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潜龙 !这一日,是王家、金家、孟家,三家和“江都八烂”的阿乙交易的最后期限。
中午开饭的时候,金老太爷并没有吃饭,一个人躲在他的书房,斜靠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苦思冥想着。一个官家打扮的黑衣中年人轻轻敲响了门,老太爷眼睛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显然是疲倦之极,轻轻道:“金标,有事儿么?”
金标走入屋里,迟疑道:“老太爷,我,我想来看看您老的最后决定的。”
“哦,你很有心呀,”老太爷眯着眼睛,轻轻道:“你虽然是老二的外戚,但是,你从来是拿这儿当自己家,为这个家,你默默的付出了三十多年,并不比这个家的任何一人少,这也正是我欣赏你的道理。”
金标道:“多谢老太爷。”
老太爷端坐了起来,看着他,缓缓道:“金标,对于,金家目前之状况,你以为该如何?”
金标道:“老太爷,我何德何能,焉敢胡言乱语......”
“欸,”老太爷摆摆手,“事实上,你娶妻生子,都在金家生活,你的几个孩子都是在金家长大的,你已经是金家的一份子了,金家的事儿,你当然有资格发表你的意见或建议。”
金标眼神露出深深的感激,道:“感谢老太爷。”
老太爷道:“现在,我比较感兴趣的,是你的看法。”
金标想了想,慎重道:“老太爷,金标觉得,昨天,王家和孟家两位老人说的有理。”
老太爷原本近似浑浊的眼神,霍然爆闪一抹凌厉无筹的寒芒,金标不由一窒,退了两步。
老太爷瞬即隐去厉芒,语气很是温和:“你都听见了?”
金标低声道:“老太爷你们在书房说话的时候,我凑巧路过,在外面听了一段,我,我该死......”
老太爷语气更柔和了:“不打紧,听了便听了,反正是自己人,没毛病。”
金标的心,却格外的乱,因为,他想不通,以三个老家伙的惊世骇俗功力,绝对不会发现不了他在墙外偷听的,那么隐秘的事情,不仅让他听去了,更让他安然无恙的离开,这与他们手段狠辣的作风完全不搭呀!
他想不通。
所以,今天,他主动来见老太爷,可说是冒死而来的。
因为,他在下注一场豪赌。赌老太爷不会要他命。那样的话,他在金家的身份和地位,很可能,会攀登另外一个高峰。
老太爷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金标,静静的看着,看得金标心里发毛,几乎怀疑自己输了,却是看见了老太爷那张宛似风干的橘子皮般皱褶满布的老脸忽然露出了笑容,指着书案外的一张椅子道:“坐着说话。”
金标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听话的坐下,屁股刚刚挨着椅子,便听得老太爷似乎很随意的问道:“你把我们三个老家伙的话儿给谁说了没有?”
金标一正身子,道:“回老太爷,给二爷说了,对不起,都怪我这张破嘴,管不住。”
老太爷似乎没有在意,缓缓道:“哦,他怎么个反应了没有?”
金标道:“二爷说如此大的事儿,他一个人怕是不成,要去跟其他几位大爷商量。”
老太爷微笑道:“所以,老二让你今天打头阵,先来啦啊?”
也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还是怎么的,金标的额头出现了一大片汗珠儿,却顾不得擦一把,道:“是.......”老太爷点点头,轻轻道:“难为你啦......嗯,你出去忙你的吧。”
“是,老太爷!”金标如蒙大赦,战战兢兢的起身退了出去。
老太爷抻了个懒腰,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缓缓道:“都给我进来吧。”
门口一暗,包括满脸丧子之痛的金华盛在内的四个儿子都在了,鱼贯而入。
老太爷似乎很随意的摆弄了桌上摊开着的一张素描地图,淡淡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除了金华盛一人脸上写着我没有儿子没孙子关我屁事的漠然之外,其余三个皆是一脸凝重,二爷金华茂道:“爹,我们是来听您的决定的。”
三爷金华图道:“是的,爹。”
老太爷也充分表示了他难以逃脱天地规则被老人健忘症潜了一把,将曾经说过的最后决定忘掉了。
他慢慢的站了起来,把桌上的地图反转方向,枯瘦的手指,在地图上的数十个画圈点划过,缓缓道:“原本,我们经营点不多的,现在,和端木世家合作之后,规模获得极大的扩大空间,如果我们经营得当,端木家主端木白表示,可以将我们推荐到他们四大世家联盟集团,也就是说,到时候,我们金家的事业,不仅仅覆盖整片江南,甚至,有延伸到北上之望!”
除了金华盛还是一脸关我屁事的麻木表情之外,其余三个,都精神振奋,连一向沉默寡言的四爷金华生都发表了意见:“爹,有那么好的环境,我们有信心有能力做好!”
老太爷点点头,然后,缓缓把图纸移回原处,慢慢的坐下,幽幽道:“可是,现在,这些美好的未来,极之可能,只是一种美丽的泡沫,当某个外力作用之下,她们便将化为乌有。”
二爷道:“爹指的是阿乙?”
老太爷微微点头,没有说话。显然,他在等,等他们说话。
二爷缓缓道:“但凡成大事者,牺牲不知凡几,如果,麟侄儿算作是为我们金家走向明天的辉煌而牺牲的话,他该感到无上之光荣!”
金华盛冷冷道:“你的儿子怎么不去光荣呢?”
三爷金华图道:“老四,这回我却是不能帮你了,这关键到我们金家整个家族的未来,决计不可以因为个人的恩怨而漠视的。”
金华盛冷冷道:“老三,你什么时候帮过我,我怎么不知道的?”
金华生道:“爹,您是金家的掌舵人,我们都听您的。”
老太爷低头沉思片刻,然后,缓缓抬起头,看着他们,轻轻道:“毕竟,我老了,所以,你们要明白一件事:我所做的,不是为了我金无敌自己,而是,为了这个家。”
众人点点头,连金华盛都神情一凛,眼里掠过一丝震撼。“好吧,”
老太爷轻轻道,“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了。老二,你代表我去王家一趟罢。”
二爷金华茂一喜,头猛一点,道:“是,爹!”
老太爷挥挥手:“都出去吧,我有点累了。”
******
金家王家孟家的能量还真是不是吹出来的,在他们三家的努力推动之下,林妍芝终于重见天日了。
为了印证好人做到底不是一句美丽的谎言,老太爷还交代下来,让她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换上了一套漂漂亮亮的雪白长裙,更让专业化妆师给补了个香艳迷人的妆,使人看上去,即便是她脸上还滞留着疲倦与忧伤,但是,表面上,起码是很精神的。
黄昏前,金家门口聚集着数辆马车和十多匹整装待发的骏马。金家的广阔院子,聚集着老少数十人之众,个个喜笑颜开的,敢情比过节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他们心里想的,是金家的未来,辉煌的未来!
然而,就在众人脑里浮想联翩,壮志凌云,激情满满,都仿佛在云端翱翔的时候,不知哪个臭不要脸的打断了他们的梦想,将他们从云端拉了下来:“不好啦,林妍芝不见啦!”
“什么!”
“什么情况?”
“发生了什么?”
然后,又有人叫道:“二爷也不在啦!”
“啊!?.......”
“混账!”
二爷破口大骂。
连一向与人为善的五爷金华生也忍不住厉声叫道:“靠!老四的脑袋灌屎了吗!”
闻讯从书房赶出来的老太爷看见他们一大群人只是大呼小叫的团团转,好像要等吃过晚饭才有力气做事一样,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几乎挥动老胳膊老腿儿的把他们全揍趴下,狠狠的一顿龙头拐杖,冷冷道:“还不去追!”
金华图道:“爹,怎么追?”
老太爷一翻白眼,冷冷道:“还要我手把手教你们吗?”
终究是金华盛不愧老二大角,悟性高了半筹,道:“六和塔!”
******
六和塔。
六和塔,位于西湖之南,钱塘江畔月轮山上。
民间传说,古时钱塘江的龙王极是凶恶,经常兴风作浪,淹没家园良田,百姓遭殃。
有一名字叫做六和的孩子,他的打鱼为生的父亲被江潮淹死,母亲也被卷走,生死未卜,六和悲痛万分,效仿那精卫填海之壮举,每天不停的投石镇江,终于把整座龙宫镇的摇晃不定。龙王只好讨饶,欲以金银珠宝与六和协商和谈。六和提出两个条件:一是放回他的母亲,二是不许潮水再祸害百姓。龙王害怕事情弄大了动静,惊动天庭,受到严惩,只好忍气吞声的作出了妥协,答应了六和的要求。从此,江潮不再为祸百姓。百姓为了表示对六和作出感谢,便在六和投石的小山上建筑了一座塔,冠以他的名字,取名叫六和塔。
而事实上,六和塔乃北宋年间智元禅师为镇江潮而创建,取佛教“六和敬”之义,命名为六和塔。
不得不说,有时候,民间传说还真不那么靠谱的。
六和塔虽在钱塘江畔,但目测起码有好一段距离,一个小孩的力气,能把石块投到江上?
好吧,就算是居高临下,在物理作用下,抛物线可以增加一些长度,也做不到吧?
除非,六和那孩子不仅天生异禀,更是一名绝世武林高手。
司徒先生摇摇头,或许,古代的人们,在现实获不到满意的诉求的时候,更多的,把希望寄托在缥缈的神灵身上罢。
毕竟,有希望的人生,才是美丽的完整的人生。
偏偏,他身边那个大孩子却不情不愿的摇晃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哥哥,你就告诉依依嘛,到底,那个阿和是怎样做到的,我可是扔了好多好多的石头,手臂都酸了,还是扔不到江上。”
司徒先生伸手捋了捋她的头发,看着这个将近四十岁却偏偏只有五岁小孩智商的女人,眼里掠过一丝深深的痛惜,柔声道:“依依,那只是传说,当不得真的。”
依依睁大眼睛,天真无邪的看着司徒先生,娇脸出现不忿的表情,道:“既然都当不得真了,怎么又传扬出来呢,那不是故意欺骗人吗?”
司徒先生道:“或许,人们觉得比较励志罢。”
依依的:“励志?为什么要励志,只要每天吃的好,玩的好,还那贪心干嘛,不累吗?”
她斜靠在司徒先生的肩膀,眉飞色舞的,道:“哥哥,在依依心里,只要睡醒来,可以看见你,饿了,你给依依买吃的,依依想玩了,你陪依依玩,这就是很好的事情啦。”
司徒先生柔声道:“依依,还有一个哥哥更疼你呢。”
“还有个疼我的哥哥,在哪?”依依摇头晃脑的,“我才不要什么哥哥呢,我只要你这个哥哥,我就要你。”
司徒先生大汗,如果他当真把依依拐跑了,康有梦不找他拼命那才叫怪呢!
嗖嗖嗖嗖嗖嗖!
嗖嗖嗖嗖嗖嗖!
嗖嗖嗖——
只不过眨眼之间,十多条身影,好像私下商量妥当一般宛似疾箭的,一个个飞射而来,落在司徒先生和依依二人面前。
这些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认识的,有端木白,乌达王爷及他的六护卫,梦家钱庄张掌柜和他一名伙计。
不认识的,也有七八个,也不知是凑热闹的,还是准备痛打落水狗,满足他们侠义名誉的。
铁蹄敲击大地,噔噔之闷响,由远而近,地皮震动。
很快,人们的视线当中,出现了一行由十多名统一黑色劲装打扮的汉子组成的队伍。
或许,唯一比较违和感的,是队伍里面有一位将近六旬的灰衣老者,和一个白裙如雪的美妇。
端木白神色一动,道:“林妍芝?金华盛?这是......”
乌达王爷也忍不住微微一怔,道:“这混账,居然,还跟金家有关系?”
端木白淡淡道:“关系,他杀了金家的金鳞,才救下了那个姑娘,你以为他们会是什么关系?”
乌达王爷不由一叹:“想不到,他还挺能整事的,倘若,他没有杀害我的司徒兄弟,或许,我会交了这个朋友也未定的。”
端木白眼里掠过一抹寒芒,缓缓道:“不管如何,今日,这厮便是插上翅膀,也决无幸理!”
乌达王爷道:“端木先生,你们要的人便是那个女子吧,怎么还不动手?要知道,待会动手起来,很难不会殃及她的。”
端木白苦笑一下,道:“王爷,依你之见,此刻,人在他手上,合适动手吗?”
乌达王爷一愕,然后点点头,道:“哦,投鼠忌器,的确不妥。”
他微微皱眉,道:“如果如此的话,你们不敢动手,我倘若出手的话,你们肯定是出手阻止的,如此一来,他倒是处于安全啦。”
端木白缓缓道:“这个,或许,便是他最大的倚仗吧。”
乌达王爷把重达六十八斤的铜刘往地一抵,恨恨道:“不行!说什么,今儿个我都要把他的性命留在此地的!”
端木白缓缓道:“王爷稍安勿躁,待会还有一个人过来,只要他来了,什么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乌达王爷微微一怔,忍不住好奇的问道:“谁?能获得端木先生如此推崇的人,怕是天下间没有几个,呀,莫非是......”
端木白微微点头。
乌达王爷顿时肃然起敬,毕竟,那个人,已经成为了接近神的传说。
霍然,一阵疾蹄带着滚滚烟雾般的尘土瞬间超越了那支队伍,然后,悍然在司徒先生脚下钉住了,马首嘶扬,那嘴里吐出的热气,都扑到了司徒先生的脸了。
依依大吃一惊,躲在他的后背,弱弱的叫道:“哥哥,我害怕!”
“不要怕,有哥在呢,”司徒先生一边轻轻拍着她的香肩,一边微微抬头,望着这个很不讲究不懂礼貌的骑士,心窝猛的一颤,淡漠的眼神迅速的掠过一丝复杂。
骑士是一名清秀怡人的女子,他当然认识:
司徒姑娘。
后面的那头,乌达王爷也是吃惊不小,大声喊道:“司徒,赶快回来,那厮丧心病狂,别遭了他的毒手!”
他一边喊着,一边拖着铜刘疾步过来。
司徒姑娘仿若未闻,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的盯住司徒先生,冷冷道:“我就是想看个清楚,那是如何的狠心,才忍心对一个武功全无的文弱书生下毒手!”
依依忽然钻出脑袋,探在司徒先生面前,怒视司徒姑娘,大声道:“胡说,不许你骂我哥哥,他是好人,我不许你骂他!”
司徒先生连忙把她拉回身后,低声对她说:“大人说话时候,小孩是不可以插口的。”
依依撇了撇嘴,一脸的不甘,却是无奈的道:“哦。”
司徒姑娘看了依依一眼,想说什么,但是,又忍住了,轻轻一叹,道:“阿乙,你如果是个英雄的话,便把这姑娘放了。”
依依又不干了,紧紧的拽着司徒先生的衣袖,对司徒姑娘大声道:“你让哥哥不要我,你是大坏蛋!哥哥,不要理她,她是坏人!”
“额......”司徒姑娘愣了愣,居然无语以对的沉默了。
她扭头看去,见乌达王爷都差不多靠近了,看了司徒先生一眼,眼里掠过一抹凌厉无比的寒芒,然后,玉掌一拍,调转马头,退到端木白等人身边。
乌达王爷见她安全回来,也停止了脚步。
这时,金华盛一行已经停驻了。
他指着由一个汉子押着的林妍芝,对司徒先生道:“阿乙,你杀我儿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前提是,你得把那个女人和我手上的林妍芝交换。”
司徒先生笑了笑,淡淡道:“我如果说不呢?”
金华盛瞳孔收缩,冷冷道:“你要认识清楚,这里所有的人,没有一个不想要你命的,即便是我现在立刻走人,你也决计走不了的,何况,如果加上我们的力量,你根本是死路一条!”
司徒先生感到好笑,道:“金大爷,没认识清楚的人,恐怕是你老人家吧?”
他拍拍依依的手,幽幽道:“依依,这个女孩,却是梦家要接走的人,这事儿,几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不知吗?莫非,这两天,你是塞上耳朵过着残疾人的日子?”
金华盛微微一怔,目光一扫,顿时,心头咯噔了一下。
因为,他不仅看见了端木白面沉如水的冷漠,更是看见了端木白身边几个年轻人正以一种深仇大恨的眼神盯着他,那模样,生似恨不得一口就把他给活吞了!
“所以,”司徒先生缓缓道,“这个要求,你先问问他们答不答应才对。”
金华盛脸色铁青,恨恨道:“阿乙,你的女人在我手上,他们胆敢妄动一下,我就杀了你的女人!”
众人皆愣住了。
林妍芝是“江都八烂”阿乙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