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要逃?后面有追兵在追我们吗?”洛卿依疑惑的问,她趴在临沂背上,两手搂住他的脖子,不时低头来躲过前方高速飞来的树枝。
身下是临沂因为快速奔跑而微微起伏的脊背肌肉,手下的触觉软中带硬,柔软有弹性。他身上的温度烫的惊人,后颈慢慢冒出一颗颗汗珠在黄昏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眼角余光看到的是飞速掠过的绿色帘幕,两边树木像是在马车上看到的情景一样往后退去。夹杂着树叶清香与临沂身上淡淡檀香味的厉风刮过头顶,他细细喘息的呼吸声与粗布鞋踩在树枝上的摩擦声一同响起。
只管闷头逃跑的临沂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在水潭边的时候只是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像是天黑要睡觉一样,自然而然的在脑海中就预见了洛卿依在水潭边的死亡。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但他愿意相信。
临沂恐惧着洛卿依的死亡,便慌不择路的背起她逃跑。
“对……有危险。只有贫僧身边才是最安全的,贫僧会誓死保护洛小姐的,”临沂咬紧牙关,双目赤红。他呼吸急促,斩钉截铁的回答。
洛卿依皱眉,觉得这小和尚很奇怪。哪有直接说自己身边最安全的,言外之意是说她只能呆在他身边才是安全的吗?
最后一缕血色残阳湮灭于蓝色天际,森林里逐渐变得诡谲阴冷。穿梭于森林时,响起两人或深或浅的呼吸,除此之外只有树叶落下的窸窸窣窣声。静立无言的高大杉树披上一层灰蓝色的影子,在安静的环境下像是默默警戒的哨兵。
洛卿依拉紧领口,如玉的脸庞在幽深的森林中显得十分凝重。她眉头紧锁,惊疑不定的望着身下奔跑的和尚,内心对他各种行为感到一丝违和感。
也许是她多想了,临沂可是三番两次的救了她。
在金黄的月亮升至半空时,临沂找到一处隐蔽干燥的山洞。
升起的篝火点亮周围,橘黄色的灯光映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浅浅的蜜色。劈啪作响的树枝将两人之间的沉默衬的更加疏离冷淡,插在树枝上的果子被烤熟,散发出一股甜腻软糯的水果香。
洛卿依瞟了眼紧皱眉头,神色紧绷压抑的临沂。“怎么了?那些追兵不是都撤回了吗,为什么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洛小姐,你相信贫僧的话吗?”临沂舔着在篝火中发白的嘴唇,澄澈的大眼睛映出熊熊烈火,从火苗中升起的黑魆魆影子也跳跃在他眉间,“贫僧能预知洛小姐的死亡地点,洛小姐……不信?”
“我信有何用,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洛卿依转动着临沂留给她玩的一串果子,火光下的双眼有着无动于衷的冷漠,“从小时候就有无数人预言过我的死亡,伴着自己的死亡通告活到现在也值了。”
“贫僧不会让洛小姐死去,”临沂直愣愣盯着篝火的目光移开,专注的凝视着洛卿依,眉眼隐藏在黑色的影子下面,“只要洛小姐相信贫僧。”
“好啊,”洛卿依漫不经心的回答。
若真的注定她要死,难道这个小和尚还能与阎王抗争。
临沂听出洛卿依语气里的心不在焉,他眼神黯淡下去又瞬间恢复。将烤好的水果用洗过的叶子包住送到她面前,他坐回原位,继续烤着。
此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临沂整天都是一副如临大敌、胆战心惊的样子。不允许洛卿依离开他视线半米的地方,不可以单独外出,不能回城。
洛卿依看在他救了自己两次的份上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外面真的有你所讲的危险?”洛卿依站在山洞内,双手环胸,冷冷的发问,“你这一番行为只会让我对你越来越不信任。”
临沂挡在山洞门口,从他身上投下的影子笼罩在洛卿依身上。他哑口无言,脸色惨白。近几日迅速变得深沉阴郁的双瞳略微心虚的盯着脚下的几只蚂蚁。
他只能感觉到有危险在迫近,却无法准确预知是哪一天。
“怎么,无言以对了?”洛卿依撩开耳边碎发,温婉清雅的脸庞勾起无奈的浅笑,“小和尚,我们已经呆在这五天了,你不能要求我一个大家小姐变成山村野人吧。”
“……很快了,”临沂低头,盯着那几只在搬运食物的蚂蚁。他紧抿嘴角,低声乞求道,“洛小姐,还有几天,只要再呆几天就好了。贫僧绝对会保护洛小姐的安危的。”
临沂沙哑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丝不确定的轻颤,说完后懊恼的咬紧下唇。自己也觉得刚才空洞无力的话语无法说服濒临爆发边缘的洛卿依。
临沂舔着印有齿痕的下唇,紧盯着脚下忙忙碌碌的蚂蚁。他黑幽幽的眼瞳如墨汁一般有着纯粹压抑的黑色,全然不见前几日的单纯稚气。
他低着头,望向蚂蚁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漠然。他慢慢抬起自己穿着粗布鞋的脚,很随意坦然的放在蚂蚁上面,然后……一一碾死脚下无力反抗的蚂蚁。
他的洛小姐就像自己脚下的蚂蚁,赢弱不堪,他人不小心的触碰都会让她致死。他是对的,洛小姐这样娇弱的人到外面只会死。
“临沂,你在听我说话吗,”洛卿依推开挡在门口的临沂,眺望着纯蓝天空下的绿色大海,淡淡的说,“临沂,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我也十分感谢你对我的恩情。可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危险,你不能阻止我想回城的心。”
“……可外面真的有危险。”
洛卿依冷笑着正要反驳,却见临沂猛然抬头,几日前还是清秀干净的面孔现在变得有些阴郁冷凝,他炙热的目光精准的对上洛卿依疑惑的双眼,声调中带着一丝喜悦的诡异。
“洛小姐听到了吗,是马蹄的声音。贫僧忘了,洛小姐不会武功听不见,请你呆在这里不要动,贫僧去引开他们。”
洛卿依愣住,反应过来后焦急的问道,“追兵很多吗,我们一起躲——”
“——不行,若是他们发现了洛小姐一定会穷追不舍的。贫僧将他们引开后,会很快回来的,”临沂打断洛卿依的话,利落的转身,将早就放在门口的枯木堆放在山洞门口。
“临沂!”洛卿依走到洞口,从枯木之间的缝隙向外看,她担忧的望着临沂,“小和尚,你小心点。要是追兵太多,你就逃吧,没必要为我这个必死的人费心。”
“洛小姐不会死。”
是的,洛小姐不会死。他不会让洛小姐死,绝对不会。
临沂一路跑到森林最深处,路途中惊起林子里一阵阵的飞鸟松鼠。他跑到在偏僻阴森的丛林深处,突然停下。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把身上的粗布青衫撕成拼死搏斗的样子,他手指翻动,干脆利落将左手腕掰脱臼。
“看着不太像……”
临沂喃喃自语,像个苛刻严厉的陌生人似的审视着狼狈的自己。
他不满的皱着脸颊,身子下蹲,就地滚了十几圈。等身上沾满泥泞落叶后,他起身,一头撞上面前茂盛的大树,将自己的脸颊按在粗粝的树皮上使劲摩擦。清秀光洁的脸颊立即流血红肿。
他擦拭侧脸流下的鲜血,还是不满意。瞥了眼地上散落的石头,他一个个捡起,向自己的身体猛砸。青紫淤痕很快浮上来,他摸着肿起来像鸡蛋的眼睛笑的腼腆羞怯。
这样……洛小姐就一定会相信他的。
外面的时间那么危险狡诈,洛小姐这样柔弱温婉的女子出去后只会被吞噬。
洛小姐不能出去,他这样的行为是正确的。
临沂脚步蹒跚的走回山洞,迎接而来的洛卿依全然的关心与信任。她为他止血包扎的动作轻柔小心的像是在抚摸惊吓中的鲤鱼脊背,温柔谨慎的举动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
看,她相信了。
临沂眯起眼睛,在火光中偷瞄着忧心忡忡的洛卿依。他装作愁眉不展无可奈何的样子安慰她,好让自己伤心表情下的欢欣雀跃变得不再明显。
他只是为了让洛小姐认识到外界的危险,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他咒骂自己阴险的心思,鄙视自己卑鄙的举动,唾弃自己罪恶的情感。他像个喊着狼来了、狼来了的愚蠢孩子,每次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但在洛卿依越来越不耐烦的言行下,他一次又一次的打破自己的誓言。
只要洛卿依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有想出去的想法,临沂就喊着有危险、有危险。跑到森林里将自己弄的头破血流、鲜血淋漓,来以此打消洛卿依想要出去的心思。
如此反复多次,洛卿依起了疑。
一日,临沂说过有危险后。洛卿依神色不变的坐在山洞里静立片刻,外面慢慢静下来。她起身,搬开洞门口前几棵挡住关键部位的朽木,从缝隙处爬出去,悄悄的跟着临沂留下来的脚印。
幽静的森林中央,临沂挽起袖口,将青青紫紫满是伤痕的胳膊放在一块稍微平坦些的石头上。他右手举起一块脑袋大的石头,目光无惧,神情坚毅。
“这就是你说的危险?”洛卿依走出掩藏身影的铁树,脸色苍白,嘲弄的冷笑,“临沂,你所谓的危险就是拿着石头砸自己吗!”
她急促喘息着,两颊逐渐染上一丝激动的潮红。被蒙骗的感觉让她愤怒不已,特别是这个欺骗她的人还是她一直相信的小和尚。
“洛……洛小姐,”临沂大吃一惊,他丢掉石头,手足无措的望着洛卿依。
洛卿依绷紧下颌,连连说了几次好。她讽笑着,急步后退。临沂浑身颤抖,手指哆嗦的如同病入膏肓的人,他期期艾艾的跟着洛卿依,却又不敢直言开口乞求她的原谅。
后脚猛地一空,洛卿依慌忙回头见身后是一个陡坡。她放下心,转过头。迎面撞上一双黑幽幽的闪烁着愧疚与癫狂的眼睛。
冷不丁被吓一跳,洛卿依本能的向后仰。身子悬空的感觉瞬间攥紧她的心,她尖叫着滚下陡坡。
临沂舔着干裂起皮的下唇,目光幽幽。在看到洛卿依滚下去的时候迅速跳出去,如同依附乔木的藤萝一样紧紧的用手脚缠住她。
陡坡上长满柔韧细软的杂草与细碎尖利的石块,这些平日里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在滚下山坡的时候变成虽不致命但也能伤人血肉的利器。
临沂搂抱着洛卿依,用自己的身体当作垫背。尽管如此,在滚落坡底的时候,洛卿依还是晕过去。
临沂抱着洛卿依仰面躺在坡底,下巴抵在怀中人的头顶。
他苍白清秀的脸庞露出一抹含羞带涩的笑容,沙哑颤抖的嗓音含着显而易见的兴奋,“你看,外面是很危险的。卿衣,唯有贫僧能够保护你,所以……呆在贫僧身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