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扶着吴竹春的手缓步向前,并不搭理那宫女。王府的内侍身量都不甚高大,比起拦路的那几个个头可差得远了,但也不见他们使力,只寻常上前推搡几下,几个拦路的内侍就吃不消,纷纷趔趄着后退。
宁贵嫔的宫女训斥他们:“怎么不拦着,要你们是做样子吓唬人的吗?”拦路的内侍们万分委屈,不敢争辩,只得脸红脖子粗地拼命上前阻挡,却一个个被王府内侍轻松推到一边,腾出好宽一条路。那宫女这才看出不对劲来,惊疑地退开几步,眼珠子一转,冲如瑾喊起来:“你一个皇子侧妃,谁给你的胆子在宫里撒野?竟敢冲撞宁贵嫔娘娘的人,以为宫里的规矩是摆设不成?我这就去回了娘娘,看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就要带人回去,倒是深谙好汉不吃眼前亏之道,看见如瑾跟前的人不好惹,她不硬顶。
如瑾板了脸。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想来骂几句就来骂几句,想走就走,当她是面人儿呢?遂冷笑道:“几日没来宫里,扯虎皮的人是越来越多了,随便走走就能碰上几个,真叫人看着生厌。”
吴竹春一个眼色过去,王府内侍们纷纷上前阻住了宫女等人的路,铜墙铁壁似的。吴竹春就照着那宫女的原话顶回去,“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婢子,谁给她的胆子在我们主子跟前撒野?竟然冲撞皇子内眷,以为宫里的规矩全是摆设不成?我这就去回了静妃娘娘,看看这样不知尊卑口出狂言的奴才该怎么处置!”
如瑾道:“何用去叨扰静妃娘娘,宫规是现成的,织素也在跟前见证,就地处置了这个不懂礼数的婢子,回头再去向娘娘领越俎代庖之罪。我若不拿出点颜色来,满宫里的人从此都要看我的笑话了,被一个婢子欺负,我丢了脸不要紧,王爷颜面何存?我腹中孩儿的颜面何存?”
如瑾一沉脸,气势陡变。经历了一场刀兵厮杀之后,她也不知不觉染上了些许杀气,于不自觉之中释放出来,岂是寻常蝇营狗苟之人能承受的。宁贵嫔的宫女吓了一跳,之前的嚣张劲儿再也撑不住了,回宫的路被拦住,不免心惊。
“你……你们想怎样?这可是内廷,你们敢对我动手就是藐视贵嫔娘娘、藐视皇家!你们……”
“皇家?一个奴才,跟皇子侧妃谈论皇家?”如瑾冷笑,立时吩咐吴竹春,“掌她的嘴!让她知道什么叫尊卑和规矩!”
吴竹春没有任何迟疑,上前就要动手,宁贵嫔的宫女忙往同伴身后躲,急道:“你们还不拦着她,都愣着干什么!愣着干什么!”
那些宁贵嫔放出来的膀大腰圆的内侍连忙越前拦着吴竹春,吴竹春身子一转,伶俐一错步,就从两个内侍伸手的空当里钻了过去,脚下一勾一带,四两拨千斤将他们绊了一个跟头。王府的内侍们也不是吃闲饭的,一拥上前来帮,吴竹春一边叫着“把这些要和主子动手的奴才都捆了”,一面几步窜到了宁贵嫔的宫女跟前,利落一个耳光甩过去,将那宫女打得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接着,啪啪的清脆声音连绵不绝,吴竹春一巴掌一巴掌煽在那宫女脸上,将之打得话都说不出来,几巴掌下去脸就肿了老高,嘴角流出红殷殷的血来。与此同时,王府内侍已经把其他宫人都给放倒了。要说王府这些人也是准备齐全,竟还随身带着绳子帕子之类的,放倒了人之后顺手就把人给捆了堵了嘴。
片刻间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片,吴竹春那里还打着一个,如瑾这边却是人人肃手站着,十分规整,连刚动过手的内侍们都衣冠整齐地列在两边。
如瑾冷冷看着宁贵嫔的近身宫女挨打,也不叫停,脑海里渐渐想起以前的事。曾经同在一个宫里住了那么久,这婢子是宁贵嫔的心腹,如瑾还记得她的名字,叫做春英。当年如瑾幽居之时,这春英明里暗里指使着下头的人没少给如瑾添麻烦,按例送来的吃穿发了霉或被虫子蛀了,或者短缺几成,都是常有的事情。
这种小事没所谓,宫里拜高踩低的风气向来如此,谁落魄了都会遇到这样的待遇。如瑾只是对死后的事记忆犹新。那时候她尸骨未寒,紫樱新宠上位,春英私下里和怂恿着紫樱向宁贵嫔表忠心,竟将素日对如瑾好的宫人全都寻隙或打或杀的处置了。有一个刚满十岁的小宫女只因为曾把自己的口粮送给如瑾填肚子,紫樱寻机打她,小宫女顶嘴,春英笑眯眯就将她送给了一个淫邪名声在外的老内侍。后来的事,如瑾看不到,可不用看也能猜得出……
想到这里,如瑾的脸上不由蒙上了一层阴郁之气。
前世已成云烟随风散尽,旧人不在,往事依稀,没有人会知道曾有一个姓蓝的宫嫔湮没在富贵繁华之中,甚至春英自己也不知道她曾经做过什么。
此时的春英不是前世那个,就算将她当场打杀,又能抵过什么?
如瑾看着她在吴竹春的巴掌底下颤抖,连哭都哭不出来,心里并没有解气的快感,反而是淡淡惆怅。往事不可追,如瑾知道不管自己做什么都不会弥补前世的伤痛了。死亡无可改变,能延续下来的只有恨。
可是她不能让恨影响了弥足珍贵的今生。
她改不了前世,但可以改当下,改未来,改身边的人和事。
“停吧。”她淡淡吩咐一声。
吴竹春住了手,将已经半昏迷的春英松开放到地上,“主子,接下来?”
“我们走。”如瑾转身离开。
于是一众人全都跟上,将宁贵嫔的宫人留在当地不管了。静妃的侍女织素低眉顺眼跟在一旁,看向如瑾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畏惧,半句不敢多说。
还有媛贵嫔、陈嫔等几位高位嫔妃的宫殿没去,如瑾觉得有些累,一则不想规规矩矩按皇帝的吩咐将宫妃拜访个遍,二来也怕劳累身子影响胎气,便让人往陈嫔那边送了信,说天色已晚暂且不过去了,改日再来,让后带人径直回御前回话,等长平王一起出宫。
织素半路回了静妃那边,一进内殿就屏退了旁人,和静妃悄声回禀了宁贵嫔宫院前头的事,心有余悸地说:“……娘娘还怕蓝侧妃吃亏,特意让奴婢跟去,谁知人家根本就不可能吃亏呢!倒是那宁贵嫔吃了个大亏。奴婢料着此事必有后续,宁贵嫔岂是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主儿?于是寻个借口奴婢就早早回来了,免得一会闹起来引火上身。”
静妃笑道:“你这机灵家伙。”
织素吐吐舌,想了想又说:“娘娘今天对蓝侧妃这么好,还说了许多亲密的话,可奴婢瞧着她似乎……不大相信?但她怎么就收了咱们那么多珠子!”
静妃道:“她信不信的,我将话说到这里,只是告诉她一个态度。她不是接了珍珠么,那就是她反过来给我的态度——对咱们,她不怀恶意。这足够了,我只要这个。”
“她一个人没恶意而已……”
“她和老七同心,她敢给我这个态度,老七也定是这个态度。”静妃支着腮倚在美人靠上,眼神涣散地瞅着斗柜的花纹发了一会愣,缓缓道,“当日太子闹事的时候,是最方便老七动手除掉我和微儿的时候,可他没动,所以,我大抵也不用担心以后。”
“娘娘今日和蓝侧妃说的那些话,关于十殿下……”
静妃嘴角牵了牵,露出厌恶的神情,“这就看皇上能活多久了。”
活得长些,一二十年之后,十皇子长大成人未必没有转圜的机会,可若活得短,撑不了多久的话……小小稚子拿什么跟人家争?静妃想起如瑾身边一个普通婢女都会拳脚,再想起宫变时种种蹊跷和巧合,幽幽叹了口气,“和老七修好,总没有坏处。”
主仆两个低声说着私密话,时间一点点过去,静妃困意上头连连打呵欠。外头突然有宫人高声禀报:“娘娘,宁贵嫔娘娘跟前的人来请织素姐姐过去,说是要听她作证。”
“做什么证?本宫的人岂是她说叫就叫的。”静妃淡淡说一句,外头宫人就把宁贵嫔遣来传话的劝走了。
织素笑道:“想必那边闹起来了。”
她料得不错,此时如瑾一行还没走到齐晖殿,宁贵嫔亲自带人出来相拦,将如瑾拦在了距离齐辉殿约有半里的路上。面对宁贵嫔的气势汹汹,吴竹春简单说了事情经过,说那被打的宫女以下犯上,但宁贵嫔怎么肯听,若不是身边人拦着,王府的内侍防得又严实,她几乎要冲上来亲自和如瑾动手。
听说还有静妃的侍女在跟前,宁贵嫔便遣人去叫织素,作证什么的倒在其次,她是一时奈何不了如瑾,就想给静妃一点颜色看看,教训一下静妃的侍女,以警告其下次不要那么爱管闲事。谁料静妃根本没让织素前来,弄得宁贵嫔更加咽不下去这口气。
“好啊,本宫这么被你作践,若不给你一个惩戒,以后满宫里嫔妃都要被你欺负尽了!”宁贵嫔将对静妃的火也算在了如瑾头上,转头吩咐宫人,“去叫巡宫的护卫来,把这些冒犯本宫的贱婢统统捆了!”
她自己的人打不过王府内侍,就要动用内廷的巡防小队。如瑾从侍女手里拿过一个匣子,往前走了两步,微笑着劝宁贵嫔息怒,“娘娘何必这么大火气。我怀着皇孙,经不得惊吓,您还是适可而止吧。静妃娘娘适才赏了我许多上乘的珍珠,您也算是长辈,打算赏些什么给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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