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姐妹谈心(1/1)

前院正房,随着秦氏与如瑾的离开,董贺两位也都散了。家中多事,贺姨娘自去回房待着,无有事宜轻易不出房门,以免不小心沾上什么事犯到正在立威的蓝老太太手上。董姨娘却是急匆匆拉着蓝如琦回到自己房间,遣退所有丫鬟关了房门,不知道说些什么。满院子丫鬟婆子各都安分守己的做事,一因才遭血腥的惊悸未退,二来更怕主子们迁怒,即便不知如瑾出府底细的人也都嗅到家中气氛不对,俱是谨小慎微。

秦氏和女儿在后院里说话,前院那边,蓝老太太也在跟儿子蓝泽密议。门窗紧闭的内室之中只有母子两人,便是吉祥如意也不能在跟前伺候的,都侍立在外头把守着不让旁人近前。

因了屋中太久没有通气,旃檀又燃得太多,屋中辛香气息已经堆叠得太过厚重,飘散无形的烟气似是化成了实质,压在蓝泽头上肩上。他的身体并不强健,当日来京路上所受的箭伤还未曾愈合完全,又加了头疼的毛病,连日来一直怒气攻心,频繁发火,这伤病交加之下他越发觉得身上难受。

如瑾离开了好一会了,他仍然将头枕在镂雕圈椅的靠背上,紧紧合了双目聚养精神。脑中疼痛一阵紧似一阵,蓝泽十分痛苦,想认真静下来思虑事情亦是不能。

蓝老太太心疼儿子,说了几次要请大夫进家来诊治,但是都被蓝泽挥手阻止了。蓝泽靠在椅上半日,总算睁开了眼睛,长长吐了一口气,“我无妨的,先料理了这两个丫头要紧。”

“那么就先做事,事了再好好请个大夫来诊治,你这头疼好些天了,若只是风寒不该这么严重。”蓝老太太见蓝泽坚持,便先说事情,“你是怎么打算的?”

蓝泽道:“自然先去外面探听情况,若三丫头所说不差,外间我得加倍小心一些。”

让首辅大臣不满可不是闹着玩的,满朝上下除了皇帝之外,最有分量的也就是内阁重卿们,权柄煊赫之处不是旁人可比,而作为内阁之首的首辅大臣更是轻易招惹不起。所谓公侯伯爵,在普通人眼中都是顶级尊贵的存在,然而若是没有实际的权柄在手,或是宫里没有靠山,这些人在阁老们跟前都不值一看。

蓝泽窝囊了多年,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这一回,还没真正风光过呢,怎敢惹上首辅。如瑾当时一开口,就将他吓得不轻,要不是现下头疼得厉害,他早就要窜出去找旧交探听了。

蓝老太太听了儿子的话,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在外头的事情我不管,我整日在家里所知太少,想帮你也帮不上什么。来京里这些日子我身上不好,也没来得及去结交旧日要好,所以外间事暂时都得靠你自己。”

“我知道,母亲不必忧心,我能处置好。”蓝泽脑中又抽疼了一次,皱眉忍了一下。

蓝老太太道:“外头的事我不管,家里我得帮你安顿好了,不能让你再有后顾之忧。连日来家中不安稳,又因为我……招了一场血光之灾……”

“母亲怎地又自责,原是我这边惹下的麻烦,晋王余孽一直盯着咱家,就是不扮成道士也得有别的门路,此事不怪母亲。”

“罢了,暂且不说这个。”蓝老太太摆手,“说今日的事吧。三丫头和四丫头,你打算怎么办?”

蓝泽一边揉着额头缓解疼痛,一边答道:“等我探听出了虚实,若是三丫头说谎就处置三丫头,若是四丫头说谎就处置四丫头,现下先关着她们在家里,劳烦母亲帮着看好了,别让她们再出什么事。”

“然后呢?”

“然后?”蓝泽愣了一下,抬眼看看老太太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永安王府的事情么?这个……这也要等事情有个决断了再说,若是四丫头说谎,便是品性不端,也只得送三丫头去了。”

蓝老太太皱眉:“这又是什么话,连个侧妃的位份都没有,怎能送三丫头,你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侯府世代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可若是四丫头……”

“就算四丫头居心叵测诬陷亲姐,就算她品性如何不好,也得送她,绝对不能送三丫头,三丫头可是正统嫡女,你就算不喜她,也不能拿蓝家的体面做代价!”

虽然儿子已经袭爵多年,成了名义上的一家之主,但蓝老太太多年积威甚重,在家里说一不二,蓝泽又是崇尚孝道的,因此极怕这个母亲。

眼见老太太变了脸色,蓝泽连忙赔礼:“母亲莫气,是我一时糊涂了,思虑不全。”

“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怕送个品行不过关的丫头过去,万一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让王爷嫌恶,日后会带累全家,是不是?”

蓝泽没答言,也就是默认了,蓝老太太道:“内宅之事你不懂,是非多了,没有谁是干净的。即便四丫头故意陷害亲姐,也是她们姐妹之间的事情,跟品性无关。我只看谁能给家里带来好处,若是四丫头有这等算计,我反倒放心了。”

“这……这是为何?”

“难道真要送个窝囊废软柿子进王府么?”蓝老太太对儿子在这上头的糊涂感到不耐,“王府里是什么地方,送个怯懦胆小,一锥子都扎不出一句话来的人进去,没几日就能让人吃得骨头都不剩,倘若陷到什么事里,到那时才真是带累全家。”

蓝泽汗颜,犹是不肯深信,只道:“永安王爷为人宽和,平日多是吟诗品茶,想必王府里也是有规有矩的。”

“人还道你是端方君子呢,你的家里是一团和气么?”蓝老太太一语戳破。

蓝泽尴尬闭嘴。小彭氏和东院的脏污事还没过去多久,他这是自己打自己嘴巴。被母亲说得窘迫,情绪一不好,脑袋又疼起来,不禁捂住了头。

蓝老太太看儿子这样也深悔自己失言,叹气道:“好了,送四丫头进王府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不管今日私自出府的事情结果如何,你都莫要动她。”

“是。”蓝泽捂着脑袋点头,问道,“母亲还有别的吩咐么,若没有的话,我去外头看看。”

“先找大夫进府来看诊,什么事也得先顾着身子。”蓝老太太扬声叫了丫鬟进来,“去,着人请大夫给你们侯爷瞧病。”丫鬟答应着去了,老太太又道,“先让大夫看看,不行就去找御医,有了王爷这层关系,御医们定会上心给你医治。”

蓝泽答应了,因着心中记挂着首辅和云氏的事情,又兼着要赶紧把东院蓝如璇进王府的事情压下去,件件都是急事,见老太太没言语了,便辞别母亲出去,抱着头自去外院安排事情。

……

“母亲您先别着急,等有了眉目再说,如今父亲在气头上呢,您这样去了反而不好。”后院正房里,如瑾拉住要去找蓝泽质问的秦氏,低声劝着。

秦氏满面急切,眼里含着泪,“我怎能不急,你不知道,他当日带你们几个上京来就是为了与人结亲,说是家里境况好了,定能寻到好亲事,都是我一时糊涂竟然信了他,当时就不该带你来。果然他悄无声息的跟王爷搭了关系,还要把女儿送人家做妾,有他这样的父亲么!”

听了永安王要纳蓝家女儿为妾的事情,秦氏十分愤怒,急着就要去找蓝泽理论。当日上京之前她就存着主意,若是蓝泽敢拿女儿的一生做垫脚石,她是抱了拼命的心的。

如瑾抱住母亲将她按回床上坐着,安慰道:“您急什么,永安王只说要蓝家的女儿,又没指定是谁。依着女儿猜想这回十有*会是四妹,如今咱们家毕竟是有功的侯门,哪有送嫡女做妾的道理呢,恐怕就算父亲肯皇家也是不肯的,这算是辱没功臣,他们担不起这个骂名。”

皇帝不管做什么,最要紧的顾的还是天家体面,有着深宫伴驾的经历,蓝家没有人比如瑾更清楚这点了。经了初听消息的震惊之后,稳了心神仔细一想,如瑾就知道自己大约没事。

秦氏听了女儿的话,稍稍冷静了一点,仔细想想似乎的确是如此,蓝泽就算拉得下脸来以女求荣,也没有好好的勋贵嫡女给人做妾的道理,岂不让人笑话。然而还是有些不放心,概因蓝泽得了功业后行事处处不同以往,让她心里没底。

坐下想了一会,秦氏终道:“那就看他如何决定再说,若是万一他真敢送你去,母亲绝对不会答应。”

“您是双身子呢,别老想担心这担心那的,这都过了午休时辰了,您快躺下歇一会。”如瑾忧虑母亲的身子,经了血腥的惊吓,上午又为她出府担忧,连番折腾下来她真怕母亲会有什么事。

不过好在秦氏只是脸色稍微差一些,月份越来越深,胎儿倒是坐稳了,经了这些也没什么意外发生。“你也去歇歇,腿上那样子还出去走动,赶紧回去躺一会,让飞云去伺候你。”

如瑾答应了,服侍母亲躺下,叮嘱孙妈妈好好照看着,慢慢走出了内室。她并没有回去西间休息,而是细细想了一会,扶了飞云的手走去蓝如琦那边。有些事,她想听听这位妹妹的解释。

前院和后院一样静悄悄的,丫鬟婆子们做事俱都悄无声息,唯恐弄出一点动静。蓝泽从内院出去后,蓝老太太亦是十分疲累,昨夜没有睡好,今日上午又是连接动气,于是便歇了午觉,虽然时辰有些晚了。

如瑾到前院的时候,有侍立在正房外头的小丫鬟上前来迎,行个礼低声说道:“三姑娘,老太太吩咐了,您这几日且在后院待着养腿,不要出来走动。”

要禁足么?如瑾朝祖母的房间看了看,窗扇紧合,寂静无声,仿佛有檀香的气味隔窗头出来,站在院中也能闻到。

“我的腿不能老闲着,得时常活动才能好得快。”她绕过小丫鬟,继续前行。

“哎,姑娘……”小丫鬟一脸为难,又不敢真拦着,苦着脸手足无措。

恰好吉祥从屋中出来,看见这情景,低声朝那小丫鬟道:“老太太睡着呢,别乱说话吵了她老人家,过来好好的站着。”

小丫鬟看看如瑾又看看吉祥,最终还是听了吉祥的话回到檐下站着。吉祥朝如瑾暗暗点了点头,自去做事。

自从那日吉祥私下说出了荷包药粉的事情,近日来她对如瑾明里暗里颇为照顾。如瑾却还没有帮她想出什么主意,因为实是不敢确定她是否是老太太指来试探的。此时见她解围,如瑾只给了她一个感谢的眼神,便也没有多说,直朝蓝如琦厢房中去了。

董姨娘的石竹和蓝如琦的丫鬟蔷儿都在外间候着,还有新来的小丫鬟小露。见了如瑾进来,蔷儿连忙迎上来笑问:“三姑娘来了?可有什么事么?”

她的声音有些高,是说给内室里蓝如琦母女听的,如瑾没理她,只好奇的看了看小露。这丫头个子很小,一脸孩气,一双眼睛却是明亮得很,但却不是普通小孩子清澈的光亮。见如瑾看她,她垂了眼低下头去,福身行个礼。

内室门开,蓝如琦静静站在屋门口,面无表情看着如瑾,也不打招呼。董姨娘眼睛红红的含着水光,似是刚刚哭过,脸上泪痕还没擦干净,出来走到如瑾跟前。

“三姑娘前来何事?”她嘴角往上翘,但是可惜没笑出来。

“有句话要问四妹妹。”如瑾没看她,直接对上蓝如琦的眼睛。

蓝如琦的目光和她的人一样安静,波澜不惊的,已经没了适才在老太太内室的不甘和紧张,又恢复了往日模样。这让如瑾略略奇怪。有了蓝如琳和蓝如璇的例子在前,她见惯了装样太久却失败之后的激动,乍然遇上蓝如琦这样的平静,未免有些不习惯。

她对这位四妹一直摸不太清。蓝如琳乔装娇憨她早就知道,蓝如璇故作温厚的蛇蝎心肠她也体悟甚深,而这蓝如琦,实在是太不显山露水了些。

如瑾的话说完,蓝如琦只是慢慢眨了一下眼睛,依旧静静站着,似是在等她发问。倒是董姨娘先开口了,“三姑娘,我也有句话想问问你,当日我们约定井水不犯河水,你怎么却对四姑娘使起坏来,她哪点对不起你了?”

真是恶人先告状。如瑾懒得理会她,扶着如瑾的飞云柔声道:“姨娘,是四姑娘先揭发三姑娘的。”飞云不是太会说话的丫鬟,平日多是默不作声的干活,此时能顶一句嘴也是太气不过的缘故。

“三姑娘私自出府,跑到外面去不知要做什么,四姑娘也是为她担心才揭出来,难道有错么?”董姨娘委屈反驳。

“……”飞云瞪着眼睛,气急之下一时对不上合适的话。如瑾蹙眉:“姨娘,颠倒是非你是好手,可别用在我身上,现下我没工夫搭理你。”

“姑娘又要给我没脸,是么。”董姨娘见屋中没有外人,除了她们母女的丫鬟就是如瑾而已,便索性哼了一声,“姑娘可别后悔。”

“姨娘也别得意。虽然母亲和贺姨娘都落了声势,小彭氏也不在了,姨娘却莫要太高估了自己的前程。”如瑾并不看她,只朝蓝如琦道,“我要跟你说话,进屋去说。”

蓝如琦倒也干脆,闻言转身走进内室里去了。如瑾扶了飞云的手跟上,董姨娘似是怕女儿吃亏,连忙也追进了内室。“三姑娘有什么可说的,难道还要质问四姑娘不成?”

如瑾不委屈自己的腿,不等人让,先在铺了厚厚锦垫的方椅上坐了,靠着小软枕倚靠好,不去管董姨娘怎样,朝蓝如琦问道:“在影壁前的时候,你说不会不会喊不会闹,说对我原本并无敌意,但你后面又是做的什么事?我这次来,想听听你的缘故。”

蓝如琦坐在对面的锦凳上,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香茶,柳枝春燕的粉彩茶盅光泽莹润,衬得她手指越发纤细。慢慢了喝了两口,她才轻声说道:“三姐姐,我以为你自此再不会同我说话的。如今还能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不急不怒,的确不愧是三姐姐。”

“若是大姐或者五妹,我没有这个心思,也没有这个工夫。”

“那要多些三姐姐高看我。”蓝如琦将茶末子撇出来。

董姨娘不耐烦的说道:“两位姑娘还有闲心打这马虎眼。明人不说暗话,三姑娘,我们说过井水不犯河水的,你如今却要招惹上来,我却是不怕你的。”

“我知道你不怕,我也不需要你怕。”如瑾道,“四妹,让姨娘出去可好,她搅合着我们可没法子说话。”

“姨娘请先出去。”蓝如琦便道。

“你……”董姨娘被女儿噎住。

“出去吧,三姐姐要找我聊天,我们姐妹说话,您就别掺在里头了。”

董姨娘被女儿弄得下不来台,当着如瑾的面又不能闹出母女口角的笑话来,又忧虑又伤心地朝着蓝如琦使了好几个眼色,这才恋恋不舍的出去。

“飞云姐姐你也出去。”如瑾道。

飞云有些不放心,看看蓝如琦离开如瑾的距离,轻声嘱咐道:“三姑娘,奴婢就在外头,有事您就叫奴婢。”

“放心。”如瑾笑笑,“四妹妹不是莽撞人,不会将我怎样的。”

蓝如琦抬眼看看如瑾,又低头去撇茶水里漂浮的沫子。飞云轻轻退出去,屋里一时只剩姐妹二人相对。

“咱们姐妹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好好说话了。”蓝如琦轻轻叹息一声,却又改口道,“我说的不对,原是咱们本来就没好好说过什么话。”

“是四妹妹不喜与人多谈,太过谨小慎微。”

“也是三姐姐太过高高在上,让妹妹望尘莫及,自惭形秽。即便我开口,姐姐也是不愿与我细说什么的。”蓝如琦似是十分感怀,叹道,“却不料经了这样的事情,姐姐却主动前来找我了。”

蓝如琦梳着双螺髻,是年幼的闺中少女常用的发髻式样,斜斜插了几朵细小的簪花在上头,看上去仍有未曾褪去的孩童稚气。她比如瑾小了一岁,年方十二,原就该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随着她一声叹息,那青涩未褪的面孔上却有了暮年人才会出现的沧寂感,极不相称。

“原来妹妹有这样重的心思,以前倒是我不能留意的了。”如瑾靠在小迎枕上静静看她,“那么,妹妹可否告知,为何要出尔反尔,背叛自己的承诺。”

蓝如琦笑:“我有和姐姐承诺什么吗?当时我只不过是说,只要姐姐如实告诉我要去哪里,‘我此刻就不会喊,也不会让人来拿你,甚至还会帮你遮掩’。三姐姐,我并没有违背自己的话。”

如瑾稍微思量,已是明白了过来,不由冷笑。蓝如琦说的是“此刻”,也就是如瑾出府的那个时候。她果然是没有喊也没有找人的,更是帮着唬弄了蓝如璇,她的确信守了承诺。

玩这样的把戏,看来她当时就已经有了事后揭发的打算。

“四妹心思很巧妙,我自愧弗如。”如瑾脸色微冷,慢慢站起了身子,“原就知道四妹不应该是出尔反尔的人,我才前来有此一问,不想却是我会错意了。既然如此,我便不再打扰,四妹好歇。”

“姐姐原就以为我不会出尔反尔么,多谢姐姐信任。”

如瑾道:“是我错了。看着四妹往日行事不似旁人那样愚蠢,既懂自保,也懂适时见缝插针,又未曾做过恶事,我还误以为四妹是个聪明人。却原来,是我一厢情愿了。四妹和你家姨娘一样心怀鬼胎,只不过蛰伏得更隐秘,咬人的时候更凶狠,所谓青出于蓝,四妹让我很开眼界。”

这番冷嘲并没让蓝如琦有任何恼怒或是尴尬的神色,她只是摇头苦笑了一下,“三姐姐,再如何青出于蓝又能怎样,你还不是轻松化险为夷。而我,却是损失太多。”

“你的确损失太多。为了坠人下水,不惜自己去做那沉河的重物。”如瑾慢慢挪着腿脚,走到了门口,转过脸来看住她,“最后再多问一句,你这样做,是为自家姨娘报仇,还是很久之前原本就有毁我的打算,只在等待时机?”

“事已至此,姐姐此问岂不多余。不管怎样我们日后都不会再有情分,至于什么缘故,有那么重要么?”蓝如琦坐在椅上没有动弹,发间晶紫色的簪花偶有光润闪过,她放下了茶盅,最终只是抬头说了一句,“今日是我对不起你,日后你会怎样对我,我都不会怪你。只是,也不会坐以待毙。安危生死,咱们各凭本事。”

她往日雾蒙蒙的眼睛此时变得十分清亮,似是朝阳破了晨雾,无有惯常战战兢兢的神色,只是十分平静。

“好,安危生死,各凭本事,姐姐喜欢你这句话。”

如瑾朝她轻轻笑了笑,推开房门,举步走了出去。屋中再无一丝声响,似乎里面根本没有人存在。

……

蓝老太太的午觉睡得并不安稳,疲乏极了撑不住,略略倒在枕上眯了一会,立时从噩梦里惊醒了。

满眼的血光惊得她不能入眠,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心里还是砰砰乱跳着,几乎透不过气来。“老太太您醒了么?”吉祥服侍在床边,看见老人家睁开眼睛半日不说话,担心的问道。

蓝老太太渐渐回神,勉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吉祥连忙上前扶住,又吆喝小丫鬟进来端热茶。

“老太太,茶来了,您喝茶压压惊。”小丫鬟轻手轻脚的进屋,含笑上前。

吉祥不免看了小丫鬟一眼。除了她和如意之外,其余能近前的丫鬟们平日做事都是不言语的,一是老太太不喜欢和底下人说笑,二来吉祥如意也要维护自己大丫头的权威体统,不肯轻易让手下的丫鬟占先献媚。按规矩,此时这个小丫鬟就应该端了茶退下去,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那都是吉祥经手的。

对于小丫鬟的逾矩,蓝老太太惊悸未消,根本没注意,只接了茶喝了。吉祥当着主子的面不好教训底下人,只冷冷看了那小丫鬟一眼。小丫鬟视若无睹,端了茶并不退下,反而禀报说:“方才三姑娘去四姑娘房里了,奴婢没拦住,吉祥姐姐说老太太睡着,就没惊动。”

吉祥猛然皱了眉头,狠盯了小丫鬟一眼,小丫鬟却低了头,端着茶盘下去了。

蓝老太太并没有再追问什么,只靠在迎枕上歇了一会,待得气息稍微平复一些,方才看向吉祥,缓缓问道,“上次吩咐你的事情,这么久未曾有结果,你如今办差越发不妥当了。”

这话很重。吉祥当即跪了下去,冒了一身冷汗,“奴婢不敢。奴婢是尽心办差的,只是最近府中杂事太多,奴婢……”

“去吧,不用解释了,着紧着些就是。”蓝老太太打断了她,吩咐道,“叫四丫头来。”

吉祥不敢多言,磕个头轻手轻脚退出去,也不再吩咐底下人做事,亲自去厢房里叫了蓝如琦过来。待得蓝如琦进了老太太的内室,吉祥这才腾出工夫来寻那方才端茶的小丫鬟,左看右看没寻见,便问其他人,“铃铛呢?才端茶出来,这么快就不见人,去哪里了?”

其余丫鬟看她脸色不善,赶紧说:“好像是去后头了,恍惚听她说要去找如意姐姐拿鞋样子。”

见是去找如意了,吉祥不好追过去质问什么,只吩咐人道:“等她回来,立刻叫她来见我。”

内室里,蓝如琦行了礼恭敬站着,老太太半日不说话,只管歪靠在迎枕上打量她,目光很是锐利。

蓝如琦静静站着不言语,微微垂着眼睛,站得笔直,任由祖母打量。片刻后,蓝老太太缓声道:“你怎地这样坦然?”

“孙女不懂祖母的意思。”蓝如琦轻声回应。

老太太却笑了:“好,你这样子倒让我放心不少。坐吧。”

蓝如琦依言而坐,也不询问祖母为何放缓了态度,蓝老太太便说:“你做过什么我就不追问了,也不会让你父亲母亲追问,你只管好好过你的日子便是,待得王府择了日子来接,你就进去。”

蓝如琦听前半段未有什么表示,直到听了后半句,终于忍不住惊愕抬眼:“祖母,您说什么?”

“永安王要娶咱们家的闺女做妾,是贵妾,我和你父亲挑了你去。”

“祖母?!”

蓝老太太笑道:“终于让我见着你吃惊的样子了。这消息来得突然,难怪你沉不住气,毕竟年轻。记着我的话,日后到王府好好磨练吧。”

蓝如琦从椅上站了起来,惊愕发问:“为何是我?祖母,大姐和三姐都没定亲呢,为何要挑我去?”

“你这个样子……”蓝老太太细细打量她神色,“看着不是惊喜的样子呢。怎么,难道你不高兴?”

蓝如琦跪在了地上:“祖母,孙女年纪尚小,论才学不及三姐姐,论性情不如大姐姐,实在不敢去王府里侍奉。”

直截了当的拒绝出乎了蓝老太太的意料,“长辈之命你要违抗?你可想清楚了?”

蓝如琦磕头:“祖母,孙女胆小怕事,见了王爷话都说不出来,怎好进府侍奉呢,若是惹得王爷不快,迁怒了父亲如何是好?但请祖母和父亲收回成命,孙女深知自己尽量,不敢给家里招祸。”

这番拒绝说得更清晰,蓝老太太沉了脸,自然不信她的理由,“你可是不满意给人做妾?”

“孙女不敢……”蓝如琦恳求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孙女不敢胡乱违背,孙女的确是为了家里着想,王府门第太高,孙女不敢去……”

蓝老太太冷哼一声:“我真是养了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好孙女。”

蓝如琦深深叩首伏在地上,只是不住的恳求着。蓝老太太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道:“出去,好好的给我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祖母……”

“出去。”

蓝如琦抬头看看老太太脸色,抿了唇,脸色苍白了退了出去。匆匆几步回了自己厢房里,一进门就坐到了地上。

“哎,姑娘你怎么!”蔷儿连忙上前来扶。

董姨娘尚且没走,见状先到门口看了看外头,返身关了门问道:“老太太要怎么处置你?啊?快说,别急我。”

蓝如琦抬头看见生母急切担忧的脸,从愣怔从猛然回神,似乎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的浮木,“姨娘,姨娘救我。老太太要让我去给王爷做妾。”

“啊?”董姨娘半日没醒过神来,“做、做妾?王爷?”

“是,是永安王爷,与咱们一同上京的六皇子。他要娶蓝家的女儿做妾,老太太和父亲挑了我去,姨娘救我!”

董姨娘从震惊中回神,继而狂喜,“天啊!你……你竟然有这么好运气!进王府!”

“姨娘……”

蓝如琦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熄灭了下去,恍然发现自己惶急之中抓住的,不过是一根稻草。

……

永安王府正门口的街道上,平整石板路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一丝落叶都看不到。有侍卫远远近近的列队巡逻着,大门前几个衣衫鲜亮的人站立着,看穿着似是哪里的富家子弟,其实却是看门传事的仆役。

蓝泯早在一条街外就下了马,留了一个人在街角看马,自己带了几个随从谨小慎微走过来。半路遇着巡逻的侍卫询问,蓝泯点头哈腰的将身份和来意说了,侍卫这才放行。

“老爷,这果然是王府啊,寻常官宦贵族的家门口可不敢放兵丁。”有个随从小声嘀咕,“您看那前头看门的人都穿得让人羡慕,啧啧,等咱们姑娘进了里头,咱再上街得有多威风。”

“闭上你的狗嘴!”蓝泯低声呵斥。他远远看着那些看门的仆役就知道这里规矩森严,寻常官宦家的门房虽也不乏衣着鲜亮之辈,但大多都是三三两两东倒西歪的在门口闲聊,哪有个正经样子的,王府这几位却不同,站得特别规整,一看就能忖度出里头的规矩。眼见随从胡言乱语,他赶紧呵斥下来。

说话间到了大门口,正门是不开的,旁边小门微微启着缝隙,便是日常进出的门了。见到蓝泯过来,几个看门的扫了一眼,并不主动搭话。蓝泯抱拳上前赔笑。

“劳烦几位通禀一声,下官是检校水部主事蓝泯,前来拜见永安王爷。”

就有一个年纪大些的仆役说话,却是皱了眉的,眼睛也不看蓝泯,只道:“那些巡街的兵卒越发不像样子,什么人都往里放,王爷是何等身份,岂是谁说见就能见的。”

这言语十分不客气,简直就是指着鼻子骂人了。宰相门房七品官,何况是王府,一个小小的主事,还是虚衔,敢觍着脸跑来求见王爷,人家门口当值的能拿他当回事么,没立时让人拿棍子打回去就是给面子了。

蓝泯脸色一黯,赶紧堆了更大的笑容出来,嘴角差点咧到耳根子上去,“几位辛苦,下官是襄国侯的胞弟,还请几位老爷通融。”说着从袖里摸出几个花样金锭子往几人手里塞。

年纪大的仆役听说襄国侯三字,脸色方才缓和了一些,却也不接金子,只问:“你有什么事?”

“下官……下官是……”蓝泯有些踌躇。

他此番过来真是没想到会被人冷遇的,本以为报上自己的名字,人家就能知道他是即将入府的贵妾的父亲,自然会礼遇相待,没想到人家门口的仆役都没将他放在眼里,到最后还得借着襄国侯蓝泽的名号才能跟人家搭上话。

蓝泯心里就开始犯嘀咕,怎么回事,难道女儿入王府的事情泡汤了么,不然为何门房会不认识他?想想这连日来王府一个消息也没传来,为着女儿的自矜身份,他心里光着急却又不能上赶门前来打听,莫非是这期间出了什么意外,自家女儿进不了王府了?若是如此,他还真不能说出自己为何而来,不然闹个没脸,岂不让看门的笑话死。

他正在这里迟疑不定的不知道怎么接话,身后猛然就响起蓝泽的声音,“你来这里做什么!”

蓝泯惊了一跳,万万没想到蓝泽来得这样快。外院吕管事看得严,他安插的打探消息的人都用不上,是以直到永安王府的内侍离开许久了他才获知消息。一听之下犹如霹雳,蓝泽那边没有找他商议此事,他便知道大事不妙,兴许哥哥蓝泽是要拦阻,于是也顾不得女儿的脸面了,立刻马不停蹄跑来王府想探个究竟,并且期望能寻机将此事坐实,以免蓝泽捣乱。谁知,王府的门还没进去,蓝泽却已经跑来了。

蓝泯悚然回身,就看见蓝泽坐在一顶青呢软轿里,正掀开侧面的轿帘子朝他看,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大哥……”蓝泯赔笑。事情不妙,眼看婚事要黄,他都忘了自己已经跟哥哥反目了,立时就堆起惯用的笑容。

蓝泽轿子边跟随的下人走上前,将襄国侯的名帖往门房上递了,先前对蓝泯不加辞色的看门人立刻接了帖子进去通禀。相比之下高低立现,蓝泯心中一阵苦涩。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早点从蓝老太太身上掉出来,却让蓝泽占了先,早生几年,一切都是不同。

随从打起轿帘,蓝泽扶着额头慢慢走出了轿子。他头上仍然紧紧勒着抹额,不为装饰,更不为避寒,为的是缓解头痛,勒紧一点,他就觉得脑袋里的钻心的疼会减轻些。

“说话,你在永安王爷的府门前做什么?”下了轿,蓝泽板着脸喝问自家胞弟。

几个看门人身子不动,眼睛都朝这兄弟二人瞟来,蓝泯脸上刷的一下就红了,只觉丢人无比。“这么巧,大哥也来了?”蓝泯红着脸赔笑。

“巧么?王府这地方本侯来得,你来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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