便使得外界对蔡吉处境的揣测愈加悲观起来。更有甚者还有狂生公开指责郭嘉、太史慈、王修等人对齐侯见死不救,意图谋反。
莫看这些狂生人数少,名气小,但他们在民间却有着极大的煽动力。正所谓“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莫说寻常的愚夫愚妇,即便是受过教育的学子同样一桩讹传听多了也照样会信以为真。何况传言之人还是和他们一样读过圣贤书的士子,这便更加加深了学子对那些狂生的信任。
于是就在齐军水师北上驰援的同时,约莫数百名士人群情激奋地集聚于龙口衙门前抗议以青州别驾郭嘉为首的青州文武首鼠两端,要求官府立即发兵救援齐侯。其声势之浩大颇有当年党锢之争的风采,只不过参与者由太学生变成了讲武堂的学子。
不过就算被群生骂作小人,这会儿的郭嘉依旧悠然地坐在书房内,一边打着棋谱,一边颇为自得地向崔琰、黄珍两人打趣道,“上百学子击鼓请愿,此等声势怕是唯有昔年雒阳太学可以比拟。”
只可惜坐在对面的崔琰和黄珍显然没心思欣赏郭嘉的幽默。就见崔琰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苦笑道,“都这时节也!奉孝还有心在此说笑。”
作为冀州的名士,崔琰在讲武堂素以剥削和公正而著称。可谁曾想外界的那些狂生竟斥责他与郭嘉结党营私意图不轨。而更令崔琰深感郁闷的是,在眼下这等敏感时刻他还偏偏无法做出相应的表态。因为一旦他反驳对方的诬蔑,势必会被别有用心之人顺势讹传成为“反郭”。而倘若他宣布支持郭嘉,又会坐实那些狂生对他的指控。左右为难之下崔琰最终选择用沉默来应对各方指责,以免越抹越黑。
然而光是沉默并不能解决目前的乱局,相反还助长了相关狂生的嚣张气焰。眼瞅着越来越多的讲武堂学子被煽动上街,心急如焚的崔琰哪儿还顾得上名声之类的小节,当即就跑来郭府找郭嘉商议应对之策。
其实此刻深感情势危急的可不止崔琰一人。黄珍作为龙口府尹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可他却无法将水师已经出海的消息告知那些在衙门前请愿的学子。因为这涉及军事机密,更关系着蔡吉的生死。但黄珍也不想强行驱逐衙门前请愿的学子。毕竟这些年轻人的都有一颗赤诚之心,他们向官府请愿也出于担忧蔡吉的安危。所以这会儿的黄珍同崔琰一样希望郭嘉能站出来安抚一下学子,让整场危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抱着这一想法,黄珍遂即便向郭嘉提议道,“学子聚众衙前,皆因听信谣言,若奉孝能出面解释一二,必可安抚民心,令学子自行散去。”
“解释?牵涉军机之事,嘉为何要向学子解释。”郭嘉不以为然地将一枚黑子丢入了棋笥之中。
黄珍听罢郭嘉所言,扭头同崔琰交换了一下眼色,后者连忙跟着规劝道,“奉孝无需透露军机,只需向学子保证定会救回齐侯便可。”
“事关军机嘉不会同无关之人多费一言。”郭嘉以不容置疑地口吻再一次重申了自己的立场。
眼见郭嘉的态度如此强硬,崔琰和黄珍面面相觑了一下一时间也没了主意。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连郭嘉都不肯当众给个说法,那光凭崔琰、黄珍两人又如何能说服衙门前的数百名学子。
且就在三人陷入僵持之时,忽听屋外有人大声禀报道,“禀军师,并州急报。”
“念。”郭嘉头也不抬,直接就让送信的侍从将战报的内容给念了出来。
就见那侍进屋行礼后,便当众拆开封印朗声念道,“吾部已于三月初一日誓师出兵,勿虑——张辽、庞统。”
耳听并州的张辽与庞统已然挥师驰援辽西,崔琰和黄珍双双长舒了一口气。而郭嘉则从侍从的手中接过书信扫了一眼底下盖着的官印,跟着就将信纸递给黄珍道,“此信可安民心?”
黄珍若获至宝地收起书信,连连点头道,“可安,可安。有此信老夫定能说服学子自行散去。”
然而崔琰却不似黄珍这般乐观,就见他微簇着眉头呢喃道,“若有学子依旧不肯罢休,那可如何是好?”
郭嘉手捻棋子肃然道,“若有人不肯罢休,那便依通敌之罪处置。”
从早前的尊经阁下围攻曹丕到这一次府衙前击鼓请愿,一次又一次的变故令郭嘉意识到讲武堂那些血气方刚的学子是极其容易被煽动的。他们既可以是蔡吉逐鹿天下的助力,也可能在眨眼之间就成为颠覆齐地的乱源。而学子的这种不成熟做派也令郭嘉不得不开始反思起讲武堂的教学来。在他看来一个学子若是连最起码的局势都看不清,那学再多的技艺读再多的书也不能算是“士”,至多也就是些会读书写字的愚夫愚妇罢了。
其实郭嘉会有这样的看法本也不足为奇。须知东汉的私学虽颇为昌盛,但每一个大儒在收学生前都会从品性、资质、出身等方方面面对学生进行筛选。中途还会根据学生学习的状况以及其平时表现出的品行决定是否继续教下去。由此培养出来的人才,不说人中龙凤吧,至少也是千里挑一。而讲武堂却是本着“有教无类”的原则接收一切愿意学习的人进来学习。如此一来讲武堂学子的水平在郭嘉等人眼中也就变得参差不齐起来。所以这会儿要是真有学子不识时务地继续闹下去,那郭嘉非但不会觉得可惜,反而还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替讲武堂清理门户。
不过事实证明讲武堂的学子并没有郭嘉想象的那么不堪。随着黄珍当众公布张辽、庞统已出兵辽西救援齐侯,衙门前虽还有狂生揪着郭嘉等人“不出兵”的把柄不放,但绝大多数的学子还是陆陆续续地开始自行散去。倒是“齐侯受困事件”所造成的乱局依旧在中原各地不断发酵着,甚至一路影响到了长江以南的荆扬两州。
三月的江南正值春雨润如酥的繁茂时节,长江边吴军的营帐如棋布星罗一路向南绵延数十公里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然而此刻的吴侯孙策却是身披铠甲,以一脸阴沉的表情在帅帐内焦躁地来回走动。在他的右手边军师周瑜正凝眉低头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而对面以黄盖为首的其他十余名吴营将校则将眼神齐刷刷地随着孙策的身影一同晃动着。
突然间孙策停下了脚步,扭头以求证的口吻向周瑜探问道,“齐侯与仲谋真已受困辽西?”
“据青州探子来报,约有数百学子聚于龙口衙门前抗议郭奉孝蛇鼠两端要其立即出兵救援齐侯。此外徐州侯成、兖州臧霸亦已趁势入侵齐地,想来此事做不了假。”周瑜语气凝重地点头道。
嘭地一声闷响,孙策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大帐中央的支柱上,直震得正个帅帐瑟瑟发抖,“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仲谋北上!”
黄盖见状赶紧小心翼翼地向孙策劝说道,“主公莫急,昔年老夫人怀二公子之时,曾梦日入怀,想来二公子此番定能化险为夷安然南归。”
若按后世人的观点黄盖这话属于典型的迷信,但这会儿的孙策倒还真信了黄盖的说法。这一来是因为据说孙氏兄弟之母吴夫人在怀孙策时,梦见月亮飞入怀中,怀孙权时又梦见太阳入怀。其父孙坚听过吴夫人的说法后,当即喜不自胜的断言日月乃阴阳的精华,是极为富贵的象征。而孙策本人也一直将此事视作自己与弟弟孙权有神助的佐证。二来嘛,东吴与辽西相隔万里之遥,就算孙策此刻有心想救孙权也是爱莫能助。所以除了相信孙权有神灵保佑会化险为夷之外,孙策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什么辙。
且就在孙策为自家二弟的处境怅然若失之时,忽见一员小校入帐禀报道,“报!禀吴侯,刘备遣使求见。”
“刘备遣使?”孙策先是楞了一下,旋即脱口问道,“何人?”
小校答道,“回吴侯,来使自称南阳诸葛亮。”
“诸葛亮!”这一次不仅是孙策,连带着黄盖等人也跟着发出了一阵惊呼。显然一年前的那场吊唁给吴营上下的将校留下的深刻的印象,更让他们记住了南阳诸葛亮的名号。毕竟正是这位自称诸葛亮的青年,不仅在孙翊灵堂上差点耍了孙策一把,更在稍后一手促成了四家结盟抗曹的局面。
由于已经获知刘备得长沙背后乃是诸葛亮牵的线搭的桥,所以此刻的孙策对诸葛亮那是一点儿好感都没有。就见他怒极反笑道,“好个南阳诸葛亮!这厮竟还敢来我吴营!”
相比杀气腾腾的孙策,周瑜的态度则明显要平和得多。话说诸葛亮虽从孙策嘴边虎口夺食替刘备谋得了偌大个长沙城,但周瑜本人对诸葛亮的才华还是极为欣赏的,甚至还存有那么一丝招揽之心。于是他当即便向孙策劝说道,“伯符息怒。正所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刘备既然遣使来此必有其深意。汝先听听其所言,再做决断也不迟。”
孙策听周瑜这么一说,便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道,“罢了!就姑且听听他有何歪理。”
随着孙策一声令下,诸葛亮很快便在小校的引领之下迈步走进了吴营中军大帐之中。相较去年吊唁时的白衣装扮,这会儿头戴纶巾手持羽扇的诸葛亮看上去明显要更为成熟一些。但见他目不斜视地一路走到大帐中央,旋即长袖一震恭恭敬敬地朝孙策行礼道,“诸葛亮见过吴侯。”
孙策冷哼一声并没搭理诸葛亮。倒是一旁的周瑜一面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诸葛亮,一面向其询问道,“刘使君遣使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诸葛亮直起腰板,以不卑不亢的姿态作答道,“吾家主公遣亮来此乃是为了刘吴之盟。”
周瑜听罢诸葛亮所言眼中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但旁边的孙策却已不耐烦地张口讥讽道,“去年四家结盟抗曹,也不知是谁转进如风,令景升公独立抗曹。”
眼见孙策讽刺刘备丢下刘表南逃长沙,诸葛亮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微微一笑朗声说道,“吴侯明鉴,吾主玄德公于去年八月亲率部曲突袭南就聚,斩敌近千,焚粮无数。九月,吾主又毁芍陂引淝水水淹曹军,令曹军死伤过万无力南下。景升公之败,乃是败于曹贼方术,而非将士不用命。”
面对诸葛亮据理力争的辩驳,孙策虽明知对方所谓的战绩充满了水分,却也没脸否认刘备在同曹操的对战之中几乎拼尽了老底。其实四家结盟之后除了实力最弱的张氏父子外,要说最会保存实力的诸侯当属眼前的孙策,孙伯符。这一年多来吴军不仅没有同曹军打过几场硬仗,反倒是趁着双刘战败的档口,吞并了扬州、荆州不少城池。不过就算是如此,孙策依旧不想同刘备扯上太多关系。
然而孙策才刚想拍案而起以“胡言乱语”为由将诸葛亮轰出营帐,却被周瑜抬手阻止了下来。就见后者紧盯着诸葛亮质问道,“世人皆知蔡安贞受困辽西,曹蔡反目在即在眼前。想来用不了多久曹操便会挥师北上与蔡氏一党争夺中原。试问吾等又何须同刘使君结盟?”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