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寸心自此便在颖王府住下了,其实以她的法力,想自由来去这人间公卿王府,自然是不在话下,再是重重重兵把守,又如何困得住她?只是她也暂无旁事,便也想着要做条信守承诺的龙。
但颖王却也并未真正囚禁她,敖寸心虽然是一个被软禁的 “人质”,却也受到了王府的礼遇。不但拨给了她服侍的婢女,除了一些紧要地方,其他任她自由行走。
杨戬同颖王相交莫逆,敖寸心也时常在王府见着他。有时同赵顼手谈一局,有时同他一起游猎。杨戬本就性喜游猎,只是近三百年上了天庭当了司法天神,日日肃着一张脸,这游猎的兴致,便再也提不起来。
赵顼有时还会设蹴鞠场,王孙公卿受邀也会下场来一局。杨戬自持身份,不同下界凡人同局赛事,只在一旁摇扇看着。敖寸心偶尔路过,便也会见着蹴鞠场上热闹非凡,人人欢呼雀跃。赵氏皇族似乎对蹴鞠格外热衷,皇族中人个个都是好手,颖王不说,便是颖王的那些姊妹,也都是巾帼不让须眉。宝安公主和寿康公主偶尔也会来颖王府找胞兄玩,兴致上来了也会下场赛一局,女子在蹴鞠场上身姿矫健动作敏捷,娇红软绿却自有一股英气,勃勃的是无限的生机,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只是再娴熟的技巧,却也挡不住偶然的失误。敖寸心那时正带着婢女经过蹴鞠场,那球忽然带着一股劲风自旁朝她飞来。这球熟硝黄革,实料轻裁。密线缝成,不露线脚,端的皮实。这一记下来,敖寸心有坚硬的龙鳞和厚实的龙皮护体自然不碍事,但身边的婢女如花似玉的脸却如何受得住?
然而杨戬见敖寸心似乎被吓傻了,只站着定定看着飞来的球,一动不动。他正要出手,敖寸心身边的婢女忽然跃起一脚踢开那疾速飞来的球,她的身子如同青雀般灵活矫健,柔软的腰肢拧出令人惊叹的弧度。
“大哥府上真是卧虎藏龙,这小小婢女,却也有这样好的身手。”说这话的是赵顼的亲弟弟赵颢。他回头同赵顼说话,却发现兄长早已离了座,匆匆向那两位女眷所在走去。
“寸心姑娘,可有受伤?”
敖寸心一抬头便见颖王关切地问道,她勾了勾唇,道:“寸心安然无恙,还要多亏五月。”
五月是那婢女的名字。正如同如今这样的天气,春日已尽,暑气刚刚初露端倪。衣衫渐薄,蹴鞠运动也正是如火如荼。
颖王瞥了五月一眼,心道小丫头到底沉不住气,被她一试,便试出来了。其实以敖寸心那样的身手,刚才那球又如何会真躲不开?
寿康公主见自己踢出的球阿姊没接到,反而差点误伤了王府女眷,不由有些忐忑。然而她又想,她贵为公主,况且那女子也并非真受伤,又在心底原谅了自己的莽撞。如此这样别扭着,慢慢走到敖寸心面前,在兄长严厉的目光下,低头道歉。
“不过是一桩意外,这又如何怪得了公主呢?”再说她在凡间是一介布衣,又如何受得起金枝玉叶的道歉。
杨戬在一旁见敖寸心进退有据,只微微有些怅然,那个心无城府的三公主何时变得如此工于心计?拿捏人心颇有一手。
工于心计的从来是他杨戬,而不是西海的三公主。
“你便是那个大皇兄养在府里的江湖女子?”寿康公主睁大圆鼓鼓的杏眼好奇地问道。她这话问的刁蛮无理之极,敖寸心听了秀眉一扬,道:“公主此言于颖王清誉有损。”
一个亲王在府邸养了身份不明的江湖女子,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听的传言。果然寿康此话一出,赵顼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
“休要胡说!”
“皇兄!”寿康可怜巴巴地看着赵顼。
倒是年长稳重些的宝安公主走到敖寸心面前笑道:“寿康的话姑娘切莫放在心上,不知姑娘可会蹴鞠?不如与我姐妹切磋一番。”
敖寸心福了福身道:“多谢殿下相邀,只可惜寸心于此道不通,勉强上场也只会扫了两位殿下的雅兴。”
“这个不难,我们可以教你!”寿康急冲冲地说道,她刚被兄长训过,此刻便有些讨好的意味。
安宝只觉得小妹心无城府,蹙起了眉。
“我们也不玩了,玩了大半天,有些累了。还是哥哥们玩吧~”她对寿康说。
小公主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不如寸心姑娘也同我们一道观看吧。”安宝公主转头对敖寸心道。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敖寸心坐在寿康公主下首,与杨戬正是对面而坐。案上放置的都是时令鲜果,。蹴鞠场上,汴京城的世家子弟都在挥洒汗水。蹴鞠这一运动在上京非常流行,无论男女,都会上场比划两场。出身越是富贵,对这些就越加擅长。
是以敖寸心说不通此道,便让人更肯定了她出身江湖的身份,也只有江湖女子,出身草莽,不懂这些汴京贵族的休闲活动。
敖寸心却颇为挂念王府后院的那口井。那井龙王替她带来西海龙王的书信,她离家有些时日,家里自然也会挂念。
“可是这赛事不精彩?寸心姑娘怎的有些神思不属?”宝安问道。
敖寸心回过头来,歉意地笑了笑,捡了最远的一个理由:“方才我和五月在王府西园看到一片虞美人,只是花期已到却迟迟未开,因此有些好奇。”
“原来如此。西园那片虞美人年年比别处慢上一个月开花,也算是颖王哥哥府上的一景了。”寿康公主解释道。
敖寸心“哦”了一声,微微一笑,表示了然。
另一边赵顼对杨戬说道:“杨兄为何不下场来一局,杨兄马上功夫这样好,箭法奇准,想来蹴鞠也能技压群雄。”
杨戬合起扇子扣在手心正要推迟,颖王喝了酒,又说了一句:“今日难得,杨兄就不必推辞了。”
他这话说的颇为大声,是以杨戬一抬头便看到了对面两位公主都看着自己,当然敖寸心也看着他。
他沉吟片刻,低低一笑道:“那杨某就只得从命了。”
杨戬还是那一身轻袍缓带的样子,日光把他的白衣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他平素庄重惯了,那天条律法压住的不是那些待罪的神仙,而是那个执掌这一切的人。
杨戬并不是天生喜静的人。如今他上场活络了筋骨,也渐渐放开,同凡人同局赛事,依稀便有了当初在杨府里呼朋引伴的样子。敖寸心见蹴鞠场上他身姿敏捷潇洒非常,过人抽|射动作让人目不暇接,引得一众女眷虽遮着团扇,然而一颗双眼睛却黏在杨戬身上。
颖王的这两位妹妹,也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敖寸心若有所悟。
她拈了一颗酸梅扔进嘴里,酸酸的滋味充满在口中。微风拂面,带来阵阵暖意。她忽然想念西海底下的那一股股暖流。
杨戬赛了一场,赢得很漂亮。敖寸心咬着杯沿看着他,仿佛那些陈年旧事都在他身上褪去,只朗朗的,是无忧无虑的少年。
事实上她遇见他时,他便已经背负了血海深仇。是以,如今的这些仿佛,也不过是想象中的那个无忧的少年。
“杨兄果然身手不凡,之前一直推却,看来是看不上本王的身手。”赵顼开玩笑道。
杨戬笑着摇了摇头。
龙女喜动不喜静的性子,让她端坐一方实在有些受罪。又不能用法术给自己找点趣味,便也有些意兴阑珊。
忽然赵颢问了杨戬一句:“杨公子不知可曾婚配?”
敖寸心手上一顿,放下手上的酒杯。
对面杨戬正看着她,与她对视之后,他的目光复又落在案上清酒。
她听到杨戬回答的声音:“杨某曾经辜负过一个人。”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调,听着就是一个充满遗憾的故事。
赵顼捏着酒杯顿了顿,忽然爽朗笑道:“今日高兴,往事休提!大家多喝几杯。”
杨戬拿起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敖寸心笑了笑,只觉得这夏日漫长,时光寂寂,实在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