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的尖叫声吓坏了守在门口的宝芯,宝芯立刻打开门来冲入内:“娘娘!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沈夙媛没搭宝芯的话,而是瞳孔紧缩,凝神看住这疯癫大叫的老妪,从手腕上把那血玉镯摘下来,递到她眼前,那老妪看了,神情不似惊恐,像是见着什么圣物般,忽然就跪倒在地。而她手里的那串佛珠因为太过激动的原因被老妪扯断,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皇后娘娘——还魂了——还魂了——皇后娘娘吉祥!”老妪秽浊的双眼里闪烁着一抹灼亮的光,无比慑人,她双手恭恭敬敬地摆成朝拜的姿势,双膝跪地,向沈夙媛不断磕头。
“娘娘,这究竟是……”宝芯心头大骇,睿德皇后不是去世了吗?什么还魂,这老姑姑真的疯了吧?
沈夙媛朝宝芯做了个“嘘”的手势,宝芯咽回想说的话,站在原地看着。
大敞的门口,忽然吹进来一阵风,阴阴凉的,像是一阵寒流从脚底心流窜入心坎上,宝芯打了记冷颤,忙将门给关上。她转身看那老妪还在朝着娘娘的位置不停磕头,就感觉即便是将门关山了,适才那种被夜里阴凉的冷风刮过的寒意依旧没有被驱散,反而在心上浓聚成一层冰冻的寒霜。
宝芯忍不住用双手握住双肩,而这时的沈夙媛终于有了动作,她手里拿着血玉镯慢慢蹲□来,一只手慢慢地放在老妪的肩头,老妪磕头的举动忽然停住,那瘦骨嶙峋的身躯似行将就木,迟缓僵硬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脏污蓬头下炯炯有神的眼。
沈夙媛收回手,目光冷静地盯着那似疯似癫的老妪,她整理好思绪,开始提问:“你知道……这镯子是谁的?”
她怪异地冲沈夙媛哈气般地笑了一下,随后神神叨叨地道:“……娘娘还魂了。”
对于老妪不断重复的这句话,沈夙媛有心想要牵引出来,因此她又问:“这镯子是睿德皇后的吗?”
“啊——饶命啊!娘娘饶命!娘娘饶命!”老妪的眼里忽然蹦出一道极为惊恐的神色,她猛地朝沈夙媛再度磕起头来,大声嘶叫着饶命。
沈夙媛眉头一皱,她蹲着的身子站起来,低头望着于她的脚边磕头磕得砰砰响的老妪,她心中的疑团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这老妪看上去像是神智全失,满嘴胡说八道,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对于睿德皇后这一条线索,她下意识地觉得是真的。只不过这老妪的话实在是太模棱两可,她无法从中揣摩出更多的消息。
若想要知道更多的事实,她必须要让眼前的人先冷静下来。
“我不是皇后娘娘,你看清楚,我不是皇后娘娘。”沈夙媛再次蹲□,伸手来扶住老妪的双肩,阻止她磕头的行径,而那老妪听着她的声音,不但没有从现实里清醒过来,反而变得更加古怪异常。
她的双肩不停颤动,低着头的满头蓬发里传出一声粗噶的低笑,随后笑声逐渐变大,那种咯咯咯,宛若机械音一般僵硬难听的笑声。
沈夙媛眉头深锁,她试图将令眼前的人变得正常点,让她为其解答她心中的谜团,就算提供一点线索也好。然如今,老妇人的话,令这件事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不可预知。
“娘娘还魂了……娘娘要来寻仇了……”不断重复一句话的人终于又说出别的来,她的眼往上翻,白眼仁在那红色血丝下显得极为惨然,她的脑袋仰起,眸子里的光剧烈闪烁,像是坏掉的白炽灯,快如闪电的频率,晃得人眼睛生疼。
“一个都逃不过……逃不掉!”她猛地双手往上举起,像是得到了神明的宣布,终于大叫一声,枯枝般的躯壳于一瞬间僵直不动,随后凝固成硬石,眼眸圆睁,直直朝后倒去。
四下无声,只余屋内幽暗的烛火一闪,一闪,明灭不定。
“娘、娘娘……”宝芯颤抖发声,她的人完全僵住,看了地上死不瞑目的老妪一眼,立马挪开视线,朝沈夙媛看去,“她好像……死了……”
沈夙媛眉头紧蹙,她迟疑半刻,遂蹲□来到老妪身旁,伸手探至鼻尖,沉着稳重的面孔里露出些许凝意,她最终收回手,轻声道:“是已经死了。”
她叹息一声,随后起身冲宝芯说道:“宝芯,你过来和我一起把人搬到榻上去。”
“啊?”宝芯张大嘴,似乎感到非常惊讶,她回神过来磕磕绊绊地道:“娘、娘娘,您、您还要把、把人搬、搬搬过去?”
“难道你打算让人就这样躺在地上么?”沈夙媛瞥了她一眼。
宝芯哀嚎一声,眼睛却不敢瞄向地上的尸首,脚步一点点挪过来。
“快点!”沈夙媛催促一声。
宝芯终是没辙,走过去同沈夙媛一道合力将老妪的尸身搬到榻上,就在要放到榻上时,宝芯感到脚尖绊到什么,猛地一下往前倒,整个上身都摔在那瘦成骨架般的躯壳上。她撞得鼻头痛,哀呼一声,刚一抬头,又对上一双膛大暴突的灰黑色眼珠子,似直勾勾地锁住她,宝芯大叫一声,手胡乱地撑起自己,一下往后摔倒在地。
手在撑地时掌心碰到硬物,她低头一瞅,原来是那被老妪先前扯断的佛珠粒,想来她刚才也是被这些东西给绊倒了。
宝芯轻舒一口气,抬头就见沈夙媛面色沉凝地用手拂过老妪死不瞑目的双眸,令她合眼安息。
看见自家娘娘这么平静镇定的样子,宝芯心头佩服的不行,她此刻余惊未退,心口还砰砰飞速跳跃,不过或许是受到沈夙媛的影响,宝芯也不再像刚才那般害怕恐惧。
她从地上起来,用手拍了拍屁股上沾到的尘屑,脚还有点发软,她慢慢走过去,用崇拜的眼神望着沈夙媛:“娘娘您真是一点都不怕啊……”
“怎么,你是做过什么亏心事,所以就这么怕有什么邪物找上门来?”沈夙媛斜睨一眼,调侃她。
宝芯发出夸张的声音,连忙为自己申辩:“娘娘您可别吓奴婢了,这换谁谁不怕啊,奴婢算是胆大的了!”
“好好好,胆大的宝丫头,现在咱们把这儿收拾收拾,就可以走了。”
宝芯这会儿终于真正缓过气来,她拍拍胸脯道:“娘娘啊,下回您再要做这样的事儿,可千万别找奴婢了,奴婢真不经吓。”
“有下回再说。”她拍拍宝芯的肩吩咐道:“把地上的珠子都捡起来吧。”
宝芯一听“下回再说”,这心就焦脆无比,她忧伤地拾着珠子,一直翻到床底下时,忽然睁大眼,满是疑惑:“娘、娘娘……”
“怎么了?”她转过头去,就见宝芯从床底下抽出一只纸箱,沈夙媛立时眼神一变,几步上前同宝芯一起将纸箱慢慢拿出来,纸箱明显是有些年头了,一直搁置在床底,上头泛潮,一片蜡黄之色,还有股特别奇怪的异味传出来,很是刺鼻。
宝芯忍不住捂住鼻子:“娘娘……咱们真要打开这箱子啊……”
沈夙媛没搭宝芯的话,自顾自地将上头封上的条子扯开,然后一点点拆开纸箱,里头一股显然是放了许多的陈年酸味冲出来,宝芯眼一翻,侧过身去,使劲地用手朝鼻子扇。而沈夙媛不过是轻轻皱了皱眉头,没有宝芯的过度反应,她眼睛往里头看,排除掉一些都变形发馊的首饰,她的目光很快固定在一本泛黄陈旧的书册上。
她伸手拿出那本子,用手帕将上头的灰尘擦去,随后翻开。
因为书本太久没有人去动,有些页面都黏合到一块,她只好用手指小心地将黏在一起的书页给分开,页面上的字许多都模糊不清,加上这屋内光线不足,让她看上去很费力。最后沈夙媛还是决定先把这本书带回去,至于里面有没有线索暂时等回去后再查。
沈夙媛将书交给宝芯,宝芯泪目手收下,裹成圆筒藏到宽大的袖子里,而临别前,沈夙媛向榻上逝去的人双手合十,诚心祈祷后同宝芯一道离开这阴森僻冷,几乎不为人知的院落。
她们回到敬央宫,沈夙媛命人掌灯,她还特地洗把脸让自己更清醒些,随后就着那明亮的烛光,从头至尾地翻起来,上面的内容如果不出她所料,记载都是这位老姑姑亲笔记载,尽管字迹已经模糊,但是大致叙述内容她还是能够拼凑起来的。
从第一页上面的信息来看,这位老姑姑入宫很晚,十八入的宫,是太上皇时期的人,她前前后后被分到过许多嫔妃下面伺候,最近的一次,是先帝时期,在婉妃刚入宫初期就被指派给婉妃,据说她还曾兼任过好几代嫔妃的教养姑姑。看这本相当于自传记录的书籍,她能够从中发现许多关于先帝和太上皇时期的事情。
那些峥嵘岁月下的倾轧过往,随着新帝的登位而不断被新鲜的血液给淹没。朝廷上是如此,后宫中此等情况,更是常态。这样看来,太上皇和先帝,不论从身体还是心态上,确实是当皇帝的料。她总觉得朱炎的性格会这么别扭,应该和先帝与睿德皇后之间的相处模式脱不了关系,还有先帝的后宫,从这本书里详密周全的记载上来看,简直可谓是真正的战场,无声的刀光剑影里,说不准一个不慎,就会毙命。
前面的内容沈夙媛大致看了看,实在看不清的也不去特意纠结,一直翻到她开始服侍婉妃,沈夙媛才真正认真起来,不过她发现一个问题,从记录到婉妃的这一段开始,这里的时间跨度十分大,之前每个月甚至隔几天就会记录一次,但是直写到婉妃分娩诞下死胎后,之后再简要的提了婉妃患了失心疯,被先帝下达命令,长久关禁闭不得外出后,中间明显是跳了好几年再写,还都是些似是而非,并不具参考价值的话。沈夙媛快速地翻过去,突然,她停住手,目光落在这一页上头,泛黄的页面上,乌黑墨汁混乱地散开,上面写满重复缭乱的四个字:妖妃造孽。
妖妃……造孽?沈夙媛一下就联想到当时得先帝盛宠的张氏,她继续往后翻,却发现之后全是空白……她没有再继续记录下去。但她不信邪,一直把剩下的空白页都一页不剩的翻完后,再仔细地观察每一处边角,最后依旧是得不到更多线索后,她终于罢手。
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差不多快到凌晨,沈夙媛才罢手。这途中,林嬷嬷、玉莹、宝芯前后都劝过她要早点休息,不要太累着身子,但沈夙媛俱都无视,只用一个“嘘”的手势不停令她们无奈噤声。如今她终于自己主动翻上书页,林嬷嬷赶紧道:“娘娘,老奴已经让人去准备温水了。您一定觉着很累吧,让玉莹先给您按按肩,待会儿水来了洗个澡,早点就寝罢。”
“还成。”许是心里藏了事,令沈夙媛并不是很想立刻就躺床睡觉,她把书签插入那一页,身后的玉莹替她揉着酸累的肩膀,沈夙媛适才精神力过度集中,思维高速运转,故而此时身子松懈下来,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伸展腰肢,两手扩张,人随即让后一靠,背抵住了柔软的枕头。
“娘娘,这东西里头都写了什么啊……”林嬷嬷见她一回来就拿着一本脏兮兮的破烂书本盯着看,上头的字迹明明都不太清晰,林嬷嬷自认眼力不错,但乍一看过去,还是什么都看不清。除非像沈夙媛那样,就着明亮的烛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认过去。
沈夙媛回答道:“上头详细记述了她的这一生,只不过从她服饰婉妃起,后头的记录基本就没剩多少了。但是仔细想想,婉妃一疯疯了十多年,这期间的事儿也就那样确实没什么可写的,倒是这一页……看上去,像是跳过好几年记下的。后面的话,就全是空白了。”
“妖妃造孽?”林嬷嬷嘴里嚼着这几个字,听入耳中的玉莹面上露出思索的表情,而宝芯之前就是和沈夙媛一道过去的,故此,她早见识过这老妪的疯癫神经,所以她其实不太相信这上头写的。前期也到也罢,不过后来她自从伺候疯掉的婉妃起,宝芯总觉得……这名老姑姑,会不会是被婉妃给传染了?因此才会变得神志不清,胡说八道的……刚才居然还把娘娘认错是已逝的睿德皇后!可把她吓坏了!
“奴婢觉着……这上头所写的妖妃,莫不是是凤仪宫那位?”玉莹揣测道。
不过先帝时期的妖妃,似乎除争霸后宫的张氏以外,没有其他人了吧?虽说先帝本性风流,先后宠过不少人,然而就张氏的地位而言,后面那些小虾米终究抵不过黄金帝王蟹。
“必然是了。只不过张氏造的孽还少么?”沈夙媛说得轻飘飘的,不说她前后在明面上被弄死的数量就不少,别说这私底下的暗账……恐怕连数都数不清。而这位老姑姑服饰过太上皇时期的妃子,就算先帝后宫美人众多,明争暗斗残酷万分,然对于宫里称得上是老人的姑姑而言,还能有什么没见过?除非,是件天大的事,大到她不得不用笔记录下来。大到她一个久居深宫的老人都在记录时震撼惊骇,难以平静。
然而如此轰动的大事,怎会没有风声呢?
除非……它是表面上看上去自然无比,但事实真相……却叫人震惊。这就是她想要查清楚的东西,这只血玉镯会让老妪认成是睿德皇后所用之物,再加上这年头,沈夙媛不得不怀疑,这件事……已经牵扯到了一桩皇室辛秘。
“嬷嬷,冷宫那边的事,您有没有查到什么?”沈夙媛将思路理清后,亦感到一股无形的重力朝她的两肩压下,若按照她从前明哲保身,隔岸观火的性子,她其实完全可以不必去管这档子事。追溯到十多年前发生的大案,又岂是她现在想要查明白就能查明白的?毕竟这年代太过久远,这其中细节,作为一个并非是那个时代的人来说,追寻线索是件非常头疼的事。
然后她终究还是担下了。
她有预感,这件事一旦被查明布白,眼前的局势都会发生很大变动。况且现在还牵扯出睿德皇后来,就算她当时还未出生睿德皇后就病逝了,但算起来,睿德皇后才是她真正的婆母,而不是如今这个名义上千方百计想置她于死地的张太后。
对于沈夙媛的文华,林嬷嬷蹙眉叹气:“照你说的,老奴去冷宫看过,那地方被烧毁后修葺过一翻,但却是极其简单,一眼望过去就能知道里头住了哪些人,老奴见到过几个,她们虽然都被打入冷宫了,不过所幸都还记得自己的封号,老奴一个个询问过去,却没有发现婉妃的存在。老奴仔细问过,不过这些被打入冷宫的嫔妃多半都疯了,哪里记得其他人。所以这两天老奴就守株待兔,只要逮着没见过的都要问上一问,但终究是……没见着一个容貌被毁的,更没从其他任何人嘴里听到过婉妃这个封号。”
听林嬷嬷这样一讲,沈夙媛也略微感到几分头疼,她朱唇轻抿,半晌后转向宝芯:“喜儿的事,宝芯你查的又如何?”
宝芯刚经过惊险一幕,这会儿沈夙媛忽然问起,宝芯还有点愣神,不过她反应到底是快,马上就把这两日的成果汇报给沈夙媛。
“哎,这喜儿简直就是神出鬼没,她要是不出现也罢,偏偏她还总出现,就是奴婢一追上去,或者一喊她的名字,这死丫头就立刻跑了!奴婢想要和她好好说几句话都没法子!简直要气死了!”
平素里若宝芯说“死”字时,玉莹总会敲打她的头以作警示,然这一次玉莹像是陷入自己的世界里,沉思许久,忽道:“要不然,喜儿的事还是交给奴婢来吧。让宝丫头跟着林嬷嬷一起去查冷宫的事,奴婢觉着,那喜儿怕是害怕宝丫头,不然怎会逃得这般快?”
“她怕我?玉姐姐!她就像是个小疯子一样,那般古怪,我还怕她咧!”宝芯不服气地道,上回那喜儿缩骨时的情景她还历历在目呢,想想就觉得触霉头!宝芯总觉得自从那喜儿出现后,怪事情就不断出现,晦气!
“好了好了,再怎么样,咱们都还有事要拜托那喜儿吗,你这样凶神恶煞的,不怕人给吓跑那才怪了!就算你现在态度缓和下来,那喜儿恐怕也不敢接近她,所以说,这件事还是交给我来,您说那喜儿一直出没在附近,你把她经常出现的几个地方说与我听,我到时候多注意些。”
她同宝芯说罢,转头对沈夙媛道:“娘娘,奴婢觉得,这个叫喜儿的小宫女还一直徘徊在宫中,说明她还有事要看着,但究竟她给了这镯子要您办什么事,她也没说,奴婢想了想,您还是让奴婢问个清楚。正好,奴婢想把那喜儿劝住暂时住在敬央宫内,省得她频繁出现太招人眼,届时让凤仪宫和储明宫的那两位察觉到什么,把人给带走那可就不好了。”
玉莹都这么说了,沈夙媛自然答应了她,不过既要她处理宫中事务,又要她盯着喜儿,会不会分心转不过神来?眉头微微锁住,她沉吟少刻后道:“你想要查喜儿的事也成,但这宫里头总要有人负责,你身兼二职,能顾得过来吗?”
玉莹听她这么一问,笑道:“顾得过来的,这不还有团籽在么?她除了晕血这一点比较让人头疼以外,可她的记性确实一等一的好,许多事平素里咱们都是让团籽在记着,因此才能做到面面俱细,不遗留任何一点。况且按照宝丫头所言,这喜儿并非是不出现,相反还经常出现,但玉莹猜测喜儿是怕宝丫头,若换做玉莹来做,哄着一些,应该能够应付。倒是林嬷嬷和宝芯,不仅要一直盯着冷宫里来往之人,还要防着被人发现,精力比玉莹要消耗得多。玉莹已经觉得很庆幸了。”
玉莹说罢静雅一笑,沈夙媛心中感概,她觉得朱炎选了这两个宫女给自己,实在是有眼光。特别是玉莹,不仅为人处世老练圆滑,且相貌脾性都极好,她今年和自己同岁,宫女二十五岁就能出宫寻人家,她还有点舍不得呢。
沈夙媛叹道:“未来哪个男子能娶到玉莹,真是有福了。”
玉莹眼一睁,似乎对她这般的跳跃而感到不适应,惊愣片刻,玉莹皱眉直道:“娘娘这话,玉莹是一辈子都要服侍娘娘您的,您怎么想着要把玉莹给送出去了?”
“一辈子这些都说不准的,你若遇到心头好,那时候就不一定这样想了。”沈夙媛用手撑着下巴,微侧脸,笑吟吟望着玉莹说道。
玉莹脸蛋羞红,竟撒起脾气,手下力一按,转眼就背过身:“娘娘都说这是说不准的事,这会子就开始操心起来,这不是让打心眼里要把玉莹给排出去?娘娘怎就不想着宝丫头的姻缘呢?”
宝芯一听玉莹把她给拉扯进来,她这个吓!她近日来受到的惊吓已经不少,怎么她好好呆一边犯困打瞌睡都要把她给惊醒啊!
“玉姐姐!娘娘明明说的是你的婚事,你怎么说到宝芯上头来!宝芯还小呢,这些事从没想过的!”
“都及笄了还小!”玉莹气恼地哼道。
“哎呀!人家不管!就是还小嘛!娘娘……玉姐姐欺负人……宝芯才不要和那些臭男人过日子呢……”宝芯急得跺脚,连眼泪攻势都使出来了,哭哭啼啼地装模作样。
沈夙媛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引发起如此战况,受不住地哈哈直笑:“好罢好罢,我就是说着顽罢,你们现在还早着,都不想这件事儿成不?宝芯你也别哭了,其实玉莹说的对,玉莹要嫁出去那是简单得很,娘娘还能给整个品行优良的高门子弟,加之玉莹性子好,会主事操持家业,绝对是当贤妻的一把好手。不过宝芯你啊……你说你吧……”
“娘娘……您怎么能……怎么能……”宝丫头泪奔,“不活了不活了!刚才都差点被吓出人命来了,娘娘转眼就忘了宝芯的好!就记着玉姐姐!哎哟喂,还是撞墙算了!都别拦着!”
沈夙媛支着下巴,她现在心情异常好,因此面对宝芯的寻死腻活,她只一双灌满笑意的眼看她:“去吧,谁都不拦着你,要没撞成功,娘娘我就再派个人过来祝你一臂之力。”
“……”娘娘好坏!宝芯咬着手帕一边嘤嘤嘤一边心下暗叫。
“宝丫头,大晚上的不准闹了!”林嬷嬷皱眉,严肃地斥道,宝芯立马就没气了,蔫头蔫脑的耷拉下去。
沈夙媛也习惯关键时刻林嬷嬷会发威抑制住宝芯的搞怪,因而只顾笑,笑了会舒缓心情后道:“此事暂时我也就不提了,咱们如今要把心思全部都放在这这件事上头。你们也看到,张太后对本宫的敌意一天比一天加深,她忍不了那么久。若是她在这个时候给咱们整出些事儿来,那就无法两头兼顾。事情的效率就会大打折扣,所以要尽快。此事牵扯甚多,若非必要,最好暂时别惊动任何人,除非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步……”说到这里,沈夙媛没再继续说下去。
因为其实玉莹等几人都明白,这件事每一个细节都指向了张太后,查到后来……这最需要突破的口子恐怕就是张太后。届时,就是她们真正要撕破脸皮,大战一场的时候。也是一场惊天动地,不死不休的战役。
之后水终于烧好调温好送上来,一番沐浴后,她换身睡衣就寝。因这几日心里有事,便睡得不太安稳,可之前叫宝芯和玉莹两人那么一缓冲,她倒没有多愁。一觉醒来后,拾掇好上储明宫请安。
林妹妹归来第一日,也不知是脑筋还没彻底从昨日里转过来,本来之前都还算客气,今儿个忽然就发作了,夹枪带棍的,还拉上兰嫔被她掌掴的事件暗指她心狠手辣,容不得人。
沈夙媛不晓得林妹妹这忽然是受了什么刺激,怎的就突然犯病了,不过她没工夫去应付她的小脾气,故此,拿对付张太后的火力将林暮烟噼里啪啦地一顿抢白,说她刚回来不太了解兰嫔一事,昨日太后来过,分明都说清此事时兰嫔先挑事致错,况且那会儿皇后也在,若觉得她哪儿不对,为何那时候不出面指责,反倒隔日又把事情给揪出来唧唧歪歪?
传统逻辑对上发散性思维,总是容易败北。
被沈夙媛三言两语就把责任给带过去,林暮烟感到十分窝火,她分明想好要忍耐,可从泰州这一趟回来,看见沈夙媛她心里就升一簇邪火,想冲她发出来。她在泰州和皇上一起几乎同床共枕,皇上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甚至有时候半夜醒来,就会发现床边的人不见了。
她那会子才知道,他连同床不同被都无法忍受,直到后来受伤,人昏迷不醒时嘴里还叫着沈夙媛的名字,她那时气,但后来曲寒方的到来让她缓解了这种压抑的心情。一直到她收到秦嬷嬷的暗报,说有一名陌生女子出入皇上的房内。
当时她惊呆了,她是真的没想到,沈夙媛居然敢就这么从皇宫里私自出来!后来差一点就捉住她,却被皇上打断,丧失了这样的大好时机!她心头岂安?回宫后又得知兰嫔的事,虽说她对兰嫔没什么好感,然而兰嫔这一次受到的屈辱,明显是沈夙媛借着兰嫔在警告她们!
兰嫔所受的掌掴是有形的,那么她和太后所受的掌掴即是无形,但便无形,也是让她一顿好打!
不过无论林皇后眼里有多少把刀子朝她不断丢来,她亦非常轻松地一把把接下,顺便再还回去。可惜林皇后的身手就没沈夙媛这么好了,多少刀子扔过来,相反的,她的身上就会被插多少把。
在林皇后这插完刀,沈夙媛谎称有事,暂时无法去凤仪宫向张太后请安,不过她去不得,张太后估计会松一口气,而她,确实是有点事要做。
她要去见一个人。
沈夙媛只身一人来到太医院前,葛太医仍是倒霉的站在门口配药材,这许久不曾见到皇贵妃娘娘,他的生活简直欢快地冒泡泡,全世界都感觉好美好,因此猛然一见到这尊他心目中的煞神,葛太医一时间完全没反应,笑容尚还挂在脸上,嘴角已经是不会动了。
“葛太医。”沈夙媛一副见到老熟人的样子和葛太医打了个招呼。
瞧着沈夙媛笑眯眯的模样,年老迟钝的葛太医终于是回过神来,他取药材的手一顿,手里的东西都掉了下去。
苍天啊!大地啊!怎么又来了!
葛太医平缓了好些时日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地跳,他面部肌肉不停抽搐,终于让他硬生生的挤出一朵似假花般的虚伪笑容:“皇贵妃娘娘……”再假的笑容好歹他也是笑了,葛太医心头泪如泉涌,他有预感,他好不容易这几月长出来的黑发恐怕很快就要脱落,随后会被更多的白发覆盖侵占……
“葛太医好像不太愿意瞧见本宫?”沈夙媛缓缓走到葛太医的身前,冲一脸悲伤不能自己的葛太医微笑:“其实今天来,本宫是想找一个人。这个人是前日过来报道任职,葛太医应该见过……”她说着一边朝里头张望,见宽敞的药房里除了葛太医外,还有几位老太医,但唯独没有曲寒方的身影。
她有点奇怪。
葛太医在听到她的问话大松,一把抹去额头渗出的冷汗,脸上带上真挚的开怀笑容,原来皇贵妃娘娘不是来找他啊……而且看皇贵妃娘娘的架势,以后他好像可以成功脱离这个风险度顶高的岗位了啊……虽然说让一个年轻人继位是件很不负责任且可耻的逃避行为,但他年纪大了,确实经不起再多风浪了。
就让他再撑过几年,就告老还乡安享晚年吧……
想罢,葛太医非常理所当然,笑出一脸返老还春的模样,对沈夙媛如实道:“您说的是新晋的御医曲寒方吗?哦……曲大人如今正在——”
“微臣在此。”
曲寒方的声音自背后出现,沈夙媛循着声源转头看去,就见曲寒方一身御医服饰,目光清冽,一副恭敬之态,神色平静地看向她。
他上前几步,盯着她的眼,似将她整个人都看入眼里,声音低沉地问道:“皇贵妃娘娘……寻微臣……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中午准时十二点,萌萌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