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年家祖上是卖货郎,就是背着挑子四山八乡走动的那种。那时候的货郎最开始肯定不是只有寒家独一家的,光是他们这片山村也有四五个呐。卖货郎卖的东西五花八样,不论是走遍四山八乡叫卖还是远远去他省进货,都是危机重重的。
古时候不比现在,地广人稀,尤其他们这又山高林深。吊睛猛虎熊瞎子不说常遇到,几年也总能见几次,更不用说常见的野猪和野狼了。发疯的野猪是老虎都不敢轻易惹得,加上寒年祖宗的卖货郎一共五个,其中就有一个是被发疯的野猪拱死的。
深林没有人住,瘴气也是常有的,他们这些四处走动的卖货郎一不小心就中了招,于是又去了一个。还有远去他省进货时的水土不服,严重起来能要人命。还有那山间小路险峻曲折,一不小心就会跌下崖旁的万丈深渊。更常见的,有时白天走得远了,到天黑了恰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露宿,不定又会被什么夜间觅食的野兽盯上。
综上种种,卖货郎虽多,最后安生坚持下来的却只有寒年祖宗一个。就是再有后来的不信邪尝试,也没跳出这个不幸的怪圈。时间久了,大家也就渐渐传开了,都说寒家卖货郎那是神仙庇佑的,野兽不吃他,且百病不侵,身体强健,能轻易挑起上百斤的货挑子呐!又加上他卖的货总是质量最好外表最光鲜也最新鲜好吃,再久而久之,寒年祖宗就成了四乡八村唯一公认的卖货郎。
再后来时代变迁,烽烟炮火,寒家就不再做卖货郎的生意而是只经营家中的杂货铺。于是,寒家的杂货铺就一直传到了寒年爷爷这一代。寒年小时候也没少听爷爷说过相关的事,据说家里还有本代代相传的杂记,记得就是寒家一代代的经历,只是传到他这一代不知为何丢失了。
如今又听三叔说起他家这祖上传下来的杂货铺,寒年想了想,觉得的确可以重新再开起来。毕竟之前一直忙碌着,真要一下子闲起来什么都不干,他还不习惯呢!只是真的要开,进货渠道还有运输都是大问题,还需要从长计议。
寒年听从三叔的意见只买了些洗漱用品,换洗的衣服他自己带了一皮包,暂时够用。于是两人就边走边聊,在夜幕完全降临之前到达了山山村。
牛蹄哒哒声和铜铃的空灵声响都传出老远,因此三叔的马车还没到村口,就有几个套着偏大棉袄的小子丫头围了上来,有叫“三爷爷”有叫“舅爷爷”的热闹无比,黑瘦精壮的汉子一下子脸笑开了花,从绿色的军大衣口袋摸出一把暖暖的糖果撒到一边,立马被哄抢拣了个干净,车子前行的路也被让了出来。
牛车一进村口,寒年就和三叔一起从牛车上下来,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妇女迎上来笑叫声“三哥”,又看着寒年道:“这是……”
“这是大梁叔他孙子寒年,你叫他小年就成!小年,这就是你杏婶子,赶快叫两声哄她高兴,要不然晚上就没铺盖睡啦!”三叔最后深吸一口烟把烟丝燃尽了,隔垒院墙的青石砖上磕了磕插回后腰带。他剩的烟丝也不多啦,得省着点抽!
“去你个老不正经!当谁都和你一样小心眼儿!”杏婶子虎了他一眼,又笑对着寒年道:“你肯定是大梁叔的孙子!长得和大梁叔年轻时一样俊嘞!我哪能看不出来?就是你爷爷带你出山早,怕是你不记得俺们了嘞!”说着还把寒年拉到灯下细细打量,越看越是欢喜。
饶是寒年清冷惯了也有些不好意思,幼年的记忆寥寥无几,他还是第一次被爷爷以外的长辈这么热切关心,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唤了声:“杏婶子。”
“好孩子!”杏婶子脸上也笑开了花,忽然想起什么地对寒年和三叔说:“看我喜的!外边儿冷!都进来!进来说!”
山山村地处北方,又是山间,要是入秋了早晚外界温度都在零下,等到冬天下雪了,夜间温度甚至能够降到零下十几度!因此他们这每家每户都是砌有炕的。
寒年一进屋就感到陡然一暖,身体不由放松不少,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四方的大木桌,木桌后面是炕,炕上也有个两尺宽的木桌。等到天更冷了,一家人就会围在烧热的炕上吃饭。山里人不明白也不讲究城里人那些什么饭厅、卧室、客厅什么什么都分开的一套,因为一个村儿都是相熟的,没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相熟的人直接领进卧室一起坐炕上嗑着瓜子花生说话最寻常不过。
寒年又被三叔引见了两个健壮的小伙子,知道了他们一个叫寒松一个叫寒柏。寒年这才知道三叔和杏婶子是一口子,这是他们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寒松二十多岁,种地是一把好手。小儿子十七八岁,跟着村里老木匠学木艺。三叔和杏婶子还有个大女儿叫寒小环,年初刚嫁出去。
“小年啊,你和三叔小松先坐着。小柏,来帮我端饭!”天气凉了,没开饭前做好的饭菜都被温在锅里,没有烧尽的木材被盖了层草灰给锅子保温。杏婶子边上菜边念叨:“之前也不知道,没准备啥好菜,都是地里自己种的,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这就很好了,城市里的菜才没有咱们村自家种的好吃呢!”
“就是!”寒柏年轻气盛一开始对寒年是城里来的还有些排斥,听到寒年这么“上道”的话,又没有他之前见过的那些城里人什么所谓“城里人的做派”、“文化人的讲究”,这才接口:“听说他们城里人心黑着呢!种个菜还撒这个药那个肥的,最后弄出来的菜吃着都让人提心吊胆!哪有咱们自家种的吃着香!”
“小柏你少说点!”寒松是严谨踏实的脾气,见寒柏有越说越来劲儿的趋势不禁呵斥。
“我又没说错!你就老说我……”寒柏不满咕哝。
最后还是杏婶子打圆场:“行了行了,都少说点!说饭好吃还堵不住你们那张嘴!”又对寒年招呼:“小年吃菜、吃菜!多吃点!”
寒年连连点头默默扒饭,心中暗道:只是寒柏说的农药那算好的,现些年瘦肉精苏丹红鸭蛋地沟油三聚氰胺奶粉什么的,才让人谈食色变呢!山里乡下的地方人生病少,也和他们与这些“食品”绝缘有关吧!
饭毕,寒松寒柏去检查围墙关上院门,三叔又填了一杆烟丝点了火吞云吐雾起来,并和寒年说话:“今个儿天都晚了,就在三叔家住一天。小柏平常不回家回来都是和他哥挤,二丫出嫁了,她空下来的屋子还没人住。一会儿我让你婶子给你收拾下你凑合着住一晚。”
寒年也没虚假客气,别人对他的好他从不挂在口上都是放在心里,闻言只道:“那就谢谢三叔了!”
“嗯。”三叔应了一声,面目被烟雾遮住:“你为啥从外边儿回来我不问,只是既然回来又要常住,你可有什么计划没有?”虽是同村几乎都有着或远或近的亲戚关系,但是寒年毕竟算是在外长大的。隔外边儿过了二十多年,谁知道一个小娃娃能长成什么样?要是混得好,那为什么要回来?!
三叔纵然觉得哪个儿都没有自家山窝窝好,也没自信心爆棚到觉得山村儿里的人都住得舒服满意不想出去。他也知道但凡人有机会都是只想着往高处走的。从山村里出去去大城市的多,从大城市出来愿意窝回山窝窝的少,真有也大半儿是在外惹了祸或是犯了事儿的。前段时间邻村村长的小孙子还被他出外打工的儿子儿媳妇儿接到城里去接受教育了呢!他显然也把寒年当做了这种,完全没想到寒年不仅混得不错还是在帝都B市都过得不错,甚至差一步就要出国。
“我只是想落叶归根罢了……而且爷爷的骨灰总不能一直放在外地。”寒年气质本就清冷,他皮肤又好近看都没有瑕疵,被白雾一熏便显得眉目清俊出尘不似真人:“这次回来,我就不打算走了。先前听三叔说起杂货铺的事,我觉着不错,打算把我家的铺子再开起来。不过这个需要慢慢筹划倒是不急。现在嘛,我就想着这两天把我家房子整修整修,打扫干净,然后把爷爷的骨灰和奶奶埋到一起,了却一件心事。”
“你这样想就好……”三叔长呼出一口白烟,表情彻底放松十分惬意享受的样子:“明个儿我让大松小柏再找几个人一起帮你拾掇拾掇房子,你就安心住下来吧!别客气,当初你爷爷可是在村里施了不少恩惠呢!再说你家铺子开起来,受益方便的还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