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孩子长大了能享福也不过是人们安慰自己的话罢了,若是受了大半辈子的苦,再到孩子有些出息的时候,怕是已经老掉牙,或者连路都走不利索了,哪里还会有享福的机会呢?
不过女人除了能依靠孩子又能依靠谁呢?
想着,邻家阿婆面色便是止不住地哀楚,这一辈子,她无儿无孙,也算是一件憾事了吧。每每她拿上面那一段话安慰自己的时候,她其实心中自己都是清楚自己所想的,她无时无刻不在想要一个孩子,就算她现在的生活已经无比地辛酸,就算有了这个孩子后,她会生活地更艰辛,那都是无所谓的。
至少,这孩子会是她生活的一个动力,不会让她有得过且过的感觉。
而且,孩子,也是他丈夫血脉的延续,天知道,当初她和她的丈夫是多么的相爱。只可惜,老天不长眼,或者只是她上辈子自己造的孽,让她守了这活寡,让她活活地受了这大杯子的苦痛。
若不是,她从小便是信奉着自杀的人会被推到十八层地狱,下油锅,被刀削,永世不得超生,她早就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就算赶不上她丈夫投胎的步伐,但能喝了一碗孟婆汤,重新开始下辈子的生活也是件好事不是?
见邻家阿婆一脸苦涩,凡凡只以为是自己的不懂事让邻家阿婆伤心了,他忙踮起脚尖想要去将邻家阿婆眼角的泪水给擦下,“这些凡凡都知道,就算凡凡一辈子都没有父亲都无所谓,只要母亲好好的,凡凡便是心满意足了。”
邻家阿婆顺着他的力道蹲下了身,享受地接受他的安慰。
两人这一路上说了许多话,很多话,凡凡都不太懂,但是,又好像懂那么一点,他便也不询问,这些事,母亲从来就不会同他说的,说实话,他还是很想知道母亲以前的生活如何,很想知道,他是否也有亲人,在远方的他们是否也在想着母亲,或者说他们究竟知不知道有他的存在。
虽然,母亲已经很疼他了,但是,索取爱的心情永远不会削减,人都是贪婪的动物,特别是一个孩子,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更需要的是亲情的救赎。
尽管,若是叫他从所谓的远方亲人和母亲之间选择,他会义无反顾地选择母亲,但是,他还是止不住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去想那遥不可及的亲人。
和他在一起玩的小伙伴,都有父亲母亲,祖母外祖母等等好大好复杂的人际关系。可是,唯独他,他就像被人抛弃般,只剩下了疼爱他的母亲。
一老一少就这么聊着走着,不是很长的一段路却走了许久。
在王伯伯的医馆前停下,邻家阿婆蹲下身与凡凡说道,“乖孩子,王伯伯正在努力地医治着你的母亲,小孩子不宜看的,我们就在这等好吗?”
医馆中时不时传来付葭月很是疼痛的却极度隐忍的声音,凡凡双手紧紧地攥住了邻家阿婆,焦急地问着,“邻家阿婆,母亲会死吗?”
他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虚掩着的大门上,眼中充满了担忧。
邻家阿婆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会,邻家阿婆何时骗过你了?邻家阿婆说是外伤就只是外伤,凡凡不要想那么多。”
却说着邻家娘子也真是个女英雄,竟是这般疼了连哼都不愿哼出声。
许久,凡凡又问道,“母亲很痛是不是?”
屋中时不时传来的他人的询问声,与付葭月挣扎着的声音无不像一根针狠狠地插在他的心上,一直一来,母亲都是那么的强大,他一度以为,母亲便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可以无时无刻保护着他。
直到现在,他才是真正地意识到,母亲也是和他一样的凡人,也是被父亲母亲生下来的孩子,也是会痛,也是会受伤,有的事也是做不到的。要是可以,他此刻多希望帮母亲分担点疼痛啊,就算只有一点,那也是好的啊。
他多么想自己现在可以立刻长大,长大到强大可以保护母亲免受一切的伤害,可他依旧只是这么小身板,依旧只是闯了祸需要母亲来帮他擦屁股的小孩。
他不仅不能保护母亲,反而在一直给母亲添麻烦。这次就是最好的一个例子,若不是他不听母亲的话偏要偷偷跑到后山玩,也不会撞见野牛,母亲也不会为了救他而被野牛顶,而受这么重的伤了。
邻家阿婆自是看出了凡凡现在满身心地在责备着自己,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是啊,你想,被那么一只牛给踢了后背,能不痛吗?母亲这是在保护你呢。”
闻言,凡凡眼中忽然像泛着光一般坚定起来,他拍着胸脯便朝着邻家阿婆保证道,“等凡凡长大了,学本事了,也要来保护母亲。”
这一诺言,不仅对邻家阿婆保证,更是他对自己的一种鞭策,他所希望的是,自己可以时刻坚守在着这一信念,这一目标能够一直为他所坚守。
“知道你乖。”邻家阿婆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说道。
此时,已是有人从里边出来,正是刚才将付葭月给送来的那一群人,他们朝邻家阿婆点了点头,便走开了。
“王伯伯已经治好了,我们进去看看林家娘子吧。”说着,邻家阿婆便拉着凡凡的小手将他给带进了医馆。
此刻,付葭月正趴在床上,她的眉头紧锁,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似乎每动一下都会牵动她的伤口一般。
她的面色极是惨白,就像是蜡白色的药水般让人难以捉摸,仿佛就像是个没有生气的布偶。
凡凡忙上前轻轻抱住了她,说道,“母亲,还痛吗?”
虽凡凡的力道很轻,但被他这么一触碰,付葭月的小脸顿时皱得愈加紧了,她强扯出一抹微笑,不想吓到身旁的孩子。
见状,邻家阿婆忙上前拉开了凡凡,说道,“凡凡,不可以动你母亲,这会让她的伤势加重的。”
闻言,凡凡面上又是一阵悔意,道歉道,“是凡凡错了。”
“看见凡凡就不痛了,”付葭月笑着伸手握住了他的小手说道,“怎么浑身脏兮兮的,刚才听王伯伯说,你这是不愿意跟邻家阿婆去洗澡吃东西呢,可是不乖了?”
可只这么一牵动,付葭月马上感觉后背传来钻心似的疼痛,她强咬着牙齿,才不叫自己叫出声。
凡凡忙将自己的小手从付葭月手中抽离出来,哽咽着说道,“母亲,你好好躺着,不要动了好不好?”
付葭月很想安慰一下他,可后别上剧烈的疼痛让她再说不出一句话了,就连微笑仿佛都要抽掉她浑身的气力。
“凡凡只是担心母亲。”许久,凡凡瘪了瘪小嘴,说道。
这孩子,终究还是欠他太多了。
这几年,付葭月经常在想,她当初那么早离开京城是不是个错误。要是,能在得知这个孩子之后,要是能将这个孩子给生下之后,他也不必,也不必跟她在这么个小乡村受苦了。
在京城,他有许多他的亲人,若是可能,也可能有自己的后妈,他是谢白的亲生儿子,不会有人亏待他的,父皇,母后,他会有许多将他捧在手心里的人,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有她,可她还这么没用,不能护他周全,就在刚才,还差点害他丢了性命。
许久,付葭月的心中都是五味杂陈,像是有无数的刀子在狠狠地剜着,往年的记忆像决堤的江河般涌现,她的眼角逐渐湿润,有前世,有今生,她的泪眼逐渐模糊,当再望向凡凡时,仿佛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却始终不愿意去见的人。
见付葭月哭了,凡凡忙上前问道,“母亲你这是怎么了?”
付葭月笑着摇了摇头,泪水顺势从脸颊滑落,她却笑得仿佛一切苦痛口不存在,“傻孩子,母亲不会有事的,就算要出事,那也是要先将我最宝贝的凡凡给安顿好才能安心离去不是?”
“母亲,你别说这些丧气话了好不好?凡凡害怕。”凡凡嘴角一瘪,强忍着心中想哭的心情说道。
付葭月沉默了会,待将心中的酸楚给掩去了大半时,重新说道,“傻孩子,母亲今晚怕是回不了家了,要在王伯伯的医馆待上一夜,你先跟邻家阿婆回去洗个澡,换个衣服,再吃下饭再来陪母亲好吗?”
这孩子,从小便是不能离开她,也许是越是缺乏什么便越是渴望什么吧,不像她小时候,尽想着趁哥哥和管家不注意,溜出去玩。
闻言,凡凡哽咽着点了点头,便依依不舍地在邻家阿婆的带领下走了,“母亲你好好照顾自己。”
“乖!”付葭月轻轻唤了声,见两人走远了,忽然就像只漏气的气球般,再没了生气,一下瘫软在床榻之上。
王大夫见她一副强撑着的模样,叹了一口气,问道,“林家娘子,你这又是何苦呢?要是听我的话喝点止痛的药,虽不至于全无疼痛,但也是可以缓解大半的。”
“不,”付葭月摇了摇头,苦笑道,“王大夫,你知道吗?当一个人连心都是痛的时,她更是愿意用身体的痛来掩盖心里的痛,你知道心痛是什么感觉吗?”
王大夫不回答她的话,反而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你明明有夫君,有亲人,却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躲着,你能说说看,你这些年是怎么想的吗?看你这样子,想必你也是很爱你的丈夫的。”
付葭月在这村子就像是女神一般的存在,虽然已经带着个孩子了,却还是村子中的适龄青年所仰慕的女子,只是她这些年明着暗着都拒绝了许多上门来说亲的媒婆,就连和她关系最好的邻家阿婆所介绍的村子中最富有的人的儿子的亲事后,就再没人不自量力想来和她成亲的。
但尽管如此,因着付葭月这些年在这小乡村中也算是被磨了性子,有了孩子后更是将精力大部分房子啊凡凡的身上,和村子中的大部分人虽说算不上熟络,却也算是一般往来,因着她的衣服好相貌与她的好脾气,便受村子中大部分的人的爱戴,就连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都对她赞许有加。
因着她根本不会成为他们争夺喜欢对象的人,所以也并不存在什么排斥的现象。
只不过,她终归是太多的男子中的梦中情人,虽说那些男子已经打消了追求她的想法,但难免心中还是留存着这么一个想法,久而久之,也难保不被人发现,只这一点,也是许多女子所心塞的原因,可只因付葭月这些年当真是丝毫对这些男的无兴趣,当真不曾和他们村子中的女子抢过一个男人。
她们便也只在心中想想,未曾在面上表露出来,久而久之,反倒是觉得自己心胸狭窄了,便心生愧疚,时不时地来特意和她说上几句,有事也帮衬几下,一来二往的关系也变得融洽了许多。
“王大夫,你如何能看出来?”付葭月苦笑一声,只问道。
王大夫白了她一眼,说道,“这村子中怕是就没一个人看不出来的。你说你有着一副国色天香的面貌,定然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不谈凡凡究竟是怎么来的,就凭你这些年将邻家阿婆给你介绍的所有村子里的家境好的男青年给拒绝了,就是知道你心中定然还是装着那个人的。”
要不是如此,这村子中虽说男子一个个长得不像富贵人家的公子哥那般讨人喜欢,但性子是好的,就算短时间内提不起兴趣,这相处久了也该是有些感觉的,如何还像她现在一样,看见那些适龄青年就唯恐避而不见?
付葭月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许多事,是说不清的。就像当初我在这落脚,只不过是想暂住一阵子,可是不知觉中,却是发现了凡凡的存在,不但在这生下了凡凡,还在这生活了五年。”
这些话,听在如今已是有儿有女有老婆的王大夫耳中就像是一个笑话般,他冷笑一声,实在是不明白她这话中究竟是有什么过不去的槛,能让她来到这穷乡僻壤中独自生下孩子,并抚养了五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