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玉随口道:“刚才五姐姐说,你昨日做的诗不如上一次,我说如果三姐姐听到,必然得挠你。”
湘雪骄傲的挺挺胸脯:“莲妹妹很有眼光,我昨日的诗做的仓促,自然不如上次,莲妹妹作诗一般,品诗倒有见第。”
湘莲被湘雪撅了一句,闷闷说道:“好好,三姐姐才貌双全,万中无一。”再拌几句嘴真要吵起来了,湘玉忙打岔:“三姐姐过来是为何。”
湘雪这才想到此行目的:“我听说你这有几张上好的貂皮,比外面卖的好,不知道能不能匀给我一张。”
湘玉的貂皮是小秋和庄里人进山猎到的,听相公说七小姐喜欢牛皮、羊皮,料想貂皮一定喜欢,便送了来,湘玉都放在了库房里,问道:“大夏天的你要貂皮何用?”
湘雪有些不耐烦:“二哥生辰的时候我打算送他一件貂皮大衣,虽还有几个月,提前做了心安,外面铺子好手艺的师傅不好找,你就说给不给吧。”
湘玉哪有那么小气,不过是一件貂皮,唤采茶去库里拿了一件包好,湘雪道了谢,咬唇道:“咱们年纪也不大,怎就搬出去住了?”话里话外透露着是太太故意为难。
凡事最怕看不清,湘雪也快十岁,该有分辨能力了,再说冯氏虽没管教过湘雪兄妹,可也从没故意难为过,这样的太太已经难找,可依旧被猜疑,湘玉懒得细声安抚,语气冷了下来:“不止咱们家,别的府里的小姐们也都搬出来住,为的是自立,不止是你,五姐姐得离开韩姨娘,我也得离开太太,若三姐姐不满意,和太太说去。”
湘雪心眼小,吃不住湘玉这顿冷言冷语,出了屋子抹着泪回了勤香院。万姨娘哪见女儿这么哭过?揽着湘雪的腰跟着哭:“我的心肝啊,你还是姐姐,她怎么能这样对你说话,这不是不悌长姐吗?”
温嬷嬷杵在一旁,温声细语道:“万姨娘此言差矣,长姐的称呼乃嫡长女所用,用在三小姐身上并不妥当。”勤香院谁不顺着万姨娘的话头?来了一天的嬷嬷,对她的示好视而不见,现在又找茬,必是冯氏故意找来的,看着更不顺眼了。
抹了一把泪道:“我不过随口一说,嬷嬷何须认真,雪姐儿不过闲话一句,她便一顿排头下来,我可怜的姐儿啊。”
温嬷嬷依旧不急不缓道:“万姨娘又错了,京城各家的小姐到了年纪也是自己掌管一个小院的,以后出门子成家,府里的事务得掌起来,搬出来是打好基础,太太按着规矩来,并无不当,再者嫡庶尊卑有别,万姨娘这么抱着小姐喊心肝极为不妥,该恭敬的称呼一声三小姐。”
说话间,温嬷嬷还是淡然的神色,万姨娘气急,恨不得上去撕扯她,她刚要反驳,温嬷嬷又道:“奴才说一嘴,三小姐也有错。”
湘雪已经渐渐止住了哭声,睁着泪眼道:“我也有错?”
温嬷嬷耐心答道:“是的,女儿家讲求贞静,三小姐一路哭着跑回来体态不端,仪容不整,实在不该是贵女所为,此为其一;姐妹间拌嘴两句便和姨娘哭诉,和姨娘一起闲话小姐的不是,三小姐言语失当,妇言不贵多,而贵当,这般说话终归欠妥,此为其二;子女要敬父母、明事理,但三小姐猜疑太太的良苦用心,对长辈失了孝道敬意,此为其三。”
前两点不过是小节,最后压下来一顶不孝的帽子,把万姨娘吓得胆寒,温嬷嬷伶牙俐齿,她说不过她,可不能让雪姐儿担了这个罪名,她忙捏捏湘雪,暗示她说话。
湘雪忙道:“嬷嬷,我绝对没有不敬太太的心思。”温嬷嬷点点头,像是同意湘雪的话:“苏家的姑娘都是极好的,我相信三小姐。”几番话下来,万姨娘哪还有心思议论湘玉?找借口打发了温嬷嬷出去,关上门和湘雪道:“这是个厉害的。”
万姨娘可算是打遍后宅无敌手了,遇上一个温嬷嬷才知道人外有人,她这些伎俩还不够人家看一眼的,温嬷嬷也不急,就慢声细语和你讲道理,你愣是一个字也驳不回去。
这才是刚开始,以后湘雪身边就安插着这么一个眼线,一言一行拿着尺子量,但凡不对就上来说道理,也是够愁人的。
苏府重规矩也是在大局上,万姨娘正是因为这个,才敢猖狂,小节上太太都不挑理,可这温嬷嬷,她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就被揪出了一堆错处,湘雪那连不孝的罪名都算上了,是个能说会道的,怪不得各家都愿意嬷嬷教,如果能练出这样的性子,还怕挨欺负不成。
万姨娘虽恨温嬷嬷不给她面子,可也耐心和湘雪说:“一两次处事看,温嬷嬷是个老练精明的,你跟着她学规矩,对你有好处,就算是冯氏派过来的,你是小姐,她不能拿你如何,再者你不犯错,她也揪不到什么。”
湘雪迟疑的点点头,苏家后宅的女人,没有这样性子的人,湘雪有点呆了,开始说京城来嬷嬷,她无甚情绪,以为就是来个妈妈一般,可没想规矩这么严,大道理一堆,听的她都愣了,有些害怕以后受罪,可不敢和姨娘说,不然姨娘定然指着鼻子骂她没出息。
勤香院的话传到冯氏耳朵里,她笑着和赵妈妈说了一句:“这温嬷嬷真是一个妙人儿。”
妙人不止温嬷嬷一个,汤嬷嬷不遑多让。
湘玉懒散惯了,院子里的人也都惯着她,起床洗了脸拿脸帕在面上乱擦了几下,汤嬷嬷过来道:“七小姐擦面的姿势不对。”
湘玉:“……”
汤嬷嬷拿起了脸帕,在自己面上做示范:“脸帕不同,折的次数不同,总之要折成手掌大小,然后在脸上做十字形擦面的姿势,切记不能胡乱擦,看起来不雅观。”汤嬷嬷演示完,让湘玉照着做一遍,湘玉苦着脸,又擦了一遍脸,汤嬷嬷才满意的点点头。
中午在冯氏处用饭,湘玉拿起筷子刚要夹菜,汤嬷嬷过来道:“七小姐拿筷子的手势不恰当。”说着又具体说了一遍。
冯氏在一旁道:“辛苦汤嬷嬷了,这般细心管教,只是不知筷子拿法也如此讲究吗?”汤嬷嬷答道:“宫里是这般要求,公主、嫔妃们,规矩都是这样教的,坊间并无太多拘束,只是老奴想,七小姐是贵女,以后若是嫁到天潢贵胄,免得拘谨,多学些无坏处。”
俗话说技多不压身,冯氏很赞同汤嬷嬷的话,冯氏在家没学太多规矩,娘亲也不懂,嫁到苏家吃了不少的亏,开始闹过一些笑话,很是知道规矩、礼节的重要,她自己不懂教不了湘玉,现今有了汤嬷嬷尽心管着,自己也亲眼见了,才是真的踏实了。
一顿饭下来,汤嬷嬷纠正了湘玉不少的错处,湘玉叫苦连连,直说没吃饱,汤嬷嬷道:“七小姐当众万万不能说食的不够,小姐现在年纪小无事,长大这样说会闹笑话的,若真没吃饱,悄悄和太太说一嘴,切忌勿在众人面前说这些。”湘玉垂头表示记住了。
湘玉在孩子里算是对甜食有节制了的,毕竟她不是真正的孩子,知道甜食对牙齿的侵害,吃完甜食必然会用青盐净牙。可即使这样,汤嬷嬷依然钳制着甜,只准她吃几种,味道并不甜,说对牙齿好,女子定要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嬷嬷来了才不过四五天,湘玉便叫苦不迭,和冯氏提起,冯氏笑说刚好有人管你了,束束你的性子,湘玉和湘莲凑在一起,各自说嬷嬷是如此管教的,到后面两个人目瞪口呆,湘莲道:“没想到汤嬷嬷管你管的更严格,我心情好一些了。”
湘玉愁眉苦脸的说汤嬷嬷拘着她不让吃甜食,湘莲眨眨眼:“五妹妹你忘了我了吗?我给你做,我想想……若是不用糖,那得找替代的,蔗糖不行,也太甜了。”思虑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用蜂蜜,庄子上养着蜂子,常给府里送蜂蜜,蜂蜜做糕点口味虽不如糖,可我改改配方,一定好吃!”
湘莲最爱下厨,此刻想出了主意,脸上映着欢悦的笑容,湘玉问道:“双嬷嬷让你下厨房吗?”湘莲剥了一个葡萄放嘴里,一咬下去全是甜水,满足的笑道:“我也没料到,双嬷嬷竟没拘着我,我猜是太太早给递了话,不然定然管我了。”
她说完感激的看着湘玉:“之前是我糊涂,太太是个好人,以后我会真心敬着太太。”这才是湘玉想看到的局面,湘莲心思清明,只是以前想岔了。
院子里,湘玉迈着小碎步走路,忐忑的问汤嬷嬷:“嬷嬷你教我规矩,不用我头顶花瓶、手捧热茶壶吧?”
汤嬷嬷被湘玉逗笑了:“姑娘从哪听到的怪举动,姑娘放心,没有的事儿,你小步伐慢些走便好,时间还长,我慢慢教,你也不用急。”
湘玉是深受现代宫廷剧的毒害,以为学规矩都得顶花瓶呢,看来也不用,汤嬷嬷规矩严,倒不体罚,闲下来还和湘玉讲讲后宫的事儿。
宫廷秘闻湘玉听得津津有味,自然汤嬷嬷讲的都是无伤大雅的,妃子间的争斗一带而过,重点给湘玉讲如何做人,纵使湘玉是成年人的灵魂,阅历丰富,依然受益匪浅。
月明星稀,婆子抬一张榻出来,上面铺上竹席,点上艾蒿驱蚊,采薇给湘玉抹上了艾草、菖蒲水煮后的水,湘玉躺在榻上,汤嬷嬷坐在一边,两个人闲谈。
转瞬汤嬷嬷来了苏府快一个月了,汤嬷嬷十分满意,姐儿是个好伺候的,比京城的贵女好管教,之前教的高门大户,虽表面恭敬,可谁真正尊敬她?不过拿她当下人看。
汤嬷嬷教出来的小姐有口皆碑,在京城教了四五年,最近越来越乏,钱财压了箱子,够后半辈子花,就是过得不称心,每日疲惫不堪,正好有远离京城的机会,一咬牙便应了下来。
开始还忐忑。怕苏府太太不好相处,小姐不听管教,进来才发现都是知理的,苏太太出身不高、贵气不足,可胜在通情达理,看她办事牢靠,真心高看她一眼,待得舒心。
三个嬷嬷也算同气连枝,从京城千里迢迢来教养小姐,总不能丢了宫里嬷嬷们的脸,闲来三个老姐妹聚在一起,谈谈心,喝喝茶,日子也悠闲自在。
双嬷嬷是最省心的,湘莲安分守己,很少犯错,规矩嬷嬷教了细心学着,不用重复第二遍,湘雪毛病不少,束了一个月也老实了,湘玉性子散逸,懂规矩却不守规矩,汤嬷嬷约束着,收敛了不少。
府里的婆子丫头都知嬷嬷是京城来的,平时都很敬重,每日三餐,三个嬷嬷凑一桌子吃饭,这是别人没有的待遇。
府里像赵妈妈、一等二等丫鬟,等主子吃完了,一桌子才动不了多少,拿下去围着吃了,这算是待遇最好的。粗实丫头、干活的婆子只能吃厨房做的下人餐。
下人餐能有什么好味道?不过就是白菜豆腐切块往大锅里一顿,茄子土豆下锅炒炒,盐巴味道都不重,咂摸不出味道。
吃饱是能吃饱,想要好味道是妄想的,有婆子拿着饭碗说下次多放些盐,厨房的人眼睛一瞪:“哪有那么多盐巴给你放?自己口重怪我菜做的不顺心,有本事自己吃去!”说罢盛菜的勺子抖一抖,仅有的肉丁都没了,看的婆子心都疼。
这些冯氏不太清楚,她管着后宅,可下人的小事哪放在心上,即便赵妈妈也不晓得。
汤嬷嬷、双嬷嬷从厨房提溜食盒回小院,路上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悄悄跟在后头,等到了院门口,汤嬷嬷回头问:“你跟着我作甚?”