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凡尘 !晨曦慢慢透过窗户,房间里的东西开始显出模模糊糊的轮廓。
柳侠趴在床上,眼睛一直盯着床头柜上的一个不锈钢茶缸上。
去年秋天,猫儿听冬燕说,晚上睡觉前喝一杯白开水人不容易上火,早上起来喝一杯白开水能预防心脑血管疾病,从那以后,每天晚上两个人回屋的时候,他就端一缸子凉白开过来,临睡时逼着柳侠喝下去,然后,他再跑去倒一缸子回来,放着让柳侠早上喝。
柳侠不喜欢喝温的水,要么热,要么凉。
猫儿自己只喝一点,他睡觉前得喝牛奶,再多喝水的话,一晚上就不用睡,净等着起来撒尿吧。
早上他要喝一大碗中药,也不能提前喝水。
现在,这个茶缸已经十五天都没动过了。
房间里其他东西也一样,不管柳侠什么时候看到,它们永远都是原来的样子,呆在原来的地方。
柳侠往床边挪了挪,伸手轻轻戳了两下茶缸,但没让它动。
缩回手,他拉好毛巾被,又看着茶缸发了会儿呆,慢慢闭上眼睛。
然后,他睡着了。
这一觉,柳侠睡到了九点多。
其实,他还是瞌睡的很,但他逼着自己起来,否则,他觉得自己会在床上躺一天。
厨房里,一凉一热两个菜和两根油条用纱笼罩着放在餐桌上,锅里有熬好的小米绿豆稀饭,是程新庭做的。
程新庭带了两个学画画的小孩,每周三节课,都是在中午。
没课的时候,程新庭做饭会晚一点,等柳侠起来一起吃,有课的时候,他给柳侠留好饭,自己早早就出门去了。
柳侠吃了饭,转了几圈想找点事做,可看着水池子里几双脏乎乎的运动鞋,他却一下手指头都不想动。
他干脆拖了躺椅出来,躺在海棠树下发呆。
原来猫儿在家的时候,柳侠偶尔还会和猫儿争着抢着玩电脑游戏,猫儿现在走了,他却连打开电脑的心思都没有了。
也不想看书,不想洗衣服,不想打扫卫生……什么都不想干。
他前几天去过卜鸣的那个工地,像个刚入职的实习生一样跑点放样,把自己热得像条狗,晚上还带了数据回来计算。
但第三天,卜鸣把他赶了回来,让他老老实实地当他的领导,去找找人,拉拉关系多签几个大工程什么的,别没事去工地上添乱,搞得大家都跟犯了错误似的紧紧张张。
他又去苌景云的工地,苌景云干脆连仪器都不让他摸一下,还想打发他去自己家呆着,让他爱人给做顿烩面吃吃。
春节前,苌景云在仁义路小学旁边租了个一居室,把妻子接来了,春节就在京都过的,并且说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以后也不打算回去了,攒点钱,在京都买套小房子,以后就在这里养老了。
柳侠当然不会去,他虽然爱吃烩面,但却不原意为了吃一碗烩面和一个根本不熟悉的老阿姨呆上几个小时。
然后,高秋峰告诉柳侠,永安大街上的永安商场西边,有一家中原人开的烩面店,特别好吃,他和张一恒、浩宁、孟玉杰已经结伴去吃过好几回了。
柳侠当时就开车去了永安商场,第二天早上,猫儿去美国后第五次给他打电话。
在仔仔细细问过猫儿最近三天的情况后,柳侠告诉猫儿,他发现了一家特别好吃的烩面店,他已经去吃了好几回了,等猫儿回来,他们天天中午去吃。
那天,是猫儿离开后柳侠觉得自己过的最有意义的一天。
柳侠又睡着了,海棠树的树荫随着太阳而移动,他的腿已经完全出了树荫,他出了一身的汗,但却没有醒。
程新庭回到家,一眼就看到了睡在大太阳底下的柳侠。
柳侠的右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裤子,呼吸急促而凌乱。
程新庭连手里的包都顾不上放下,跑过来重重地拍着柳侠的肩,大声喊着他:“柳侠,柳侠,柳侠醒醒,柳侠……”
柳侠睁开眼睛,迷茫地看了程新庭大概三秒钟,然后连续喘了几口气。
程新庭问:“做噩梦了?”
柳侠擦着汗站起来:“被魇着了,怎么都醒不过来。”
程新庭把包扔在躺椅上,然后搬起躺椅往西厢房那边走:“不是说阳气不足才会梦魇吗?你这会儿都快被阳气晒蜕皮了吧?”
“胸口如果被压着也会,”柳侠说:“以后不能再在躺椅上睡了,胳膊没地儿放。”
就两个大男人,吃饭不用多讲究,菜又都是早上程新庭已经洗好的,所以虽然柳侠睡过了头,他们还是不到十二点半就吃上了午饭。
程新庭的炸酱面做的特别好。
可柳侠只扒拉了几口就放下了,天热,他没什么胃口。
程新庭也没硬劝他吃,他刚才提回来的那一包是新下了的桃子,他让柳侠吃个清清肠胃。
柳侠啃着桃子陪着程新庭把饭吃完,然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屋子,他就坐在了茶几旁,守着电话。
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刚才的噩梦。
梦里,猫儿就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猫儿对他说:“小叔,我得了癌症,医生说我马上就会死,那我现在就走,去死了哦。”
柳侠拼命地想靠近猫儿,可他无论怎么努力,都走不到猫儿的身边。
柳侠看着电话,痴人说梦一般地盼着他能响起来。
可他等了十分钟,电话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m大学所在城市和京都的时差是十三个小时,那里现在是凌晨一点。
柳侠狂躁地抓起电话,飞快地拨号。
只“嘟嘟”了一声,那边就接了起来:“喂,谁呀?”
“嫂子,麻烦你喊一下俺大哥。”
对面的女人笑起来:“哟,柳侠呀,你等一下啊,他马上来,哎——,秀梅,何秀梅,您兄弟哩电话,叫您家柳魁赶紧来接。”
“幺儿,咋了孩儿,你咋这会儿打电话咧?”
“大哥,”柳侠几乎带着哭腔喊道,“大哥,我将做了个梦,梦见孩儿,梦见孩儿他……”
柳侠不知道怎么说了,他不想说出癌症两个字,更不想说死。
“孩儿,别怕,”柳魁温声安抚着柳侠,“别怕,慢慢说。”
柳魁沉稳的声音好像顶天的柱子,柳侠觉得没那么无助,心里有点底了。
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把自己的噩梦跟柳魁说了一遍。
柳魁听完笑了起来:“孩儿,你这个梦多好啊?”
柳侠脑子发蒙:“好?”
柳魁说:“是啊孩儿,你没听说过‘梦死得生’吗?”
“梦死得生?”
“对啊,梦死得生,你梦见咱孩儿得重病快死了,那其实是孩儿哩病该好了呀!”
……
放下电话,柳侠靠在沙发上半天没动。
他的心情差不多完全转过来了,可没过三分钟,他又开始寻思其他的了:
“我咋会大白天睡着咧?那将那个梦不就成白日梦了?啊——,不中不中,今儿黑我得早点睡,再把这个梦做一遍。”
*******
望宁,柳家的布店里。
柳魁对秀梅说:“黄昏回到家,你记得提醒我,叫我拜拜菩萨哦,,叫菩萨保佑咱猫儿哩病快点好。”
秀梅说:“咱妈天天搁菩萨跟前念叨,初一十五小雲小雷也会跟菩萨祷告半天,菩萨都记着咧,再说了,我回去拜菩萨不一样?再提醒你干啥。”
柳魁说:“多一个人拜应该更好吧?”
秀梅点点头:“也是唦,那咱俩都拜吧。”
**********
柳侠心里有了主张,人也放松了下来,他站起来往卧室走,准备再躺会儿。
可刚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住了:现在不敢睡,万一一睡又做梦咋办?
还有,白天睡多了,到黄昏就睡不着了,睡不着就没法做梦了,啊,不能睡不能睡。
他又回到书房,随手拿了本书坐在沙发上。
刚看清楚书的名字,《红与黑》,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正好不喜欢于连和德瑞纳夫人。
柳侠扔了书打开手机:“喂,哪……”
“柳侠,柳侠,柳侠你……能救救俺……哥不能?”一个支离破碎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柳侠……”
“凤河哥咋了?”柳侠一下坐直了身体,“小河,凤河哥咋着了?”
“俺哥叫逮捕了,”不知道是在哭泣,还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喘息,楚小河依然语不成句,“逮捕……十几天了……我将去七……庄看他,他……呜呜……他……”
“你别哭,”柳侠急了,冲着话筒吼,“快点说凤河哥到底咋回事,你找过俺三哥没?俺三哥没管凤河哥?”
“管了,”楚小河说话依然断断续续,“柳川哥……给七里庄……哩人……说过,他还到处跑着……替……呜呜……钱,可……”
“小河,你给电话挂了,”柳侠给急得跳脚,他不想跟楚小河在这儿磨洋工了,“你挂了,我给俺三哥打电话,俺俩商量下看咋办。”
楚小河挂断了电话。
柳侠马上拨荣泽家里的电话,柳川和晓慧一直都住在那里。
他拨了两次,都是一直等到等待音结束都没人接。
柳侠蒙了,他抓起手机跑进卧室,从柜子里随便拿了两件衣服出来,一边往旅行袋里塞一边往外跑。
程新庭在西厢房走廊下的躺椅上午睡,柳侠出来的声音已经把他惊醒了。
柳侠几步跑到他跟前,从钥匙串上往下取着一把钥匙说:“新庭哥,我家出了点事,我现在去火车站,这是我门上的钥匙,猫儿明天早上可能会给我打电话,到时候你就跟他说,天太热,我让工人放假半个月,这里没什么事,我回荣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