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怨偶 !许宁心里揣摩着这高深的生死之思,面上却不动声色:“这边一片儿大部分都划给念恩寺的供奉了,因才建起,为着朝廷的体面,官府曾经狠申饬过一番地保乡绅们,小偷小摸是有的,明面儿上的抢劫什么的,却是没有的。”
唐宝如一颗心落了下来:“那就好。”本来还想央许宁出面请人去说个情,如今这样唐远每日兜售应该是没什么危险的,顶多损失点小财……那正好不用求他了,没想到当时自己只是看着这边香火盛游人多,却歪打正着选了个最合适的地方,她没继续说什么,问了两句许宁晚上吃什么假装这才是自己来的目的,便又走了回去……当然不会自己动手,吩咐一声前头厨房而已。
许宁嘴角含笑看她又急匆匆地走了,却不去揭穿她那点小心思,他如今对自己的心思倒是越发好奇起来……他本以为他回来对尚垂髫之龄的唐宝如着意调’教,教她读书写字,怜之宠之,是为了弥补前世的遗憾,享受将唐宝如按自己的想法慢慢养成的美好,那个娇嫩美好,会□□添香夜读,能和他对上一两句诗句,品评字画的佳人也确实唾手可得了……没想到事与愿违,未来那个性情刚强不讨喜又早已长成难以纠正的唐宝如回来了,他之前也的确感觉到了计划被强行中断的不悦和遗憾。
可是这些天,这个活泼生动心计百出的唐宝如,虽然仍和从前一样与他势同水火,情趣爱好犹如天渊之别,他却没有和从前一样和她两看相厌,是他没有参与的那三年改变了她,还是生死之间改变了自己,又或者是两者都有?
这真是一件值得深思的事情,许宁盯着缓缓散开的青烟,嘀咕:“心肠非故时,更觉日月驶。”
制香后许宁出来到了前边店里想要交代店家一些事,一眼却看到唐宝如在柜台后头和刘掌柜指着一个本子,一边拨算盘一边在说着什么,唐宝如身上一点妆饰都无,仅用张青帕包着乌油油的头发,眉目如画,耳边一点银丁香,那天然的粉颊玉颈在夕阳中分外动人,引得进店的人都忍不住偷眼看她。
许宁的脸登时就沉了下来,走过去问道:“什么事?”
刘掌柜抬了头连忙赔笑道:“东家娘子说有些账算不太平,正请教老夫。”
唐宝如抿了抿嘴,有些被许宁撞破的窘迫,她今日回来算卖小吃的本钱,却发现除掉了给唐远的工钱,本钱,似乎算得不太对,她原并不长于算账,前世她拿着和离后得的钱堵着一口气在京城盘了个食肆开,以为靠着自己做饭的本事,怎么也能活出个样子,结果自己盘帐不行,只能后厨掌勺,请了个掌柜的先生在前头招呼客人,却怎么都不太赚,明明每日客人不少,食材为了节约成本已是自己亲身去买的,连豆腐都是自己起早贪黑的做,仍是不赚。时间长了也觉得不对,她不过是靠着父亲教的那一点算账的功夫,账本哪里看得出问题,明知道是被掌柜的糊弄了,却拿不出证据,一个妇人家也不敢随意得罪人。如今重来,她想着能多学一些便一些,从前做相府夫人,学的那些什么插花沏茶附庸风雅的东西,有什么用?别人看不起你还是看不起你,倒不如学些实实在在安身立命的技能。
许宁脸上淡淡的:“前头忙着呢,不要劳烦掌柜,这点子帐给我看看便好了。”
刘掌柜平日里看东家对这新娘子那叫一个如珍似宝,绝不肯让人看了一眼去,哪里不知道东家如今这一脸阴沉是为了啥,心里暗暗叫苦,连忙道:“那是,许相公账上那是一把好手,连算盘都不用打,帐一看就懂的,正该如此。”
许宁捏了那本账本,抬了抬下巴道:“到后院去吧,我替你看看。”
宝如咬了咬唇心想着谁怕谁——和离前,能学多少是多少……她是知道许宁算学极好的,不需要算盘只凭心算便能算出大部分的帐,先生并没有教,他大部分靠的是自学和天分。之前不肯问他也是怕他觉察自己的小心思,况且心中也有些羞耻,前世每次自己管家算不清楚帐,硬着头皮问他,他总是先讥讽几句,然后一边教她一边满脸不耐烦,后来她越来越不愿意求他,干脆直接买了个会算帐的丫头来伺候,后来出去一个人过日子的时候,不是不后悔当初应该怎么也要学会这算账的本事的。
如今反正撞破,也无所谓了,她跟着许宁到了后院,许宁放了那本子在桌子上头,看了下前头她记着的帐:“生南瓜子三十钱,熟南瓜子五十钱……”挑了挑眉毛:“是给唐远那营生做的帐?”
她厚着脸皮道:“嗯。”心里想着就算拼着给许宁笑几句,也要学会这到底怎么算。
许宁却没有笑,难得的没讥讽,拿了毛笔蘸了墨水点着给她看:“你原料应该单记一本,卖出去的小吃再另外记一本,不要合在一起,零零碎碎的不好算盈利,盐、糖、柴火这些也不该漏了,每个月你合计一次,用卖出去的钱减去买食材的钱、给唐远的工钱,便是你净赚的了,然后你再看卖出去的什么卖得最好,利最厚,便知道你应当进多少食材,什么好卖就调整什么,你这利少,十天一计也可,不过日子要记上,如今过年你赚得多,过几日便不一定了,你记好日子,明年到这个时候,你便知道该进多少食材了。”
唐宝如点头道:“可是那样多天那样多的食材,我算起来有些吃力,你能教我打算盘么?”
许宁抬眼看了下她,唐宝如坦然回视,一双眼珠子明亮之极,不再像前世一样因为自己不懂便觉得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这算什么羞耻,将来出去讨生活,被人欺瞒了还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羞耻。
许宁心里一软,张口道:“你一个妇人,拿着算盘不雅,我教你个袖里吞金的法子。”
唐宝如眼睛一亮,急切道:“可是那晋商才会的心算的法门?我听说并不外传的!传男不传女,传媳不传婿!”
许宁傲然一笑:“有什么难的,万变不离其宗,我专门找过《算法统筹》学过,后来又看过他们算过几次,便明白了,其实和算盘还是一个理儿。”
唐宝如喜不自胜:“果真不难?我也能学会么?”
许宁笑了笑,将左手伸出来来道:“这袖里吞金又叫一掌金,你看看我们的手指。”一边指着自己的指节:“左手每指以三节分定九数,一二三位于左,自下而上,四五六位于中,自上而下,七□□位于右,自下而上……”唐宝如见状也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摊开,全神贯注,听许宁一边示范一边学着:“哪个手指点按数,哪个手指就伸开,手指不点按数时弯屈,表示零……”
她皱起眉头点着手指,许宁看到她纤细的手指淡粉如玉,夕阳下笨拙地屈伸着,手指上的螺纹清晰可见,手指末端近乎半透明,想起不过半月前她还百依百顺,在床上这纤细灵巧的手指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臂……他喉咙紧了紧,几乎要走神,却被听不太懂的唐宝如一再追问拉回了精神。
唐宝如学会了最简单的方法,整整一个晚上都在反复伸着手指算数,几乎像着了魔一般,连吃饭都在时不时的伸手看一下。
晚上吃过饭甚至直接去了许宁的书房,一再追问不解的地方,许宁连每日必温的书都温不成,几乎是手把手地教她,却莫名的没有觉得厌烦,反而为能握住她的柔荑而心里生了一丝窃喜的甜蜜。而唐宝如为着他一直十分耐心,少不得也花了点心思给他做了几道别致的点心……自然不是那敷衍的蒸糕什么的,而是他最爱吃的豌豆黄、红豆糕,连脸色都好了许多,不再冲口便是那些尖酸刻薄了。
这让他想起前世的不耐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个时候,自己到底在忙什么?为什么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当时似乎是嫌她笨,怎么教都只是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又说不得,说两句便要恼羞成怒对口顶嘴,自己如何能和妇人对口犹如泼妇骂街一般?于是干脆置之不理,替她算好丢开……如今看起来似乎也并不太笨,至少态度上是可圈可点,十分刻苦……
看上去倒像是吃过亏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住在教过她后随口问了句:“是不是从前自己去开食肆的时候不会算账吃了亏?”
唐宝如脸上登时便沉了下来,许宁正有些后悔不该揭短,却看到唐宝如自己闷着头掰了一会儿手指,又若无其事地再来追问……
真的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也不知到底吃了多大的亏,受了多少气,才把那一肚子爆炭也似的脾气变得这般忍辱含垢。许宁忽然有些后悔当初知道她和离后没有拿钱回乡而是硬是留在京城开食肆的时候,赌着一口恶气没让人多造拂一下……当时也是想着避嫌,那会儿朝堂上风雨欲来,他虽然面上仍硬挺着,其实心里也没有底。后来还是听林谦说她那店里被恶客滋扰得不像话了,才使人去京兆尹那儿交代了几句免她被欺辱了去。
现在看来,大概不仅仅是被恶客滋扰了……也是,一个妇人,便是心气再高,无依无靠的,在京里怎么可能不受人欺负。
许宁忽然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五味杂陈,他从前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但是她也有不对,总是和自己犟着倔着,别人的妻子总是稳重大方体贴温柔……
他如今却觉得,想要更补偿她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