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娘学许宁说话绘声绘色,宝如忍不住笑出了声,刘氏已是得意道:“我这女婿的确对女儿十分疼爱……”一会儿又好奇打探安娘道:“那大娘子不曾为难你吧?李相公出门都带着你,又是和你从小儿一同长大,定是更怜你一些吧?”
安娘笑笑:“为难甚么?她占了正室原配的名头,哪里会和我计较这些许小事?咱们这等人家,婚姻本就不由己身,妻妾之间更是要自矜身份,相公带我出来,待回家,她还要赏我伺候得好,我还得去给她谢恩呢,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口气已尽是唏嘘。
宝如想要安慰她,却不知从何安慰起,只好将洗干净的虾子撒入了热油内,香味一下子就出来了,而热油里头炸酥了的茶叶分外引人注目,安娘好奇道:“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吃法。”宝如道:“这般茶叶能除掉虾子的腥味。”
安娘已是伶俐道:“这做法看着很容易,我回去倒是可以试试了,还请妹妹和婶子多给我说几道容易做的菜式。”
刘氏正为戳了别人的心事暗自懊悔,连忙给她介绍起菜式来,一边手下却不曾停,两母女都是手脚麻利之人,加上银娘和小荷也进进出出的帮忙,不过一时半刻便已做好一席冷热皆有、汤羹齐全的酒菜,命银娘和小荷送了出去,安娘却不得不出去伺候相公用饭。
刘氏暗自和宝如正惋惜中,外头一直在旁边伺候茶水的小荷回来,笑道:“那宋小姐就那样混在秀才那儿写甚么诗文,然后非要将自己的诗文给那李相公看,请那李相公品评,我看人家不过客气地说了句字好,她还好像不知道别人客气,非要问诗句如何,那李相公没法子了说了句女子中已是难得,那宋小姐羞得满脸通红,真真儿没脸呢。”原来小荷这些时间不免也看出了主人家对这宋家的人不是很欢迎,连忙说了笑话好教宝如开心。
宝如笑了声,心想这位宋小姐,那可是个自负才高,一般儿些的男子都比不上的,在京城贵妇人花会诗会的时候,她若是输给了公主帝姬,便认为旁人是奉承帝姬身份高,而若是输给了教坊女子一流,又要认为那些人都是男子因其美貌而追捧,做不得数,总之只有是才高者中她最貌美,貌美中她又才最高,真真儿一般人配不上她,所以最后巨眼识英雄,愣是相中了许宁,委身做妾。
一时宾主尽欢,饭后众人便都起身辞行,走之前李臻把着许宁的手似笑非笑:“后日便是秋闱之期,先祝许兄早日金榜题名了。”许宁垂眸回礼致谢,李臻心中只觉得这少年实在是沉稳得有些过了头。
安娘也拉着宝如的手依依不舍道:“下回你有机会去京城,我带你去吃吃京城大悲寺有名的素斋,那不传之秘只怕你尝一尝就能知道怎么做的。”宝如笑了下,她早就吃过了,那时候婆婆拉着她求神拜佛,也在那订过素斋,结果婆婆一吃就嫌弃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也好意思收那样贵,捐香火也是,想来菩萨若是真有灵,看她这么吝啬抠门也不理他们家的吧。
旁边宋晓菡一直远远离她们站着,她虽然今日被李臻不动声色的挤兑了一句,但仍是对自己充满了信心,看到宝如和那李相公的妾室如此亲近,十分不屑地想真正是市井人家,连大户人家的妾室也这般亲近,一般人家正室夫人哪里会和别人家的妾室亲近。这妾室也是,出门应酬甚么的也完全不会,一见面张口就叫她妹妹,简直什么规矩都没有,一看就知道少了那大家夫人的风范,虽然一同出游同为女眷,她却也只是淡淡的应酬着,不肯折节与妾室论交。想来这李相公也是个轻狂之人,出门还带着妾室,还给妾室穿戴如此富贵,一看就是个宠妾灭妻之人,在品评诗文方面只怕也并没有甚么学识,不过是出身高兄弟才敬着他罢了,听说也不过是个远支宗亲听着高贵罢了,倒是那个孟公子,为工部尚书之子,听说曾做过今上伴读,今年便要恩荫个职务,为人又谦虚低调,给足了那李相公的面子,这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的做派。
送走学生后,刘氏感想颇多,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和宝如说着闲话,临到傍晚,却是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来,刘氏一边看雨势云头一边道:“这怎么又下起雨来,看起来一时半会停不了,这马上就要秋闱了,那号间本就阴湿脏乱,衣服湿了又不好换,天又凉下来了,只怕考个试倒要生病。”
宝如回忆了下前世的确也是在下雨的,许宁那次从凌晨便要出门赶去府城考试,三场九日考完回来的确生了场大病,一直在家将养许久,放榜的时候得中了举人,也没怎么出去和同年应酬。似乎后来他就非常注重身子的锻炼调养了,她笑着宽慰刘氏道:“许宁日日举石锁的,身子好着呢。”
刘氏点头道:“他倒是个有心的。”过了一会儿又道:“我还是去重新给他做个油布衣来衬在蓑衣箬笠里头,连脚上鞋袜都包上,再穿上这样衣服鞋袜便不会湿了。”宝如心知在贡院前却是要解衣搜身的,刘氏做这些全是白搭,这一届秋闱考得不好,似乎就因为时节不好,许多考生淋湿了考试发挥不好,不过为了宽刘氏的心,她也没说甚么,至少路上有些用,只是贡院前排队解衣搜身被淋湿些是难免的了。
刘氏果然去将那油布、蓑衣、箬笠、高齿木屐以及许宁那日要穿的衣物又重新打点了一遍,又烙了许宁考场中吃的杂粮饼,专门用干萝卜丝和肉脯细细切了掺进去以保证不会吃得太差。雨越下越大,果然第二日天一直阴着又下了一天雨,为着按时赴试,许宁这一日便打点了所有考试需要用上的东西,提前乘坐马车住进了贡院附近的客栈,也幸好他早有打算已是提前订下了房间,因着这场大雨,许多秀才们再来订房都已是客满。临行前许宁一再叮嘱刘氏若是宝如发作,则去哪里找稳婆,哪里找大夫,哪里有银子,刘氏笑着宽慰他道:“不着急我看宝如的肚子还未往下坠,还没入盆呢,秋闱三场下来,应该刚好碰上产期,你只管放心去考试吧,若实在不放心,每一场结束便回来看看就好。”
许宁看宝如气色红润,虽然心里担心,仍是上车赴城里去了。
当天夜里,雨并没有停的势头,整整下了一夜,仿佛天上开了个口子一般的往下泼着水,刘氏直接搬进来和宝如一同睡,一边看着窗外头一边道:“这雨下得真是太大了,也不知你爹在家里有没有叫人把谷仓甚么的都收好。”
宝如笑道:“娘若不放心回去看看好了。”刘氏摇头:“女婿不在,我怎么也要陪着你才好。”两母女又说了些闲话,才睡了,夜里刚过丑时,宝如和刘氏却被狗吠声叫醒了,外头传来银娘和小荷的呵斥声,想是也被吵醒了出去看,刘氏道:“不会有贼吧?咱们这一屋子的妇孺,可不得了。”
宝如吓了一跳道:“银娘和小荷不是都在外头么?”只听到小花和小黑叫得越发凄厉,甚至有爪子扒着房门的声音,外头银娘厉声呵斥却止不住,刘氏爬起来道:“我去看看,你身子重不要动。”宝如也起身将衣服穿好,推了房门出去,看到两只狗扑了进来,咬住了宝如的裙角就往外拉着。
刘氏惊道:“这是怎么地?”
银娘和小荷衣着都不太齐整,显然是匆匆起来,手里都还拿着棒子,不解道:“不知如何,它们一直拉着我们往门口走,不像是有贼的样子,若是有贼应当是冲着门口喊才对。”
外头大雨依然磅礴,宝如走到屋檐边,看到台阶下院子里已经积满了水,心中一动道:“常听闻地动天灾,会有家畜示警,莫不是有危险?”刘氏道:“在屋里能有甚么危险?外头这大雨淋漓,你又身怀有孕,不要出来。”
宝如道:“银娘出门去看看外头情况。”
银娘应了声撑了伞去开了院门,两只狗跑出门外,又呜咽着跑回来咬着宝如的裙角往外走,银娘在外头“嗳呀!”了一声道:“怎地感觉到处都是积水漫上来咧?”
小花抬了头咬着宝如的裙角叫着,两只眼睛湿漉漉的,宝如抬眼看到远处黑魆魆的,另外一侧是万松山,她重生一次,对这灵异之事有些将信将疑,想了想对刘氏道:“阿娘,我们还是出去吧!只怕是洪灾哩。”她回忆了一下上一世,只是那会儿他们是住在武进县,又一直注意力在许宁考试上,家里的事也忙得很,似乎也没怎么注意广陵府这边有没有洪灾,毕竟年年秋汛,江边一带的村总有那么一个村两个村被淹,却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被淹。
狗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刘氏也是经历过些年岁的,也知道情形有些不对了,有些心惊道:“只是往哪里去呢?这样大雨,你身子重,可不好瞎走,出了事不得了!”
宝如转头看了看后头万松山潼潼黑影,当机立断道:“我们往山上沐风书院那儿走,书院有山门有砌好的山道好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